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新诗总是与大学校园密不可分。本报今天特邀从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走出去的青年诗人写下他们追逐“星星”的旅程,以及诗歌对他们的影响和鼓舞。从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这个平台出发,他们不断前行,开启诗意的人生。
——编者
赵琳 ,1995 年生于甘肃陇南 ,参加2018年第十一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
诗歌,青春的相会
赵 琳
三年,让许多人经历了从校园到社会的锐变;
三年,让我们很多关于诗歌的回忆从眉山说起;
三年,让我们懂得因为诗歌的友谊,是那么珍贵。
2018年7月,第十一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的同学来到四川眉山市。这是东坡先生的故乡,先生作为北宋文坛巨匠,时至今日,仍旧影响着无数文人墨客。我们一行24位同学,每当回忆起这段青春岁月,内心仍旧有无数美好的影子。
我记得2018年大三暑假,第二次独自从兰州到成都,中间在西安转了一次高铁。炎炎夏日,车站外酷热的环境和嘈杂的人群中,一张张陌生的面容,他们或是返乡,或是远行,他们眼中都怀着对于生活的希望。我在列车上看着一排排白杨树消失在阳光中,一栋栋民居消失在炊烟中,仿佛我和渐行渐远的故乡悄然告别。那段路程无非是安静的,到达《星星》诗刊报到处,有几个同学早已到来,我们依次见面,聊起彼此的生活。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即将因为诗歌而相处一周。
我们在聊到各自的创作中,很多人的写作是青春写作,充满很多不确定因素和不稳定性,导致或多或少有诗歌的迷茫和困境。但在大家真诚的发言中,不难发现,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对于诗歌的热爱。在言谈间,诗歌在青年人的身上,因为友谊而更加珍贵。
改稿会就像一面镜子,我们把作品摆在镜子里,相互挑毛病,找问题,这是多种思维的碰撞和交流,也是相互促进的机会。记得分组讨论,指导老师指出问题,同学之间相互挑毛病,甚至有些问题大家争论不休,但从未红脸,也从未生气,反而出现的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这种思想独立性的争论,无疑让自己通过听到不同的声音,让诗歌更加纯粹和完善,让那种对诗歌的热爱和追求刻在心中。
我记得离开眉山那晚,我和舍友聊到后半夜,两个人从各自成长聊到写作状态,聊到未来。那一晚,是安静的,仿佛所有夏日的微风已经把星辰催眠;那一晚,是短暂的,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已入睡,仿佛还有很多言语在梦中交换秘密;那一晚,也是幸福的,天亮以后,我们各自远去,下一次相见一定是喜悦且惊喜的重逢。
此后三年间,我们面临毕业,有人继续读书,有人选择就业……无论从事何种工作或学习,二十四颗星星永远闪烁着诗歌的光芒。这期间,或许有人已经渐渐因为各种因素写得少了,仿佛大家一下子都慢了下来。但人生本来没有太多的意外之喜和收获,恰恰正因为这份安静,让我们的友谊显得弥足怀念。
三年间,我先后和几个小伙伴因为一些活动、学习的原因碰面,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们坐在城市的某个角落,谈论起过往的日子:三苏祠、千佛洞、汉阳古镇、岷江……这些眉山地理中,必然留下我们的诗篇。
三年前的眉山市东坡书院,我们用各自的方言朗诵诗歌。那些四川话、河南话、湖北话、上海话、粤语、西班牙语等各地语言在眉山汇聚,精彩节目和悄然离绪涌上心头,那晚的星空真好,那晚的我们正值青春。
下次见面,我们还说起故乡的方言可好?
苏仁聪,1993 年生于云南镇雄,参加 2018 年第十一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
诗歌让我返回自己
苏仁聪
在参加大学生诗歌夏令营之前,我也写过两年诗,但从来没有发表过,至于我自己写作是什么水平,我一概不知。在那之前,我是一位痴迷于化学实验的研究生,在石河子大学催化实验室,夜以继日地思考实验方案。
大学生诗歌夏令营对于我来说是个偶然事件,包括在参加夏令营前两个月获得第六届全国大学生野草文学奖也是偶然事件,我对它们没有任何期待,对于我来说,这和走在街上,心血来潮去买一注并中奖一样偶然。
但是这样的偶然却决定性地改变了我今后的人生道路,是的,我说的是人生道路。在获奖和参加夏令营之前,我对科学研究极其认真,每天沉浸在文献阅读和实验分析中,那时我唯一期待的事情,就是早点做出成果,早点发表论文,我对我的人生规划非常清晰,我知道两年后,我就会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名博士研究生,接下来进入高校继续研究化学反应。在这之前,我有想过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科学家,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诗人。
参加夏令营之后,我居然发现我有诗歌的“天赋”,那时我自视甚高,认为能在文学上取得很高的成就,因此我开始大量地、整日地思考诗歌的写作,甚至在实验室值夜班,也要写上几首。
这无疑直接影响了我的实验进度,使我开始应付每次科研工作。
这其中曲折的科研道路我就不再赘述了,总之,我没有在科研上取得成果这件事,和我沉迷于诗歌有绝对关系。
但这件事我并不感到遗憾,我并没有因为没有成为一名科研工作者感到懊悔,而认为错失正确的人生道路。很多时候,我只能将诗歌的突然出现归于天意,并认为天意总是好的。其实说诗歌突然出现也是不恰当的,后来我回想,在我很小的时候,诗歌就来到我的身边,并入驻我的内心。
我出生在云贵高原的密林之中,高山峡谷,蓝天白云,清风阵阵,这是我从小认识世界的对象,这种对世界的最初理解深深扎根于我的内心,以至于我之后去过很多地方,我对它们的认识都来自成长之地的影子,比如我理解的沙漠就并非你理解的沙漠,它一定有群山和森林的影子。这些事物都是事实的诗意,在我没有大量写作诗歌之前,它们被蒙蔽在内心,被压制在内心,夏令营对我来说,就是一场看见内心的活动。
我们那年夏令营举办地在四川眉山,这个地方除了经济比我的故乡发达之外,地貌气候甚至人文景观都没有太多的区别,那次诗歌之旅,对于我来说,是一次返回自身的旅行,正是这次夏令营,让我意识到,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摆脱心灵的故乡,而这是我以前试图摆脱的,我一直都想抹掉身上的乡土记忆,成为一个“市民”。
是诗歌让我返回自己,虽然我现在仍旧在返回自己的路上,但正是三年前的一次难忘的夏令营,让我真正出发。
贾想,1994年生,烟台人,参加 2018 年第十一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
眉州的解法
贾 想
到眉州参加夏令营,是2018年的事情。那时我已经写了几年诗,但仍不清楚美与真应该如何调和,敏与讷的分寸该怎么掌握,一首诗应该是悦耳的还是刺耳的,个人风格怎么才能从浩如烟海的传统中走出来。往根源上叩问,我连现代诗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这个叫贾想的人必须写诗,都没有彻底想明白。
我只是凭着本能,听着塞壬危险的歌声,在大雾里航行。
那时,我有几个很好的诗人朋友,他们是参加过往届夏令营的过来人。他们向我描述了一个可以会饮的地方、可以解惑的地方,然后用好风光、东坡肉和一大堆朋友诱惑我。
我上钩了。7月份,我来到了眉州。
那是一个快活、迷人、不可复制的地方。至今,即便与那段时间相隔了那么远,我依旧还能感受到眉州对我产生的微弱引力。眉州给了我太多东西,像氧气游入我的肺,眉州进入了我的实体。比如,某个会挂念起来的好朋友、某一首诗里关于四川的意象、对共同体的渴望、涮毛肚时流下的口水。
尤其是那些直来直去、短兵相接的关于诗歌的辩论——那真是痛快的会饮。我们推敲一个词应该摆放的位置,辨认理智主义者诗句里深藏的抒情。为主观的、诗歌之内的喋喋不休,向神秘的、诗歌之外的献上沉默。
和其他的万里路一样,眉州和眉州的日子,向我展示了美的无边、人的无穷和远方的无尽。我的余生已经不可能再甩掉眉州,就像我不可能再甩掉我的故乡胶东半岛,不可能再甩掉庞大的北京一样。眉州已经坐落成我体内的地理。
那么,请回答,眉州:诗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写诗?怎样的诗才是我的诗而不是别人的诗?
眉州没有答案。但它给了我解法。
现在,我还在写诗。相比2018年7月之前的诗,我现在写下的每个词都要更加稳定、自信、轻松。因为那么稳固、葱茏、丰沛的眉州进入了我的汉语,在叶子上催生出又一片叶、在花朵旁激励出又一朵花。我由此明白:我可以继续写诗,只要我的母语继续生长。
继续生长——眉州的解法就是:继续生长。
付炜,1999年9月生于河南省信阳市,参加2019 年第十二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
不停地寂寞地“走”
付 炜
所谓的写作始于何时?对我而言已经过于久远了,我的简介上写着十二岁开始写作,实际上那是我的文字第一次变成铅字的年龄,毫无意外,正是一首诗。我的母亲曾告诉我,在我八九岁时,就曾写下类似于诗的东西,还兴冲冲跑去厨房给她看,但这件事我已经记不真切了。可是诗歌作为我想象力的栖身之处,作为向一个无比钟情于幻想的孩子伸出的救赎之手,已经陪伴我很多年了。即便那起点已经泯灭,可我仍然不可避免地常常回望,仿佛我二十多年的岁月里一直都流淌着诗的光痕。如果让我挑出其中最闪耀的几个节点,我将会毫不犹豫地指向2019年夏天。
与《星星》的缘分,可以追溯到我的中学时期,我的一首短诗入选了《星星》诗刊编选的《全国中学生优秀诗歌作品选》。后来,我到了成都读大学,将入选星星诗歌夏令营列为大学期间的主要任务之一,我愈加勤奋地读书写作,本来我想,就凭自己这愚钝的脑壳,起码要过个两三年才能入选,甚至直到大学毕业都入选无望……没想到,在大一的暑假,我就收到了入选的通知。当时我自豪极了,觉得自己肯定是才华过人,最起码也算是在诗歌上有禀赋的。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期待着启程,去眉山,东坡故里,置身于一场诗歌的盛宴当中。
夏令营那几天密集地参访、讨论、听课,现在想起来竟如梦似幻,一群年轻的诗人们敏感、内敛、充满可能性,我攥着以供交流的作品集,暗自惊叹这些人竟然能写出如此美妙的作品,相比起来,我自惭形秽。原有的一些骄傲全都丢到九霄云外了。我不停穿梭在他们中间,向每一个人请教关于诗的奥秘,他们有各不相同的观点,但谈起诗歌来,都有着同样闪烁的眼神。
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诗歌夏令营这样一份“荣誉”令我看到了自己深深的不足,在之后几年里,每当我浅薄、浮躁的时刻,就会想起那些充满灵光的眼神,他们此刻正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和我一样热爱着并将永远热爱着诗歌,所以自己的写作也就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更没有了什么“天纵奇才”之类的幼稚想法了,而是选择从此踏踏实实地,在阅读和写作的道路上缓慢而坚实地往前走。
责任编辑:只恒文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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