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田东江
今天是农历虎年正月初七,传统习俗里,这一天是人日。人日在各地状况如何,式微与否,须待民俗界人士田野调查才能得知了,但人日曾经流行于全国各地,是不争的事实。
按洪迈《容斋随笔》的说法,汉朝东方朔在《占书》里就提到了人日“岁后八日,一为鸡,二为犬,三为豕,四为羊,五为牛,六为马,七为人,八为谷。”为什么?就要追溯到神话时代的伏羲、女娲了。相传两兄妹开天辟地造万物,第一天造鸡司晨,第二天造犬看门,第三第四天造猪羊供食,第五第六天造牛马拉车,第七天造人使主宰六畜。人诞生于“初”七,所以成为人的“生日”。
这种说法的起源或许更早,但到南北朝之东魏时,显然还未成为大众的共识。《北齐书·魏收传》载,东魏孝静帝元善见宴百僚,问大家人日的来历,“皆莫能知”。魏收站出来,根据“晋议郎董勋《答问礼俗》”,说了一套类似东方朔的话“正月一日为鸡……七日为人”。当时邢卲“亦在侧,甚恧焉”。邢卲惭愧什么呢?因为“邢魏”如后世“李杜”一样并称一时,魏收能回答皇帝的问题而自己却不能。邢卲是个文学家,其“雕虫之美,独步当时,每一文初出,京师为之纸贵,读诵俄遍远近”。邢卲自恃才高,因此也有了骄傲的资本吧。他“有书甚多,而不甚雠校”,自己读书不那么认真,还嘲笑人家“何愚之甚,天下书至死不可读遍,焉能始复校此”。缺一点较真精神,当堂应对之时,不知邢卲又该作何感想。不过,魏收是历史学家,今天二十四史中的《魏书》就出自他的手笔,可见彼时人日的概念,尚要从典籍中钩沉。而南朝梁之宗懔有一部《荆楚岁时记》,其中说道:“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镶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发。又造华胜(古代妇女的一种花形首饰)以相遗,登高赋诗。”也就是说,人们在这一天,或者剪彩纸,或者镂金箔,都弄成人的形状,贴在屏风上、帐上,戴在头上,还相互赠送,大作“人”的文章。宗懔与魏收的生活年代相当,南面热热闹闹而北面寂寂无闻,敢是北方战乱频仍、传统中断的缘故?
“春度春归无限春,今朝方始觉成人。从今克己应犹及,颜与梅花俱自新。”(唐卢仝《人日立春》)人日从什么时代起进入了千家万户,须待专业人士考证。武则天的儿子唐中宗李显很重视这个节日,人日那天每每大宴群臣,“赐王公以下彩缕人胜”。彩缕人胜,业界人士说就是用彩帛或金箔剪制缕刻的人物,大约有“以人厌胜”的意思,包含了法术诅咒或祈祷的成分,所以人日又名人胜节。宋计有功《唐诗记事》里有不少中宗时的大臣人日那天于大明宫或清晖阁的“应制”诗,李适的、宗楚客的、刘宪的、赵彦昭的、沈佺期的,等等。温庭筠《菩萨蛮》词———“水精帘里玻璃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描绘的正是人日时“人胜”的盛况。
人日的习俗丰富多彩,从前人留下的文字中,我们至少可以窥见其三个特质,其一祈寿。如李适《人日大明宫应制》———“林香近接宜春苑,山翠遥添献寿杯。向夕凭高风日丽,天文垂耀象昭回”;赵彦昭《人日清晖阁应制“幸承今日宴,长奉万年春”云云。今日香港还有“食寿包”的习俗。其二怀人,怀念友人,思念家乡。隋薛道衡有《人日思归》:“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大雁飞回来了,而人不及候鸟,思乡之情跃然纸上。唐高适《人日寄杜二拾遗》诗云:“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看,梅花满枝空断肠。身在南蕃无所遇,心怀百忧复千虑。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这种表达就更直接了。按照叶嘉莹先生的解读,温词中“人胜参差剪”一句,透露出的也是怀人情感。其三登高。唐中宗景龙三年(709年)人日,大家的诗作就是围绕“清晖阁登高遇雪”。此外,唐朝诗人中,乔侃有《人日登高》、宋之问有《军中人日登高赠房明府》、韩愈有《人日城南登高》,诗题都开宗明义。“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登高与怀人,从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吧。
宋朝张耒云:“岁后七日,其名曰人;爱此嘉名,饮酒欢欣。岂竹木之始和,生庶汇而施仁。”在东方朔的说法里,正月初七这天的天气阴晴非常重要,能够预测当年的世道以及作物的丰歉。如果天气晴朗,政事方面则“民安,君臣和”;农业方面,则“所主之物育,阴则灾”。所以杜甫诗曰:“元日到人日,未有不阴时。”洪迈说:“八日为谷,所系尤重,而人罕知者,故书之。”在洪迈看来,人吃什么比人生哪天重要得多。今天,当各地胡乱寻找文化“抓手”之际,倒不妨考虑人日的振兴。
(作者系南方日报高级编辑)
【作者】 田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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