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警匪片孕育了很多中生代男星:刘德华、古天乐、刘青云、张家辉……和他们比起来,林家栋多多少少有些“逊色”。
虽然他大大小小的片子没少演,但大多是配角,有点不温不火的架势。比如《黑社会》里的东莞仔,《天下无贼》里的四眼,《文雀》里的振波,《神探》里的高志伟等等。
好在,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林家栋这株绿叶,终是被浇灌成了红花——凭《树大招风》拿下了当年的金像影帝,演活了悍匪季正雄的凶狠暴戾。
这几年,很多香港男星都选择北上捞金,合拍片演了一部又一部。
林家栋也不例外,在《反贪风暴》系列、《追龙2》《追虎擒龙》等电影里,我们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但与捞金相比,他更多的时候,则是坚守原地,支持港片发展。
今年,他主演了两部冒尖的港产犯罪片。一部是是郑保瑞导演的《智齿》,影片用黑白影像呈现,讲述罪恶之城里的泥泞挣扎,末世感呼之欲出。
另一部是陈健朗导演的《手卷烟》,影片自带迷离气质,在霓虹光影中扯出黑吃黑的阴暗戏码。
尽管《手卷烟》在名气上远远比不上《智齿》,但从气质来看,它港味更浓,浪漫感更强。
去年,受疫情以及随之引发的“限聚令”影响,香港电影惨绝至极,年产量下降到了三十多部的最低值。整个上半年,只有《手卷烟》这一部香港电影开拍。
《手卷烟》是香港电影发展局“首部剧情长片计划”拨款资助下诞生的作品。影片前后策划三年,但实际拍摄只用了18天,成本325万港元(约合266万人民币)。
主演林家栋为了扶植港片和新锐导演,选择零片酬出演,表示“业界要守望相助,各行各业也—起面对疫情问题,惟有逆境自强,目的除支持新导演外,也希望更多人有工开”。
除林家栋之外,该片还集结了袁富华、太保、钱小豪、白只、何华超在内的一众实力派演员,个个是影帝或准影帝级别。
其中,在片中饰演港台两位黑帮大佬的袁富华和太保,曾在港片《叔·叔》里饰演了一对同性情侣。相信喜欢看港片的观众,对他们一定不陌生。
《手卷烟》是陈健朗的导演处女作。
成为导演前,他在很多电影里跑过龙套,出演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踏雪寻梅》《毒。诫》《过春天》《金都》等多部电影。
陈健朗在《过春天》里饰演七仔
《手卷烟》聚焦了一个被人遗忘的群体——华籍英军。
1997年,香港回归,英军退离香港,部分有英籍的华人高阶军官跟着一起退离。剩下1500名华籍英兵和家属没有选择,只能留在香港。
这些华籍英军,退伍后无法得到官方和民间的认可,最终沦为与时代脱节的游魂,只能做些底层营生去勉强糊口,有的经营电狗店(玩具枪),有的在渡轮上卖力气。
男主关超(林家栋 饰),是一班战友里混得最惨的一个。97年他和战友一起投资炒股,遇上了席卷亚洲的金融风暴,不但亏得倾家荡产,而且还欠下了巨额债务。和他一起炒股的战友,被负债逼到跳楼,导致关超与其他战友感情破裂,从此形同陌路。
看到“华籍英兵”的人物设定,人们很容易联想到陈果导演的《去年烟花特别多》。
《去年烟花特别多》是陈果“九七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用一个无奈的边缘故事,记录下了回归前夕,那个潮湿的香港夏天,以及香港社会的方方面面。
与《去年烟花特别多》比起来,《手卷烟》无论是剧情完整度还是讨论深度,都差了一大截。因为除“华籍英兵”外,片中还杂糅了很多其他因素:港台黑帮、暴力冲突、南亚裔人口、兄弟情义……
它真正想讨论的,其实是港人的身份焦虑问题。
由身份问题入手,《手卷烟》透视了暴力丛生的底层社会。
退伍之后,为了替死去战友赎回被抵押的房产,关超自愿背负巨额债款,成为一名蜗居在重庆大厦的黑道掮客,促成了一桩桩黑市交易。
最近,他从中斡旋,帮台湾黑帮大佬菜甫和香港黑帮大佬泰哥牵线搭桥,促成了一桩金钱龟的生意。
黑帮冷酷无情,一边经营不法生意,一边动用各种私刑:倒吊、滚筒、活埋……暴力场面层出不穷,冲击性极强。
有时,泰哥上一秒还跟人正常交谈,下一秒就抄起龟壳把人活生生地砸死。
从关超视角介入,他接触到的其他人,也是游荡在香港底层的一缕缕游魂。
毒贩文尼,是南亚裔人口,说一口流利的粤语。除了外表,他几乎与香港人无异。但是在香港,他找不到尊重,也找不到自己的根。
新闻里,有南亚人抢劫珠宝店,他看了觉得,“人们看到这些,会更小看我们。”可表哥却教育他,“只要有钱,就没有人可以小看我们。”
关超的老相好,是内地偷渡来的洗头妹。
以前,她觉得香港遍地黄金,来了有钱赚,可以当人上人。但人到中年后,她却想赚点钱回内地,回老家养老。
他们都不是地地道道的香港人,他们都被欲望裹挟来到香港,却在这里成为无依的浮萍,既找不到依靠,也找不到生存的意义。
影片从运镜、构图,到配乐、叙事,都散发着一种熟悉的怀旧风,能嗅到以杜琪峰为代表的“银河映像”的气息。
场景选择,江湖味十足。
比如,庙街。香港黑帮片的萌芽之地,黑帮角色总喜欢用庙街自夸,“昔时我从庙街一路打到尖沙咀再打到铜锣湾,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以庙街命名的电影,更是数不胜数,比如《庙街故事》《庙街皇后》《庙街十二少》《庙街十三妹》等等。
又比如,坐落在弥敦道36-44号的重庆大厦,是王家卫同名电影的取景地。
这是一栋鱼龙混杂的底层聚集区,居住着大量的少数族裔和底层民众,被称为“少数族裔的九龙城寨”,因治安混乱而臭名昭著。
关超与文尼相识于一场意外。
彼时,文尼的表哥偷走了泰哥一批价值千万的白粉,把货交到文尼手中后,表哥便因遭到追杀而消失了。
文尼被黑帮发现,误打误撞躲到了关超家里,并以百万酬金相许,希望对方能护自己周全。出于江湖道义和酬金诱惑,关超将文尼留了下来。
于是,两个肤色不同、境遇相似的江湖沦落人就这样开启了不得已的同居生活,并从互相利用走向了惺惺相惜。
影片用了两个着墨颇多的电影意象,去表现关超、文尼的落魄处境和关超身上残存的旧时情谊。
一个是金钱龟,另一个是手卷烟。
关超家里的金钱龟一次又一次地扑腾出盒子,但每次都没有得逞,被一次次地抓回盒子。这只无法逃走的乌龟,和《金都》里那只无法翻身的乌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隐喻了小人物那难以掌控的个人命运。
从兵变贼,关超唯一不变的,是依然钟情于手卷烟。
手卷烟不像成烟、电子烟,需要自己花时间制作。很多陌生人都通过卷烟、吸烟的空档,谈天说地成为了朋友。
所以,电影里的手卷烟,隐喻了一种过时的情义。
一如导演陈健朗所说,“手卷烟代表着一种情义,慢下来的卷烟时刻,就像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需要时间建立。”
而《手卷烟》也用一场关超和文尼的对谈戏,更外化地交代了这种情义——
“谈一,不谈三,谈‘义’;不谈风,不谈雨,谈什么?谈‘雷’。”
“雷”,说的也是“义”。“雷”来自香港帮会隐语的“数字”叫法,是“二”。由一到十的背语代号为:朱、雷、枉、鳝、咋、龙、吉、鲍、湾和两。
“雷”即“二”,“二”与粤语的“义”同音,所以在帮会里,“义气”也叫“雷气”。
这种江湖气、兄弟情,是“情与义值千金”的男性浪漫,也是非常原始的港味特色。
临近结尾,影片用一场长达7分钟的火并戏将这种江湖情义推向了高潮——为救文尼,关超深入虎穴,与对方展开厮杀。
这场戏,拍出了韩国电影《老男孩》的架势,用冷静克制的长镜头平移拍摄,用野性、愤怒、血腥与挣扎缔造出了感官上的震撼,拍出了近几年江湖片里少见的狠戾。
作为处女作,虽然《手卷烟》显示出了一些很青涩的地方,比如元素过杂、人物缺少明确的行为动机、隐喻过于直白等问题,但它依然是近年来少有的港片佳作。
至少,它让观众回味了最正宗的港味,并递出了薪火传承的港片态度。
就像陈健朗在采访中所说:“香港电影未死,最是那熟悉的风情,铁与血,骨与肉,江湖救急,龙在边缘,识英雄重英雄,偏是时代的边缘人,才能杀出香港黑帮电影全新边界。”
这番话,说的既是最后的这场厮杀戏,也暗指了香港的电影乃至社会局面——老兵不死,新人辈出,有情有义,再见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