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风子衿讲的是什么故事(君臣内讧还是儿女情长)(1)

郑风子衿讲的是什么故事(君臣内讧还是儿女情长)(2)

郑风子衿讲的是什么故事(君臣内讧还是儿女情长)(3)

郑风子衿讲的是什么故事(君臣内讧还是儿女情长)(4)

中国人有句老话儿,道是“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所谓“声”,就是说话的语气和口吻。

这事儿说起来就很有意思:我们的老祖宗对“听声”这回事儿既是这样的讲究,可直到步入近代社会之前,中国的文言典籍却尽是竖排无标点的——标点,除了断句停顿之外,另一项重要功能就是表明语气。

同一句话,以“?”或“。”来结束,意思可能天差地别。

比如下面这句:

能不我知

如果我在这句话的后面标上“?”,那它应该译作“难道他就不跟我亲近了吗?”(这句话里的“知”,照《尔雅》的训释,是作“匹合”讲的。)

但我要是把“?”换作“。”,这句话的意思可就全变了味儿了,它得译作:“他竟是不能与我相合的”(作陈述语气的时候,“能”字要作“乃”讲,透着些许遗憾和无奈的味道)。

同一个句子,前一种标点的意思是彰显彼此的亲暱,而后一种标点却南辕北辙,转为慨叹双方的龃龉。“听声”的重要性于此可见一斑。

万一不幸,这句话被放在了一篇作品的关键位置,而我们又没有听准它的声,那就很可能造成对作品的方向性的误解。

刚才我讲到的这一句,摘自《诗经·芄兰》。不巧,它就是这首诗里边儿最不容易听准声的关键句。

《芄兰》的全文是这样的:

芄兰之支,童子佩觿。虽则佩觿,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芄兰之叶,童子佩韘。虽则佩韘,能不我甲?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诗·卫风·芄兰》

关于这首诗的主旨,汉代的《毛诗传》断言它是一首刺诗。具体地说,是讽刺幼年即位的卫惠公骄而无礼,致令他麾下群臣大为不满。

可朱东润先生的《诗三百篇探故》却说《芄兰》更有可能是一首狎暱的情诗,诗里写的是一个女孩子在打趣跟她两小无猜的男伴,笑话这个小家伙非要装腔作势,学大人的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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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种解释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本质上说,它们只是用了不同的方式去描述诗中的“我”和“童子”这两个人物之间的关系。

《毛传》把“能不我知”一句读作了陈述句,于是“我”和“童子”便有了不和。而朱东润把“能不我知”读作了反问句,“我”和“童子”因此就变得亲密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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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在前文中分析过的,“能不我知”一句既可以作陈述语气,也可以作反问语气。

除非把它置于一个具体的文本结构当中,否则因为古文不用标点的缘故,对这个句子的理解就只能是开放性的。

那接下来的问题是,《毛传》从《芄兰》这个具体的文本结构中找到了什么依据,令它把“能不我知”的语气锁定为陈述句呢?

我想,这个依据应该就是《毛传》对开篇第一句的兴象即“芄兰之支”的理解。《毛传》解释“芄兰之支”道:

芄兰,草也。君子之德当柔润温良。

——《毛诗正义》

郑玄这样补充了《毛传》未尽的内容:

芄兰柔弱,恒蔓于地,有所依缘则起。兴者,喻幼稚之君,任用大臣,乃能成其政。

——《毛诗正义》

芄兰,也就是今人口中的萝藦,乃是一种蔓生植物,而蔓生植物总是依傍、缠绕着别的物体来生长的。这种依傍、缠绕的关系被《毛传》理解为君臣股肱相互支持的隐喻。

从逻辑上说,这种联想并没有错。

可问题是,能让《毛传》联想到年幼的国君应该放软身段来博取大臣支持的这回事儿的,只能是芄兰那柔弱的藤蔓,但诗人的兴象却不是说“芄兰之枝”而是“芄兰之支”。

所谓“支”,并非芄兰的藤蔓而是它的蓇葖果

《诗经植物图鉴》说:

《卫风·芄兰》的“芄兰之支,童子佩觿”,以萝藦的蓇葖果来形容解结器(觿),因两者样子类似,“芄兰之叶,童子佩韘”则以萝藦后弯的叶形来对照射箭时套在手上的玉扳指(韘),也是取其外形相似。

古代只有成人才会佩戴解结器和玉扳指。

——《诗经植物图鉴》

这样一推敲下来,我们就发现,《毛传》对“芄兰之支”这个兴象的理解并不准确,当然,据此来认定“能不我知”是影射君臣龃龉也就难以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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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从一开始读这首《芄兰》,我就没法在头脑中复原出《毛传》说的“卫惠公的朝堂”。

相反,倒是有两个影子总在我眼前晃荡,他们是“明子”和“小英子”——也就是汪曾祺先生的小说《受戒》里边儿的那一对青梅竹马的小儿女。

小说里写过这么一段儿。说小英子划着船,送明子去善因寺受戒。明子告诉她说,寺里主事的老和尚有意挑他做沙弥尾。只要当上了沙弥尾,将来更有可能继承方丈的职务。

想到从前和自己一起描绣花样子、一起挖荸荠的明子往后要别了自己,去干那些大人们的事儿,小英子不干了:

“你不要当方丈!”

“你也不要当沙弥尾!”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

我觉得,《芄兰》这首诗的作者很可能就在模仿小英子的视角:一个从前跟自己一块儿摘萝藦果儿的男孩子,有天冷不丁地把手里的萝藦果儿换成了形状相似的玉觿。

望着他佩起玉觿,煞有介事的模样,小姑娘敏锐地察觉到,男孩渴望着成长。

可他一旦真的长大了,就该离开她去做大人们的事儿了。那他还是不是童年时光里和她耳鬓厮磨的那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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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的不可预知令姑娘的心里浮现出一丝隐忧。

所以她的潜意识在抗拒男孩的成长:你以为不玩儿萝藦果了,佩个玉觿就叫长大吗?不!我还偏要“童子”、“童子”的唤你。

其实小姑娘在意的并不是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男孩,还是男人。她一心希望的只是他能与己相合,亲暱如初。

但对于这件事儿,姑娘的心里却不那么笃定。“能不我知?”——“难道他就不跟我亲近了吗?”细细玩味这句话的语气,里边儿既有对男孩的眷恋,也可能含着一丝忧虑——他该不会就此和我疏远了吧?

恰是这一点忧虑,让她无法心平气和地看待男孩儿的成长。

于是乎,穿上成人装束的男孩便以一种略显滑稽的形象出现在了姑娘的叙述当中:“容兮遂兮,垂带悸兮”——瞧瞧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呀,腰带垂着晃呀,晃呀……

— THE END —

文字|晋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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