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晓露 海珠作协 今天

原来我很爱你晓露(地铁往前开文夏晓露)(1)

散文:

地铁往前开

文/夏晓露

我总是喜欢坐地铁接缝处,就像坐在人体的关节上,可以觅得一点空隙,自由伸展,当然是有一定风险的。有时担心如果接缝断裂呢?我一定要往上,不让躯体堕落,或者我会打开四肢悬于空中,摆成X形撑住,那样我就可以幸免于难。想好了逃生之路,站在接缝处就可以掏出一本书安心地阅读了。

每天8个站有20分钟,来回有40分钟。我阅读《寂静的春天》顺便体验美女与野兽的爱情;最让我意犹未尽的人们在拥挤不堪的车厢,仿佛以“人民的名义”一个挨近一个。一群密密麻麻的生物,每人都在低头看手机,像一场自发的集体默哀,又像被生活大师摆弄的行为艺术,站着闭目、坐着独自发笑、眼睛呆滞直视前方、情侣搂抱着无语。大家以不同的呼吸、气味、皮肤(广州这个国际大都市黑的、白的、不黑不黄的外国人随处可见)在地铁上上下下,像沙砾一批又批倾倒了又拥上来。最关键是眼睛,上来下去的都一个色调,几乎浑浊无光,谁都像梦游者。但地铁已成为这个城市的主动脉,就是人体的血液狂奔的血管,成为上班一簇通向粮仓的捷径。他们把昨日梦在这里延伸,在这个血管一样的捷径上进行早九晚五的播种。挤压、抢坐、不顾脸被挤歪在玻璃门上的风险,女人不顾丰乳肥臀压成薄饼的风险;高尚的尊严像轻薄的连衣裙随时被风扬起。谁都恨不能变成鱼苗钻进这条血管。关门,堵在嗓子的一口气才喷射到门上,玻璃门上映出一群“互相取暖”的“沙丁鱼”倒影,尊严成为那团雾气紧紧贴在玻璃门上,瞬间就化为无形。

坐地铁就像谁跟谁有仇似的,双方对峙着抢占最佳空隙。能占领有利地形的是老手、高手。我不能算是高手,只是算老手。我的招数是首先得穿高跟鞋,增加人的高度不说,还增加了一种优势感,让自己冒过那些比自己个子更矮的人头,换得一口喘气的空间;再就是穿光滑面料的衣服,优势在于挤压时,减少阻力有见缝插针的功效;再就是穿长袖,减少与他人汗液的胶合。有时,车一来,人们蜂拥挤上车,前面总会有上去被挤出来,而我有时刚跑下电梯几乎是健步如飞快速硬挤,用后背倒着拱进车厢男人或者女人的“怀抱”,当门贴着肚皮关上时,车门外“新手”只有茫然的目光贴着车厢绝望地看着车摇摇摆摆向前开。车内俨然是不能动一动,有重口气像从百年的坟地窜来;有湿乎乎的汗手像野牛的舌头亲密地舔来舔去,有着爱你没商量的野蛮与虚伪。

这时,每个人像高烧的前额在悸动,我只听见我南方的城市东塔和西塔高傲地呐喊,还有“小蛮腰”(广州塔)像他们的情人扭着迷人的腰肢诱惑沙丁鱼们。我为这种爱越陷越深,其实我一直在谋划有一天逃离“小蛮腰”的爱情,解除虚假的亲近,穿过沙丁鱼去寻找我内心真正的勃动和可以呼吸的空间。

我们都不是人类,是一群在人生的跑道上进行着生存争夺战的困兽。

只有读书让我暂时逃离。昨天下班,挪到接缝处,打算看同事送的《邮差总按两遍铃》这是美国作家詹姆斯.M.凯恩的小说。挤到高地——接缝处,站稳、定神,掏出书本,到站的播报喇叭声响完,车哐哐当当吼叫着往前开动,我的额头开始降温,文字潜入我的灵魂。

突然,发现额头上方竖立的扶手上,伸着一个穿黑T恤14、5岁的男孩的手臂,手臂横在我的胸前没一点放下的意思。没办法,我就站在他的手臂前看,我刚看到066页:

“你听见什么?”

“你大笑的时候,有回声。很好听的回声。”回声升高之后,戛然终止,等候着。

此刻,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呱呱说话声,声音掩盖在火车的哐当声中,但当车声淡下去,她的声音又变得清晰起来,足以引起人们的注意。地铁相对是安静的。我便有意识地转过身体用眼睛瞟了瞟。首先看到一个壮实的中年男人手拿一罐可乐还是果汁类饮料有滋有味地喝着,一口接一口,不知是动作洒脱还是少了一种涵养,我想到梭罗说过的“粗糙的人”喝饮料自在得夸张。他对着旁边的女人说话,而呱呱说话声正是从女人嘴巴发出的。女人稍胖,应该是结实,大手臂差不多有我的小腿粗,穿棉质黑T恤式连衣裙,很短刚包住浑圆的臀部,双腿没穿丝袜,光脚穿一双灰不溜秋的运动鞋。因皮肤较黑就像一幅素描画了细密的线条与裙子浑然一体。没有引人注目,否则,你会担心她随时走光。一看便知是“粗糙的”庄稼人。连衣裙将女人裹得像一只刚煮熟的肉粽,她满头大汗浑身冒着热气。

原来我很爱你晓露(地铁往前开文夏晓露)(2)

(照片源于网络)

女人约30多岁,后背有一鼓鼓的黑色双肩背包。她正裂着嘴笑嘻嘻对可乐男人说四川话,男人将可乐举着,与肩平行,“叭嚓”喝一口后,眼睛暖暖地看着黑胖女人很享受的样子。男人脸长得扁平宽大,像一张烙熟的大饼,洋溢着一种快乐,女人显然是他的老婆。我想他们的大脑与精神是一致的,他们的眼神交流着默契。我闻到他们身上的汗馊味像田地里酿了陈年的肥料散发出来。

文字又从我的灵魂跑出,无法看到067页,假装低头用手翻动,看到他们脚下有一个红色塑料桶,里面塞满了板刷、油漆用的滚轮、衣架等工具杂物。我猜想他们应该是在火车站上的地铁,来广州打工。这时,我面前的男孩子放下了手臂,走到他们中间。男人扁平的宽脸配了一张很大的嘴,嘴角线条拉得过长,如果不是他脸大,嘴角会延伸到耳垂处。此刻,他裂开大嘴笑着将手中的可乐递到男孩嘴边,想喂他:“喝不喝?”同时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我。这时,男孩看到我在看他们,不好意思地将脸歪到一边,男人和女人都扭头笑眯眯地看了下我,这是两双友善而快乐的目光,里面是一片纯净的湖水,像瓦尔登湖的波光。啊,我有多久没有正视这样的目光了?我被他们朴素的表情感染,我也开心地对他们笑笑,并用友好的目光看了男孩一眼,示意他别在意别人。他们一家人都有同一种让人舒服的表情和目光,自然、朴实中带着大地的喜色。

现在我看女人的皮肤是小麦的肤色,不是黑,从脸到脖子都染着小麦棕,是一种被阳光照射、被土地浸染的褐色,泛着莹莹的光泽。她一直都在说话,边说边笑,声音忽高忽低,呱呱地一句接一句,在车厢来回窜动,我只感到一张嘴在张开闭合张开闭合,像连绵起伏的山峦让你找不到停顿的尽头。她的牙齿白得像一只黑色贝壳内奇异地爆出一排白珍珠,她每说一句又会自顾自地嘎嘎笑一阵,边笑边将下巴向下压,在短粗的脖子与下巴之间皱上几层沟渠,生动自然。我想到了一片秋日的麦田,田野上翻卷着的黄土。她的声音是悦耳的,我的目光和耳朵一直舍不得离开他们。

女人时不时用手抚摸一下儿子的头,歪着头用一双慈爱的目光看着男孩,嘴巴仍不停地念叨着什么。男人穿一件很旧的白色运动上衣,下穿蓝灰色运动短裤,脚上穿一双塑料拖鞋,上面很多灰尘。男人看着眼前的母子,眼里满是骄傲的幸福,他仍在喝那罐可乐,喝之前,高高举过额头慢慢送到嘴边,像一个生活的冠军举着奖杯炫耀,我想他的内心满是可乐的甜吧?!

“下一站是珠江新城站!有下车的乘客请准备下车......”报站声音传来。

“到了,快下去。”男人提上红水桶拥着母子惊慌地挤进人群,挤向门边。女人回头向我笑笑,示意再见。拥挤的人流把他们裹夹着,我无法看到他们最后的背影。

原来我很爱你晓露(地铁往前开文夏晓露)(3)

(陈东明摄)

他们是要到哪里去?我一直在想他们是做什么的呢?建筑工人?饭店打工?从随身的物品分析,他们应该已有了打工的落脚点,估计是将小孩接到广州度暑假吧?

幸福原来就是这么简单。一家人坐地铁也是如此开心。我们追求名利、地位、奢侈品,如果没有这种来自内心肌底的快乐,拥有一种自然状态下朴素的生活心态,怎么努力也不会揭开幸福的密码。

每天,我看到城市人呆板着面孔昏沉沉地从车厢上上下下,像永远倒不完的沙漏,而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冰冷的手机。只有这对打工夫妇为沉闷的车厢增添了别样的感觉,像一股清流在流动。

地铁一直在往前开,“小蛮腰”的霓虹灯变幻莫测,那罐可乐正高高举在前方,落满月光。

原来我很爱你晓露(地铁往前开文夏晓露)(4)

作者简介】:

夏晓露,笔名夏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全国公安文联会员、签约作家,散文分会副秘书长,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广东省网络作协理事,鲁迅文学院公安作家研修班学员。多年来,发表出版作品200余万字。获冰心散文奖、全国金盾文化工程小说奖、全国侦探推理小说大赛优秀奖、全国政法题材年度(2019)优秀原创剧本奖、人民文学征文奖、全国首届旅游散文诗歌大赛奖、广东省青年文学擂台赛小说奖、广东省“有为杯”报告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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