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还乡》被视为德语当代喜剧的里程碑,其作者迪伦马特是有着"最伟大的德语戏剧家"之称的迪伦马特。迪伦马特的喜剧是能够表现对环境无可挽回的东西的想象和出人意料的睿智,他的喜剧"不是为现存的世界加砖添瓦, 而是展现着那基石上的千疮百孔;它所追求的不是对存在的证明, 而是要采用夸张性的模仿去讽刺、去嘲弄、去重新创造。它表现着变化的东西, 而自身同样处于变化之中"。
迪伦马特的喜剧没有传统喜剧文学中善与恶的直接渲染或者皆大欢喜的圆满,而是以怪诞的艺术思维模式,立足于反映一个充满怪诞的、让人无所适从的世界。他的喜剧不像传统喜剧那样让人赏心悦目,而是使"笑"的艺术趋于多层次,变得凝重和深沉。人们能从他的喜剧中体会出悲剧性的东西,感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时刻,看到张开的万丈深渊。
怪诞的故事怪诞是迪伦马特喜剧创作的核心。迪伦马特认为怪诞并非是不合逻辑的非理性的东西,而是合乎逻辑的、在现实中必然遇到的矛盾体。《贵妇还乡》正是从奇特的视角, 以独到的结构和怪诞的描写集中地体现了迪伦马特这种别具一格的审美情趣。
《贵妇还乡》写的是第二次大战后发生在欧洲一个叫居勒的小城里的故事。45 年前,被伊尔诱奸的查哈娜西亚被迫离开了家乡,而今她作为拥有亿万财产的贵妇又回到了故乡。这座破败不堪的小城期盼着因她的回乡给所有人带来好处。查哈娜西亚慷慨地表示愿意为这座小城捐 赠10亿巨款,但她要求以处死当年伤害过她的伊尔做为条件。一开始, 小城的人们拒绝了她的要求。然而全城的气氛随着查哈娜西亚的到来,变得愈来愈不可名状。小城的人们最终杀死了伊尔,换来了10 亿巨款。
《贵妇还乡》通过查哈娜西亚复仇欲的满足,控诉了资本主义制度下金钱万能的黑暗现实,展示了金钱腐蚀下资本主义道德的沦丧及大资产阶级倚仗金钱为所欲为的事实,形象地描绘了资本主义社会险恶的人际关系及法律的虚伪。
怪诞的世界
《贵妇还乡》从头至尾都体现着怪诞的气息。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贫困的小城居伦,这个小城的人们都是毫无个性思维的群体。剧中的居伦人没有姓名,只有编号,连重要人物也只是以职业进行称谓。这种姓名的缺失暗示着小城人民人格的缺失。
居伦这个小城发展的唯一希望就是拥有数十亿财富的查哈娜西亚。因此整个城市都在向她献媚,把她看作比上帝更加重要。以市长为首的居伦人,为了迎候这位富婆的到来,布置了一个殷切而寒沧的欢迎场面。在准备欢迎的仪式上,市长装模作样,教师卖弄风雅, 神甫满嘴仁义道德,人人都沉浸在将要获得拯救的希望之中。
随着富婆的一声急刹车,引发了小城人的混乱。贵妇意外的提早到来,献给贵妇的合唱和体操表演都没有来得及就位, 迎接的钟声也没有敲响,这滑稽的一幕隐寓着小城破败的现实非但不能因贵妇的还乡而消除,反而埋伏下小城人们精神的丧失和人性的扭变。
查哈娜西亚是大资产阶级的代表。她是亿万富翁,也是一个复仇狂。因为有钱,所以她能为所欲为。伊尔遗弃了她,她便要让伊尔用性命补偿;有人替伊尔作过伪证,她便要阉割他们。她说过:"这个世界既然把我变成 了一个娼妓,我就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大妓院"。
她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可以把拉火车的紧急制动视为儿戏,可以买通法律,可以随意地结婚离婚,可以控制记者、大使乃至总统与国王,甚至可以买通公道。她像是一位执掌命运的女神,自从她来到居伦,这个小城人的命运便操纵在她的手里。除了金钱和复仇欲,她的一切都是假的。与其说她是一个"人",还不如说她是一种象征,一种大资产阶级哲学观、人生观和道德观的象征。
怪诞的内心
查哈娜西亚的到来让每一个居伦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变化,毕竟她的捐赠可以大大改善小城所有人的生活。正如那位老师说的:"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而我们的贫穷也委实太难耐了。"所以查哈娜西亚在居伦人心中的地位就如同上帝,所有人的心都受其控制。
这个贵妇从一出现就带有神奇的色彩,她既显露出不同凡响的优雅,又不乏令人可笑的怪诞。她的手是假的,腿也是假的,是一个丧失了个性的人, 一个由假肢体组合而成的庞然大物,甚至连随身不离的轿车也成了假躯体的延伸。她集中了一切互相矛盾的、引起恐惧的东西集于一身,决定着整个情节的展开,决定着小城每一个人的命运。因此处死伊尔,赠给居勒人 10 亿成为不可更改的判决,决定着居勒人的行为,制造了他们的种种怪诞表演。
查哈娜西亚宣布要用钱买伊尔的命,这个要求一开始引起了居勒人极大的愤懑。市长以人道主义的名义拒绝了她的要求:"我们是基督的信徒,我们宁可穷,也不愿沾染血腥。"但是在金钱的魔力作用下,居勒人的思想和行为正在发生变化,人们演绎出了一幕幕怪诞的情节。包括伊尔家人在内的居伦人形成了一个站在伊尔对立面的集体,虽然没有人愿意伊尔死于自己的手里,但是他们都坚信伊尔迟早会被别人杀死。最后,伊尔被迫走进由所有居伦人组成的一条窄巷,并在里面被无声地杀害。
伊尔一死,医生马上诊断伊尔为心肌梗死,市长表示伊尔是兴奋致死,而新闻媒体则称其为"生命写下的最美的故事"。人们如愿得到了十亿美元,没有人想起伊尔,也没有人想到那被他们曾奉为准则的"道德"。在一片欢乐的气氛里,居伦人的人性已经扭曲,人性世界的怪诞昭然若揭。
在这个怪诞的故事中,在金钱在和道德的较量中,毫无意外的占据了上风。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谁胜谁败的问题,而是资本主义社会里"人 "的价值问题。小城的人们以伊尔的死为代价换来了物质繁荣,回乡的贵妇像复仇女神一样带着装着伊尔尸体的棺材飘然而去,故事就此结局。
在这部作品里,我们能感受到迪伦马特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厌恶憎恨,但是他却无法为我们指明"人类的出路在哪里"这样一个问题,因为作家本人也处在难以解脱的困惑和矛盾之中。
怪诞的矛盾迪伦马特在《贵妇还乡》中设置了三个充满矛盾、又让人觉得真实的怪诞情节:伊尔尔意识到威胁后,先后去求助于警察、市长和神甫, 结果却适得其反,反而加速了自身的死亡。这些情节使得《贵妇还乡》变得更加怪诞,伊尔的命运越发不可扭转。
伊尔是一个拜金主义者,他遗弃查哈娜西亚另娶马蒂尔德的原因,不过是贪图马蒂尔德的那间小小百货店。在查哈娜西亚刚回乡时,伊尔在欢迎的队伍里表现也最活跃。他为自己与贵妇的曾经恋情而自豪,幻想着能在查哈娜西亚身上分一杯羹,甚至担负起居伦复兴的光荣使命。
但是查哈娜西亚提出的条件,让伊尔站到了整个小城人的对立面上,成为居伦人接受十亿巨款的直接障碍。伊尔也由趾高气扬变得懦弱、猥琐。他也试着自救,向警察请求逮捕查哈娜西亚,希望得到保护,希望居伦人向着自己,也做过出逃的尝试,但都失败 了。最后,他终于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毫无意义的,于是不再挣扎,在居伦人的"公审会"上从容死去。
有一个情节很有意思。伊尔求助于市长时,嘴上叼着高档香烟的市长堂而皇之地拒绝了, 因为" 我们生活在一个具有人道主义传统的城市里"。可是市长昨天可以以人道主义的名义拒绝贵妇的怪诞要求,今天也是能以同样的名义拒绝给伊尔提供保护。在金钱的魔力下,从市场的行为反差中,自然而然地展现出了人性被收买、被异变的怪诞。就连代表道德的神甫也劝伊尔别再挣扎,伊尔这才愕然地发现代表资本主义道德的神甫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两样。在自我否定的矛盾中,市长和神甫都成为这个怪诞故事的附庸,显得更加怪诞可笑。
伊尔有罪,但罪不至死。但是查哈娜西亚要他死,他不得不死。在资本主义金钱崇拜祭坛上,伊尔只不过是一只任金钱摆布的祭品。伊尔的命运实际上是资本主义制度下,迪伦马特心中"人"的命运,伊尔的死并是某种道德的升华,而是对"万能"的金钱的无可奈何。
深邃的思想《贵妇还乡》既是一出喜剧,也是一出悲剧。伊尔受迫害而死,结局是悲剧性的;居伦人接受了十亿巨款,个个欢呼雀跃,是一出"喜剧" 。因此,《贵妇还乡》是一部充满悲剧色彩的讽刺喜剧,迪伦马特本人也用"悲喜剧"去定义这部作品。全剧以怪诞的艺术安排,使可悲的命运与怪诞的正义概念之间的冲突难分难割,别具特色地揭示出了人性异化的悲哀。
《贵妇还乡》有两条鲜明的线索:伊尔的悲剧线和居伦人的喜剧线。悲剧线是伊尔被围困和绞杀的过程,喜剧线是贵妇与居伦人置伊尔于死地的过程。如果没有伊尔的悲剧性命运,就没有居伦人的喜剧性收尾。居伦人的"喜"是建立在伊尔的"悲"的基础之上的。同 样,没有居伦人的喜剧性结尾,也就映衬不出伊尔悲剧性的命运。《贵妇还乡》把悲剧与喜剧融为一炉,寓喜于悲,悲中见喜,形成 了"欲喜还悲、欲悲又喜" 的独特戏剧效果。
"怪诞"构成了《贵妇还乡》的审美核心,它既是作者对现实的理解和对现代人的认识,又是表现这种理解和认识的手段。二者在《贵妇还乡》中自然和谐,相得益彰,深深地渗透着作者对现代喜剧"悲剧性的东西就是从喜剧里产生出来的"审美意识。当怪诞的正义概念以怪诞的艺术方式如愿以偿地实现时,《贵妇还乡》表现的这个世界的一切便赤裸裸地暴露在怪诞的灯光下,成为读者或者观众嘲笑和思考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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