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简介:王志刚,男,上海交通大学附属第六人民医院主任医师,教授,外科学博士(毕业于上海中山医院),胃肠外科主任,上海交通大学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华医学会外科分会青委,中国医师协会结直肠肿瘤委员会委员,中国医师协会结直肠肿瘤专委会—脏器联合脏器切除和质量控制学组副主任委员。擅长肠癌腔镜和双镜联合微创手术治疗;各类复杂肠癌如局部晚期、超低位、复发肠癌的手术治疗。开设并领衔国内首个复杂肠癌多学科诊治整合门诊。
采访笔记
1980年代初的一部日本连续剧《血疑》,让他对那身白袍神往已久,那是我们一代人的共同记忆,三浦友和,山口百惠,宇津井健,还有那首《谢谢你》。
第六人民医院普外科主任医师王志刚,肠癌腔镜和双镜联合微创手术治疗;各类复杂肠癌如局部晚期、超低位、复发肠癌的手术治疗。开设并领衔国内首个复杂肠癌多学科诊治整合门诊。
一年,他的小组400多台手术,难度系数大的占40%,他个人手术量超过一半。“手术量在上海市属于第二梯队,但是,我们有特色和独到之处。多学科整合门诊,多学科手术合作就是特点,泌尿外科,整形外科,骨科,放射介入科,血管外科,联合诊治,联合手术,在复杂肠癌治疗领域,六院走在前列。"
他是这支联合战队的带头人。他坦言,多学科合作考验的是牵头人的“智商,情商和熟商”,所谓熟商,他的解释是成熟度,对世事的价值观,处事的通达与洞察。“如管理企业一样,管理合作团队,就如企业组织结构中的事业部制。”
“肠癌手术,成就感很高。我不是唯新技术论的医者,怎样使病人最大程度获益,才是医生思考的关键。”所以,他也做微创,也做巨创,但是主导他行动的,是理念和策略。
谈及生死,他沉默,“做外科医生,很容易知天命,很多问题,科学无法解释,医生不是神仙,病人应该有自己的生死选择权,而宗教也许能解决人生的终极命题。”
四十不惑,他已开始怀旧,七十年代生人,有时候与八零后,九零后同事交流,会有困惑,“我们这代人有传统的影子,有可能被淡忘的理想和情怀,但是,这很真实,没有理想,我们何处安放自己的灵魂呢。”
闲着,他就打球,听歌,他的车里下载了九十年代的回忆,罗大佑,郑智化,老狼,我想,同样一代人,关于营营役役的成年,乃至垂垂暮暮的苍老,最动情的祝福恐怕也是这一句:“时间留下了美丽和一片狼藉,庆幸我们曾有运气唱歌。”这何尝不是每个凡俗中人,给自己的礼物。
1.从医是理想
这是一个从未放弃过理想和追求的医者,他有自己的热爱,从一开始选择从医就是遵从自己的内心,“1980年代初的一部日本连续剧《血疑》,白衣天使救死扶伤,那是一代人的热血追求,三浦友和,山口百惠,宇津井健,还有那首《谢谢你》,给了我要成为一名医生的决心。”
王志刚出生在山东潍坊诸城,他很小就随着父母去了胜利油田,一直到17岁考大学,那时候想着成为脑外科医生,做开颅手术,“古书上也有华佗开颅治病的记载,那是震撼的操作,威风凛凛。”后来,王志刚考取了山东医科大学,他说医学院比较枯燥,只有读书的压力。不过到了临床,激情复燃,兴趣盎然。“那是个好时候,不用考虑哪个专业好找工作,不用考虑赚钱多少,全凭一腔热情和热血。我对外科由衷热爱,实习时几位老教授讲课做事都很有风度,即使后来不在他们科室,还会跑过去帮忙查房,发自内心想干外科临床。”
可惜,当时的脑外科不招临床应届生,他只好报考了普外科研究生,硕士毕业到了青岛市立医院。2000年考取中山医院的博士生来到上海。“在青岛的日子,云淡风轻、安逸舒服,但是医学发展上不能满足自己。原本有出国的机会,很多同学还在美国定居下来,但是临床让我兴奋,我还是保守初心,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从大学实习至今,他待过六家三甲医院,现在主攻胃肠肿瘤,特别是大肠癌,他说,一路走来得到很多病人尊重,很有幸福感,“学术成就能高一点更好,但是不会刻意追求,学术和行政上的事情,顺其自然最好。现在专注的就是技术,做一个令人信服的医生,至于光环是其次,光环不能掩盖本质。”
2.医术精湛
王志刚看起来非常年轻,一副少侠模样,三十岁还有人问他是不是实习医生,“现在的目标是六十岁看起来像四十岁,八十岁的时候像刚退休的,不过我头发有几根白了,医生看起来老了值钱,给人信任的感觉。”说罢哈哈一笑。
国内的肠癌发病率高发,疾病谱在变迁,临床需求增大,数据分析表明,肠癌以每年4.2%递增爆发。王志刚说选择这个方向,专业兴趣很重要,成就感也很重要,“之前做肝胆胰腺癌,平均才活十几个月,有强烈的挫败感,而大肠癌不一样,很多可以完全治愈,治愈后的病人,都成为我的朋友和粉丝。”
一台复杂的手术,他有时会做上八九个小时,手术曾做到半夜十二点,他个人手术量一年两百多台。尽管手术无数,他依然保持着手术之前认真翻阅病人资料的习惯,“很多医生可能会忽视这个习惯,但手术中常有意想不到的险情,要想周到有可能发生的问题和对策,手术前必须做足功课。”
手术前,他还会看《手术学》图谱,已经看了无数遍,可还是看,他说,三五年之后再看又有不同理解了,“手术之后,我会回想,看自己有无疏漏。我一天做三台手术,每台都做点评,我对学生强调,手术之后要在脑子里复盘,总结、分析、归纳,触类旁通。”
王志刚的手术特点是细致,不追求速度,他始终坚信细节决定成败,手术之前的准备、术中、术后所有的细节全面考虑到。“现在讲微创,打五个扇形分布的洞,不出血,创伤很小,机械的进步使手术具有美感和艺术性。所以,外科医生也是艺术家,一台手术就是一件作品。当然,手术的首要目标是治疗,行医不是挑战技术,而是治好病人。现在有一种不良的倾向唯技术论,比如微创,你开三个洞我开一个洞——中国医院现在都具备先进设备,中国医生也心灵手巧,年轻医生很有激情,手术做得可能比老师还漂亮,但是漂亮的手术未必是好手术,有些好手术,不一定是漂亮的手术。手术不是千篇一律的,肯定会遇到复杂因素,这时决策比技术更重要。”
王志刚表示,这么多年行医,越做越有体会,操作技术不是最重要的,好的决策才能保证疗效,并规避风险。“一个医生到了一定境界后,才可以创新、引领潮流、把握方向。”
他的专业组有13张病床,早晨七点半他就出现在医院,“这个平台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把团队比作一家公司,运营是团队品牌的打造,我掌管整个运营方向。四五十岁的人谈理想可能有点奢侈,但是我认为,一个医生不管是年长还是年轻,内心总要有点追求,就像一盏灯,始终散发温热的光。”
3.技术多学科合作带头人
王志刚认为,目前有很多肠癌指南,比如美国指南,欧洲指南,是临床的规范,但事实上这些指南是有时效性的,尤其在我国,中晚期癌症病人很多,“有个病人来的时候,十年内已经开了六刀,这就涉及到复杂的技术,没有哪本指南可以遵循,这是很有挑战的。”
去年10月,他领衔大肠癌多学科合作的门诊模式启动,联合了肿瘤内科,放疗科,放射科,普外科,这种多学科治疗模式,一个团队不同科室的医生整合在一起,共同挑战技术上的难题,这种模式的好处是,病人直接进入程序,获得一个最佳治疗方案,相当于绿色通道,效率提高了,避免走弯路,“此外还有技术多学科合作,比如手术牵涉到膀胱、输尿管等,切掉以后还要重建,如果盆腔肿瘤复发三五次,一次性全切掉了,盆底也拿掉,那就要整形外科修复重建,需要医生之间相互合作。多学科技术合作是未来的方向。”
他很欣慰有这么一群伙伴能把多学科技术合作真正做起来,他们年纪相仿、都是博士,有学术背景和海外经历,相处和睦,有视野,心胸宽阔,愿意分享。“大家坦诚,包容,在学术问题上可能会有一些争议,大家开诚布公讨论,达成共识。”
“病人获益是评判的根本。”他说。随着技术提升、联合门诊的推广,他追求的不是数量,而是特色。体现在技术领域,如何把一个技术团队合作在一起,通过技术合作弥补指南没有涵盖到的地方。“这是专科医院很难做到的。对科室有要求,对技术有要求,对团队的整合力度也有要求。”
口述实录
唐晔:你比较反感什么?
王志刚:唯技术论,有时候一种新技术未必对病人有利,有病人要开甲状腺和疝气手术,问能不能腔镜,我就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又不是参加选美——看不见疤痕,操作的局限性反而导致危险增大,舆论导向有问题,我给我父亲做疝气手术不会选择腔镜——局麻小切口就可以完成的手术,要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去做全麻?当然并不是说这样做不对,每种技术都有适应的人群,有些技术可能仅适用于小众人群。选择技术的时候,医生要扪心自问,如果病人是自己的亲人,会不会选择这个手术?这就是评判手术是否最佳方案的标准。
唐晔:生活上你有什么爱好?
王志刚:打乒乓,每个星期会打几次,还喜欢游泳,打羽毛球,写书法。
唐晔:如果给你一年时间,不用来医院工作,你打算做什么?
王志刚:周游世界,很多地方都没有去过,我要深度游,努力看世界。我还有一副高尔夫球杆,一直放着,袋子都积了灰尘,如果有时间要好好去学一下,打高尔夫球需要整块的时间。
唐晔:你觉得怎样才算是一个好医生?
王志刚:1994年毕业至今二十多年了,风风雨雨,难忘得太多,前辈们说外科医生是血雨腥风过来的,是病人的鲜血浇灌出来的,比培养一个飞行员代价还大。现在大环境和社会变革,是医疗改革的转型期,很多年轻医生很失落,被磨掉了棱角,但我一直坚持着内心的热爱,如果把医生仅仅当成一份职业,就很难体会到幸福感和成就感,职业幸福感和快乐很重要。
唐晔:你在意别人的评价吗?
王志刚:当然,相信每个人都在意,但是我会很理智地看待评价。四十不惑,看透不意味着悲观,除了智商,情商,还有一种熟商——能不能客观、理性、平淡地看待万物,在时代变迁中不易迷失,这就是熟商。贾宝玉的智商和情商都很高,但是一事无成,对家庭和社会没有贡献,是因为他不成熟。
唐晔:你自己的世界观是什么时候成熟起来的?
王志刚:三十岁以后。年轻的时候思维很活跃,三十岁以后就会平静很多,很多事情会理性考虑,很多人对医疗环境很悲观,我并不这样看,这是转型期,很多国家会遇到,矛盾永远存在才推动着时代往前走,但自己不能因此忘记初心。年轻的硕士、博士很困惑,有个博士日本留学回来后问我,要不要去外资公司面试,我说,所有的进步都是以人为本的,万事哪有人的生命重要,不管医疗环境、医患关系如何困难,只是暂时的,救死扶伤、悬壶救世的崇高性质是不变的。
唐晔:如果遇到有争议的手术,你怎么办?
王志刚:科里的手术都是提前一天讨论的,专科医生专科化——了解最近的指南和技术,说出开与不开的利弊,创伤有多大,风险和效益多少,沟通是不是充分,病人的期望值怎样。有些手术可以做,但是沟通很复杂,有很多非医疗因素在里面。比如,病人期望值很高,但是即使动了手术还是没办法达到预期,很多纠纷是和病人沟通不够充分造成的。所以,不能单纯把病人看成一个躯体,要认识到是一个人,而不单单是一种病,我有一个理论,在精细的围手术期管理和良好的沟通下,80%的手术失误可以避免,80%的并发症可以得到及时治疗而避免严重不良后果,80%医疗纠纷可以避免。我四十多岁,不能说阅人无数,但是还是有一定洞察力的,与病人聊三十分钟,对方的价值观、对疾病的认知、对治疗预期就了如指掌。
唐晔:怎么看待现在的医患关系?
王志刚:有时候,治疗效果不好,病人还是会握手说谢谢,这个时候心里很复杂,有时候治疗过程中觉得有遗憾,心里更复杂。不讲理的病人是极少数,正如大多数医生认真负责,矛盾往往是两者沟通没有到位。如果有足够的耐心,真诚、客观沟通,大多矛盾是可以避免的。我们要尊重每个人的想法,比如乳腺癌病人不愿意切除乳房,病人有生的权利也有死的权利,医生不能替他做选择,家属也不能——人们在选择生存和生活质量之间是有倾向的,有人宁愿选择高质量的生活,不愿意痛苦地多活两年,我们要尊重他们的主观选择。
唐晔:你怎么看待生死?
王志刚:这是哲学问题,医学发展到今天,人们的期望值很高,但医学上没有解决的问题,永远多过已解决的问题,很多问题解决不了,需要哲学来解决。宗教也是哲学的一部分,我带儿子去过天主教堂,不想对他灌输什么,就是告诉他有这个存在,了解这些很重要,尤其是对世界观的形成。有些病人床头会摆着圣经和佛经,我观察到,他们面对生死比较平静,对疾病也有一个良好的心态,对医生也很友好。从唯物论的角度来看,这不是坏事,社会变革人心浮躁,能让人平静下来,消除恐惧,从容面对疾病和生死,对于肿瘤病人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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