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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坑镇美文欣赏(李松璋词语的边界)(1)

李松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诗集《冷石》《寓言的核心》《愤怒的蝴蝶》《羽毛飞过青铜》《在时间深处相遇》、小说集《对影记》及文集《珍藏伟大的面孔》等。作品见于国内外多家报刊,并被收入多种选集、选本。策划并参与主编有“中外散文诗精品文库”(3卷本,海天出版社)。部分作品被译成俄文、日文、塞尔维亚文、英文等语种。曾获深圳市青年文学奖、天马散文诗奖、中国新归来诗人奖、中国·散文诗大奖等奖项。现居广东。

渡口古槐

看见那棵将枝叶不顾一切地伸向河面去的古槐,我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长离渡口了。

我要把包袱里的小世界放下。一路上,它把我置疑的肩膀磨出了血泡。

也要补充水。卖水的人像一只肥猫,在窗口里披着阴影假睡。

弯身俯首几百年,古槐向面前的流水一再询问和叮嘱。心情急切。只见东去,不见西来。河水带走的一切,都曾听见它用枝叶之唇日夜吟唱的那首无始无终的悲伤谣曲。

唱自己的荣枯,也唱人世的兴衰。

目送过多少轻舟划开清波远去?为何远行的人都只是挥一挥手,心里便不再记住送行者的名字?记忆,难道与我们以为的正好相反,属于远方和未知?

江天之间流云飞散,雁阵成行。

打开包袱,在古槐身侧,把背了一路的负重投进流水。一件东西,如果只是让你感觉到重量,不如扔掉。

船来了。现在,身上只剩下那块蓝色粗布。

古槐抖了一下,慢慢直起腰身。

西部故事

青壮之龄的山丘无声隆起。脊背滚烫。长发闪亮如东去之河。

光线滞缓的秋冬季节。这一刻,原野安静,很像一位坐在窗前木椅上沉思的老人。

河床已无须水的陪伴,干脆赤裸。去吧去吧。水如挣脱囚笼之鸟,在一个黄昏时分绝然逃离。荒蛮所在似乎从未生长过草木柔情。暮色再次降临。肃穆的蛇阵,弥漫。

山丘脊背无一滴咸的汗液。夜,不再分泌露水。

老人肩上披雪,风化成一尊古铜。

泅渡游戏

一只老鼠也能在黑暗中摸索出一条通向明亮之处的路径。

必须躲过铁夹和猎人。若非饥渴难耐,它从不去通向光明的路上冒险。

垃圾的乐园。在文明背面。它多想乾坤倒转,把蛮荒月光下咬牙切齿的宏图大愿放到阳光灿烂的台面上,不再战战兢兢地背负无法涂改的污名。

污水千滋百味。还好,遗传自祖先的众多品行里还有一门神秘的泅渡技艺——暗度陈仓。

这个典故可是帮了它很大的忙。

不断地从此岸到彼岸,再从彼岸到此岸,看似仓皇逃亡,其实有时完全只是想试试自己小小的胆量。

看不出两岸风景有何异样。溺水者倒是经常遇见。它从不去搭救,而是喜欢看着它们最后望一眼人间的是非沉下去。

上岸后,却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重启

当声音不被倾听,死亡不能拯救死亡,那就是你所问那一天的景象了。

你是在说末日的景象?

他沉吟一会儿,将手上正燃着的香烟捻碎,看着烟丝了无声息地掉在地上,像看见生命之鸟落进清晨的河里。那是近在咫尺的遥远。没有死亡了,死亡也已经死去,有的只是声音,只是一种声音,是没有听者的声音。

你是说世界终将重新启动?无奈,还是愤怒?

是永生。一切诗篇将重新从第一个字的第一个字母、第一个点或撇的笔顺慢慢开始。没有植物。没有书籍。没有智慧。大地一尘不染,了无牵挂。

而且,放弃迁徙、逃跑的念头吧,我们生于斯,长于斯。

还终将了于斯。

看望

先我而至的老松鼠,在墓园荒寂小径上留下蹒跚的背影,还把一颗宝贵的松塔留在落叶覆盖的墓碑上。我们来看望的,是同一个人。

我手上的玫瑰在放下去的一刻瞬间凋谢。

想念当止于想念。任何无法收到的表达、替代或多余之物,都会遭到时间的嘲讽。

松塔张开了,它替老松鼠在笑。

在时间里永恒的那个人,睡得好香甜,连一个鼾声都不打。世界无论怎样折腾,都已经惊扰不了你,你也不想让世界发现骨头里悄悄生长的绝望。

忘记了,你躺下时,头是朝东还是朝西?都不计较了。这杯酒就放在你的名字旁边,等我离开,你独饮。

空杯子

诡谲的身影在圆柱背后一闪,雨声挥起千万条鞭子。马群铺天盖地。闪电的牧人披着灰云的斗篷。

一扇大门沉重地打开,里面走出一位手持纸杯的人,不打伞,雨钻进领口和头发,他整个人——包括骨头和目光都已经湿透。

纸杯的玄机深不可测。接满雨水,却溢出新鲜的血液,放一颗石子进去,却飞出一只乌鸦。

他身后的大门里,空地上的椅子在雨中说话。

持刀人

驼鸟在草原上狂奔,仿佛身后有无数个持刀人在追赶。逃亡的只有你一个。亡师丢盔弃甲的统帅,慌不择路。草原上也没有路,你把路走到了尽头。

羽毛都跑丢了。在一片小水洼里看到的自己,是已经失去天空和大地的孤魂野鬼。草丛里闪出一只黑色青蛙,问:我能给你布道吗?

不。你声音沙哑:我只需要一次痛哭!

你听见,风带着恐惧的回声在草原上徘徊,它们来自你体内最后仅可感知的困惑。

来自永远看不见却仿佛真实存在的持刀人的穷追不舍。

它们不取你的性命,但以你的恐惧为生,为乐。

你只须把身份和名字留下,在这个世界上,你必须回归到无!

雕花楼梯

一场如梦似幻的戏剧结束后走出剧场,却误入一扇高大对开的木门。迟疑着走进去,见室内只有阶梯盘旋向上,循环往复,像时间永无尽头。

旋转向上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让人在晕眩中误入圈套,以为那是天堂。

剧中主角不知道自己是在重复别人的愚蠢。他想引领众人,剧终时,却被众人在舞台一侧的树枝上吊死。

剧情的阴冷和残酷还在。有时,我们过于相信雕花楼梯,而忘记自己双脚的判断。

谁的脚步声?猛抬头,见剧中的主角脸色怆然,一边解脖子上勒紧的绳索,一边沿着旋转的阶梯,蹒跚向下。

黑森林里的孩子

孩子,今夜的月光只照亮你。

丛林暗黑。你喜欢的动物们早已逃离,你要独自分开眼前厚墙般密集的枝叶和杂草,跟着前方若隐若现的萤火。

指路的天使,她们可以信赖。

不!孩子,你还不懂得恐惧。乌鸦身披黑袍,喙上沾着可疑的血腥,眼神让一切默认的歌声颤抖!月光之外,注视你一举一动的赤豹隐身于疼痛和悲戚。你要小心,月光将被水声劫持,夜雾也已展开巫术的轻纱,在你粉嫩的赤脚下面沙沙作响的,不是暧昧的树叶,就是人世枯萎的爱和正义。

孩子,你必须学会在暗夜里成长,把这当作是一个恶童话,读完它!

穿条纹衫的采蜜者

骨瘦之指朝着霞光染红的山峦喁喁低语。仿佛早已知悉一切。

如若往常,一只蜜蜂会慌乱地醒来,出发,去森林边缘采集花心上的泪水,再回到繁衍生息的营中酿蜜。放蜂人的枪口会准确猎杀每一个心怀自由愿望的酿蜜者。它们是穿条纹衫的孩子。

而今天,花皆枯死。清晨的露水剧毒。

它们在雾霾的笼中嗡嗡嗡地表达疑惑,看见同伴如何成为半路上无人认领的迷途者。

甚至找不到出口之火。不断重复的铿锵话语在太虚里飘。瞬间的日蚀。

营地又换了一面旗。

细密画

很想用手或目光分开那幅拜占庭细密画上纷披的枝叶,看清凌乱后面曾经的秩序。

彩瓷洁净,花饰有圣人抚摸过的指痕。体温,不会在被问候者无意的遗忘里消失。

一片叶子落下,两三片叶子随即生长出来。几乎是眨眼之间,世界已非原貌。

听见那些叶片由小变大并魔术般伸展开的声音,如彩瓷崩裂。小小的火烧过的平面哪里容得下水气淋漓的生机!

镜子容不得虚构。

月光下寂静的山谷,容不得一声惊呼。

枝叶间江湖凶险。在那幅被反复篡改的瓷画上,季节乱序。

春夏之际竟下起鹅毛大雪。

隐身寂静

至于如何远避灼伤静夜的焰火,如何学一只青蛙潜入深河,是所有清醒的孤独者们活下去的本领。

虚假的光让太阳刮起风暴。

施放焰火的人会恶意地将抗议说成是礼赞。对人造光过敏的人,只能闭上眼睛流泪,闭上嘴巴号哭。

永不浮出水面,是青蛙们最后的底线。歌者让喉咙哑掉,画家让眼里长出杂草。

火种隐身隆冬的草丛,等春风劲吹。

深河静寂。我们会在它掀起波澜时相认,并目送水面上漂过的谁的灵柩!

逃跑无效

钢丝穿肩而过。蚂蚁被带回粉笔画出的疆界的这一边。

蚂蚁的王国阳光普照,泪水都是感激,愤怒都是恨自己为何扛不起一座山。

它们会接受蚁众的叱问。如果蚁后心情很好,也许会发布一次特赦。也许,在蚁穴最阴冷的角落里,它们会被忘掉。

锁住它们的,相当于人间的纸手铐,一道看不见的光,在灵魂细瘦的脖颈上。

哨兵尽职尽责。即使怜悯的牧师梦游般趁夜来访,也绝不瞌睡半秒。

在囚室里悄悄繁衍,向地下,向自由的背后挖掘,扩大空间,让子嗣适应泥土的重压。它们要自力更生出一个自己的蚁后。

不怕苦难,但唯恐六神无主。

蜉蝣之舞

这一刻,光线的僭越者无法绕过室内拥挤的桌椅。地板上,它们用影子发表履历。装作若无其事地匍匐移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想打开一扇门的人,被拒之门外。

走惯四方的尘埃浮游于明暗之间,有时,还会假扮逃亡的义士,得到忙于结网的蜘蛛们不怀好意的喝彩。

午夜。音乐醉倒于地。老唱机腰肌劳损。有人早起,挥帚清理门户。一缕晨光稀薄,被天花板撞得头破血流。

谁会用心去阅读那一份履历呢?谁能看见词语之米里隐藏的沙子!

怪兽与风暴

一部电影。剧中人都是一场岁月狂欢后幸存的蜉蝣。

并非来自远古,或白垩纪。水波之上,彼岸的胎记注定变成后世的恶梦。太阳狂爱的风暴不会生出蔑视光明的孽子。

种性复杂且可疑。血统杂交,席卷一切怪戾风暴的巨兽,傲慢,又极端自卑,一滴露水对大地感激的话语,也会令其神经绷紧,回身低头发出火焰的鼻息。非凡的怪胎。

头小而坚硬,身躯巨大。霸王龙可疑的后裔。一块悬空的石头,不能容忍一切不同或相似的彼此。石头飞起来,碾压一切,威仪隆隆,惊天地,泣鬼神。

蚂蚁不能发出哪怕轻声细语的置疑;扩叶蝶不可以不爱它指定的花朵。

原野之上,哑寂!只剩下——一匹劫持羊群回家的狼的嘶鸣。

剧终。字幕在黑色背景里缓缓上升,因参与者众而绵绵不绝。

壁虎看见

阴雨连绵。几个世纪?哭了这么久,阳光终于出现!

一只沉睡墙缝间的壁虎醒了,眼睛被刺痛。长梦暗沉。几个世纪?睡了这么久,醒来还在密闭的囚笼里,身体僵硬并早已适应。

黑色瞳孔眯成门上青铜的匙孔。

看见墙缝外面明亮的一切:树叶在枝上相互磨砺,剑刃油绿;河床袒裸,千万条小溪在向它勇敢地汇聚,每一滴都不想缺席。

有的渴死在路上。鸟儿衔起它们朴素的骨殖,送往云朵之上的天堂。泪流满面。往里看,往外看,都是通红的血丝。

爱的游戏

两只白天鹅的颈项缠绕在一起,打不开了。湖上的大提琴悲伤地描述这个古往今来的爱的死结。游戏过了头,当事者惊慌失措。

无人解救。不要去管。不要去管。青蛙的讥讽越过芦花的顾影自怜,湖面悄然无声。

你可以把这一刻称之为爱的岑寂,诗人喜欢这么做。

一群昼伏夜出的失眠者,宁愿想象世界,也不愿有机会目睹或相信眼前这荒诞与悲惨。无解的永恒难题。

好像听见深夜里不断被重复着黎明即失效的誓言:爱你到死!

所遇所见都是无爱的人。

寻找过界的摩斯密码

李松璋

长长的海岸在沙滩和乱石前面用波浪推出一个破折号,很像极目所及海天之间那一条线。满载箱柜的货船停泊在线的这一侧,灰色的,被天空压得很小。飞蛾翅膀一样的三角帆在边界附近游弋,和沉重的云朵说着如何跨越雷池的密语。海鸥是特许的越界者吗?飞去飞回,无须护照或路条,但它们飞得不高,也飞得不远。其实,它们是一群目盲者。当深夜失眠的笔在苍茫的纸上划出一个字第一划那条坚定的横线,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它,已经走近它。天光渐亮,在黎明冷静的指点下,日复一日,再一次看清楚,其实,那条线始终都在前方。

悲伤之情汹涌而起。

不是文学体裁之间的边界。散文诗在体裁的江湖上是一个不喜欢被约束,不喜欢被格式化的浪子。它形神兼备,其精致的品性和卓然独立的气质里包含了它们,但又绝对不是它们。都想认它的时候,它不容置疑地说:

不!我永远是我自己!

边界两边有一种天然的对应。

海与岸:喧嚣与沉默——大海每时每刻都在骚动着,而大地寂静无声;生活与想象:现实与理想——如果没有了美好想象的支撑,人该怎样走完艰难的一生?天堂与地狱:生与死——它们中间有一条河,或是一个边缘,一个界限,神学家说那是灵魂要去的地方。是所有的灵魂吗?好像不确定。在中国的神话传说里,奈河划出分界,凡欲过界者,必须喝下孟婆碗里的汤。和强迫遗忘有关,如同希腊神话中的遗忘之河。都是单程的。如此,好像越接近越踯躅不前了,所以,不是“不能”,而是“未敢”!诗人是边界两岸被命定的摆渡人吗?这是策兰《从黑暗到黑暗》中的发现,也是海德格尔(《通往语言之路》)的发现。诗人的船上载着苦思冥想的诗句,载着想要告诉世人的异想天开的想象和隐喻,孤舟独桨地划过现实的万丈深海。他们知道,即使船破人亡,词语,尤其是思想分娩的词语一定可以留下。那些痛饮过哑默与死亡之酒的词语,一定会变成海面上粼粼的波光,在晴日下,向着边界的那一边,泅渡。

词的冲突感与超越的微光

——李松璋《未敢抵达:词语的边界》读札

刘 波

李松璋的散文诗,依靠想象和经验的创造性转化为每一个词语作传,文本的阐释性奇幻而诡谲,总有某种阴郁之感,但这种阴郁不完全是作者日常心理的体现,而是其作品内部呈现出的向下的重力感和哲思性。散文诗的力量在词语的下沉中通向了一种救赎的维度,因为所有意向都是在向内转,直抵诗性生命的精神核心。在讲究差异性的表达和打破单一分行的自由形式中,字里行间那种强烈的历史意识,似乎要越过词语的边界而通向某种永恒之意。由此,作者既希望以各种视角切入到“目击成诗”的现场,又试图在突围中唤醒文本的寓言性。

正如诗题所召示的那样,《未敢抵达:词语的边界》看似一组处于“未完成”状态的作品,实际上,“未敢抵达”为文本留下了更多想象的空间。李松璋笔下的每一个词语在既定篇幅内获得了相对智性的演绎,它既是艺术的,又是思想的,但作者不是以概念表达的方式反向解释每一个词语,而是通过词语的创造性组合拓展阐释的边界。诗题与内容之间是一种互文性关系,这种开创性引入了更多元的视角,文本中也洋溢着神秘的氛围。全篇一共17个词语,既是17幅风景画面,也是17场阐释之旅,直接触及了散文诗的特殊生产机制。它们之间看似没有多大关联,而从整体观之,实则又有着内在的交织性和延续性,各种形象的叠加共同构成了一个庞杂的美学共同体。作者立于词语的边界处,一方面试图去抵达经验的超越感,另一方面,则在诗的层面延展出了无限活力。

如果我们要破译这些散文诗的密码,除了充分发挥想象力,还要以更理性的问题意识将这些词语串联起来,在智性的文字中让词语本身获得某种象征色彩。但李松璋对这些词语的刻画,是建立在一种大与小、强与弱、远和近、真实与迷幻的对比性张力上,既有《西部故事》这样广袤的旷野叙事,也有《穿条纹衫的采蜜者》这种对微观世界的精细洞察,精准的表达中又内蕴无限性的哲思之美。而阴郁感的渗透并没有解构这些散文诗的紧凑性,相反是建构了一种体系化的认知模式。在《持刀人》中,驼鸟作为第二人称出场的主角,它被作者以移情的方式附加心理变化之后,已经有了对自我和世界更清醒的认识,在富于跳跃性的情节推进中为自身的奔跑与逃亡赋予了命运感。这种苍凉的悲剧性可能源于某种真切的恐惧感,作者虽然在文本中营造了这样的沉郁氛围,将空间设置在草原上,但那种旷野感让驼鸟在持刀人的追击下更显孤独,其内外两重的对峙性重塑了鸟的英雄气概。面对这样的文本,我们很容易想到鲁迅《野草》所建构的失望、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总体性价值体系,如果以此标准作为参照,李松璋在这一组散文诗传统中增强的是超越内心纷争的主体意识。

与很多散文诗追求宏大抒情不同的是,李松璋的作品更多强化的是细节的呈现。他在延续了鲁迅散文诗的风格之后,还以更精彩的叙事和细密的肌理为作品确立了超欲望化的审美。《渡口古槐》《泅渡游戏》《空杯子》等篇章皆从“物”出发,在微观的词语革新中引入幽灵叙事,深层的逻辑秩序里又不乏诗的陌生化与异质性。这种观物诗对作者的心理分析能力要求很高,他必须以更为敏锐的探索意识切入到物的精神内核,去挖掘隐藏于词语缝隙间的错位乃至冲突性话语,从而达到既精准表述又富有张力诗性的目的。《重启》是对死亡与永生之辩证法的启蒙式探讨,《看望》则强调了在孤寂墓园里缅怀和凭吊时所沉浸于其中的时空感,《蜉蝣之舞》以光线中的蜉蝣在明暗之间的悬置状态指涉了存在的困惑,《壁虎看见光》又呈现了囚笼中醒来的壁虎观察外部世界的残酷……这样的写作确实有着极强的象征色彩,折射出了作者对宏观与微观世界的深度认知,同时也印证了诗人在《爱的游戏》中所说的爱是“无解的永恒难题”,而作者从微观角度直面自然的难题,也是对大爱的一种广泛意义上的呼应。

在当下诗歌陷入虚无感的危机中,散文诗还是要在基于语言创造的前提下融合“故事”的内核,让文本富有人世朝向爱的逻辑和人文主义的精神底色。因此,故事的投射和画面感的影像叙事正是李松璋散文诗的独特品质,他既注重时间层面的微光再现,也聚焦于空间的技艺,在更具时空感的体验中为作品的“创伤性”修辞赋能。而《雕花楼梯》由走出剧场后误入雕花的旋转楼梯写起,通过戏剧剧情联想到残酷的场景,这种不自觉地进入超现实主义梦幻的书写,既像是现实中的画面,又像是虚构的场景,让人难辨真伪的同时又获得了异样的时空体验。《细密画》直接以观画的方式调动所有的身体感官参与对古典与现代交融意境的营造,这正是艺术与文学互动的见证。像《隐身寂静》在实与虚的轮番转换中直面某种幻灭感,而《逃跑无效》则将眼光对准了易被我们忽视的蚂蚁,那种灵魂拷问般的话语碰撞指向了一种权力意志在动物王国的异化体现。

对于散文诗的理解,李松璋曾有一段话非常形象地作了说明,“战场上的突围,士兵用子弹说话,而写作,即使仅仅作为一门精致的手艺,也是要作家们靠作品说话。散文诗无须假扮或叫卖,它不用‘身体’写作,而是用心灵和思想写作,它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每一个细节和意象,都是留给这个世界的真实记录。”(《旁观者的真情独白》)这一“真情独白”对写作中心灵和思想的强调,是以真实作为前提的,而这一真实是否回应了他在《未敢抵达:词语的边界》中所表征的疑惑呢?散文诗中的真实可能不是纯粹的客观现实,而是基于内心真实的再创造。李松璋将散文诗写作这门手艺进行了思想的加持,正契合了鲁迅在《野草》中所贯注的既孤独又任性的存在主义哲学,这一策略也让他的写作富有更内在的深度与超越之美。

选自《散文诗》2022年第6期

编辑:王傲霏,二审:牛莉,终审:金石开

编辑:王傲霏, 二审:曼曼, 终审:金石开

南坑镇美文欣赏(李松璋词语的边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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