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士兵进入月河街搜寻日军残余,台儿庄大战最惨烈的巷战就发生在这里。 资料图片
2015年4月7日,重建后的月河街,尽可能保留了战前的样子。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台儿庄大战纪念馆展出的中国守军使用过的大刀。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
美国著名摄影师罗伯特·卡帕用镜头记录下一名敢死队员在一名老兵的帮助下,把手榴弹绑在身上。资料图片
老兵王清松再次“被发现”,是在两年前。
2013年,为了寻找在台儿庄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抗战老兵,祭奠大战烈士,台儿庄开展“寻找大战英烈”的活动,王清松的抗战事迹才被知晓。
几年前他回忆往事,还可以瞪圆了眼睛,高高地抬起手臂。
现在,这位97岁的老人已经失语了。
但通过曾经的讲述,还能重现77年前他打出第一发子弹的情景。
迅速拉动枪栓、推弹入膛、瞄准、射击。尽管只经历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但他手法娴熟。
这原本是一双握笔写字的手。1937年,河南新乡人王清松还是一名小学教员,教书识字。
七七事变、淞沪会战,日军侵北平、占南京,18岁的王清松把手中的笔换成一杆中正式步枪。他告诉自己的团长,誓死要把鬼子赶走,让孩子好好念书。
几天前,王清松驻守河南孟津,负责黄河防务,3月上旬晚上九点多,部队接到命令,拔营开往徐州。
在王清松的记忆中,到达徐州后,他们立即徒步急行北上,为躲避日军飞机轰炸,他们昼伏夜行。
目标:台儿庄。
尸山血海,力战而死
台儿庄,濒临京杭大运河、有着上千年历史的鲁南小镇,方圆两平方公里,南北通衢,商铺千户,商船南来北往。
2015年4月8日,台儿庄古城西门,两岸的柳树新发,三五只游船在碧色的运河里穿梭。
但在77年前,这里是王清松与日军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双方反复争夺运河。
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27师79旅158团士兵王清松的任务是,和第30师的士兵在台儿庄城外侧翼阻击日军,协同城内驻军,守卫城池。
“这一仗子弹都打没了,在运河里和鬼子拼刺刀。死了很多人,运河里都是尸体。”王清松向人们回忆说。
鏖战中,一枚炮弹在他身旁炸响。他后来回忆,当时他的耳朵被震聋,轰鸣喧嚣的战场突然安静下来。
战死的士兵大多血肉模糊,只能靠衣服分辨哪个是鬼子,哪个是战友,“在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啥叫害怕。”
1938年3月30日夜,台儿庄只剩下西门还未失守。第30师176团3营营长忤德厚接到第31师师长池峰城命令,进城阻击敌人,“死守台儿庄。”
午夜进城的忤德厚看到,街道里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日军逐一蹲点把守。“我们只能推倒山墙前进,推不倒墙,就在墙上掏枪眼射击,对面的敌人也在掏,双方只有一墙之隔,互相夺枪。”忤德厚事后回忆说。
双方展开了激烈巷战。3营士兵利用民房家具在街道构筑防御工事,反复争夺推进,但在日军步兵平射炮压制下,伤亡巨大。
王清松所在的158团伤亡殆尽,1000多人只剩下100多人。
4月2日,在台儿庄东城,王清松的一组战友与日军步兵第十联队激战,全部阵亡。
在日军《步兵第十联队战斗详报》中记载,中国军第27师80旅的士兵,藏在狭窄的散兵壕内,“决死勇战,全部守兵顽强抵抗直到最后。”
日军曾使翻译劝降这些士兵,但“应者绝无”,日军伤亡66人,250名国军士兵全部阵亡,“重叠相枕,力战而死之状,虽为敌人,睹其壮烈亦将为之感叹。尸山血海,非独日军所有。”
“有敢退过河者,杀无赦”
今年80岁的池惠华能从父亲的口中,感受到台儿庄战况之惨烈,情势之危急。
2015年4月21日,北京明光北里一处老楼里,池惠华能体会到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
池惠华的父亲池峰城,是当年守城31师师长。台儿庄一战,他向指挥官——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请求,撤退到运河南岸,给部队“留点种儿”。
孙连仲那时也焦灼万分,此前,他给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打过电话。
李宗仁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孙连仲给他打电话,语气哀婉,“我们把敌人消耗得差不多了,能否请长官答应暂时撤退到运河南岸,好让第二集团军留点种子,也是长官的大恩大德。”
这一请求遭到李宗仁的拒绝,“敌我在台儿庄已血战一周,胜负指数决定于最后五分钟。援军明日中午可到,我本人也将于明晨亲来台儿庄督战。你务必守至明天拂晓。这是我的命令,如违抗命令,当军法从事。”
孙连仲回复,“长官有此决心,我第二集团军牺牲殆尽不足惜,连仲亦以一死报国家。”
一份来自中国军队的战斗详报记录了4月3日的危急:中午,日军出动11架飞机对中国军队阵地狂轰滥炸。这一日,台儿庄已失守大半,守军退守南关一隅,生死存亡。
这一日,台儿庄进入生死攸关的时刻。
日本《朝日新闻》当日刊发报道称,“日军已经占领台儿庄的四分之三。”而中国军队第二集团军三个师伤亡达十分之七。
孙连仲下令,第31师守城将士与台儿庄阵地共存亡,“士兵打完了,你自己填上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谁敢过河者,杀无赦!”
“为了方便指挥,池峰城的师指挥部距离战场就一两公里。”山东省社科院抗战史专家赵延庆说。
4月4日,日军电台宣布已完全占领台儿庄的这天,池峰城下令炸毁运河上的浮桥,“台儿庄就是31师的坟墓。”
孙连仲给李宗仁发电报,“官兵誓死与台儿庄共存亡,即一兵一卒亦必以最后之一滴血以换取最大之代价。”
敢死队
现在的台儿庄,饰品、饭店、酒吧等商铺鳞次栉比。
但有人没有忘记历史。
一家饰品商店的墙外,悬挂着一张2米高的黑白照片。照片中,一名敢死队员在一名老兵的帮助下,把手榴弹绑在身上。游客们驻足观望,合影留念。
这是美国战地摄影记者罗伯特·卡帕当年拍下的照片。
1938年4月3日夜,台儿庄岌岌可危。李宗仁下了一道命令,悬赏十万大洋,组织敢死队,夜袭敌军。
李宗仁命令,凡是可以拿枪的士兵、担架兵、炊事兵与前线士兵集合,组织敢死队。
第27师师长黄樵松,亲自组织了20名敢死队员。
王清松记得,出征前,师长黄樵松写下了一首《榴花》绝命诗:昨夜梦中炮声隆,朝来榴花满地红。英雄效命咫尺外,榴花原是血染成。
石榴树是山东一种常见树种,许多人家种植在庭院,每年五六月间繁花盛开,通红一片。这首绝命诗,在守军之间流传开来。
第30师176团3营营长忤德厚组织了40名敢死队员,成功夺取城西北角,只有两名队员返还。
在所有敢死队中,以31师91旅旅长王冠五的57人敢死队最为著名。57名敢死队员身绑手榴弹,手握大刀,与日军展开肉搏,返回时仅剩13人。
“幸存的13名队员,其中1人返回途中自杀了,他觉得没完成任务。”赵延庆说。
期间,王冠五共组织了三次敢死队,人数多达329名。
李宗仁的侄子李伦介绍,尽管李宗仁开出了十万大洋的赏金,但敢死队员对银元并不热衷,“他们是为国效力。”
4月4日,中国军队这一天的战斗详报记载:台儿庄城内之敌,步炮协力自本日午前一时至午后五时连续向我猛攻四次,肉搏巷战达十余次,敌并用烧夷弹燃烧我占据之房屋,均经我第31师守城部队奋勇击退。
日军战报记录:当天战线仅推进约八十米。
无墙不饮弹,无土不沃血
如今,重建的台儿庄古城仍然能看见当年激战的痕迹。
曾作为31师186团指挥所的清真寺,一面外墙上每块砖上都有弹孔,最密集处0.5平方米弹孔达30多个;袁家后巷一面青砖墙上,斑驳的墙面布满上百个弹孔。
1938年4月6日晚,鏖战多日的王清松终于盼来了希望。
当天,李宗仁赶到台儿庄附近,亲自指挥部队进行全线反击,以孙连仲第2集团军为主组成的左翼兵团和以汤恩伯第20军团为主组成的右翼兵团在台儿庄及其附近地区大举反攻。
池峰城下令士兵们出击,此时,他的31师8000余名士兵仅剩1400余名。
4月7日早晨6点,美国摄影师罗伯特·卡帕还没睡醒的时候,一名中国士兵兴奋地告诉他,“我们把台儿庄打下来了。”卡帕赶到台儿庄,拍下了中国士兵把旗帜插在城头的照片。
日军一名参战士兵在日记里写道,“四小时下天津,六小时占济南,小小台儿庄,谁知道竟至于这样困难!其惨状实为人间地狱。”
池峰城的儿子池惠华说,大战结束后,池峰城曾拿着雨布在地上捡碎尸体,捡胳膊捡腿,一边捡一边掉眼泪。
山东省社科院抗战史专家赵延庆说,台儿庄大战日军伤亡七千余人,国军伤亡达两万人,“这些遗骸大部分都是就地就近掩埋。”
抗战胜利后,厌倦内战的王清松丢下枪,回家务农。
今年97岁的王清松颐养天年,他希望自己死后能葬在台儿庄,“这是我终生难忘的第二故乡。”
但大部分人没有这么幸运。
1938年3月,一名25岁和一名35岁左右的士兵,在战斗最激烈的西门阻击日军,生死未卜。
直到73年后的2011年9月,台儿庄古城西门重建时,人们挖掘出两具遗骸。遗骸头戴钢盔,一侧卧着汉阳造步枪,体内还有日军的步枪弹头。
这正是台儿庄大战中阵亡的两名中国士兵,也是唯一保存完整的烈士遗骸,无名无姓。
器与术
手榴弹大刀片巷战夜袭
进攻台儿庄的濑谷支队属于日军第十师团的精锐部队,而第十师团是日本陆军甲种师团,装备精良,被称为日军现代化部队的样板。
面对这样的精锐部队,为避其锋芒,台儿庄中国守军利用手榴弹和大刀片,与其展开巷战和夜袭。
第二集团军属于西北军,人手一把大刀是他们的标志装备。31师185团士兵孙殿修记得,这些大刀有四五斤重,能一刀砍断碗口粗的树。如今,在台儿庄大战纪念馆,还保存着当年守军使用的大刀。山东省社科院抗战史专家赵延庆说,无论巷战还是夜袭,手榴弹作用非凡,“因为缺少反坦克武器,日军坦克冲入台儿庄东北角时,70名国军士兵被碾压而死,最终是集束手榴弹炸毁了坦克。”
据统计,台儿庄大战过后,第31师使用了30万余枚手榴弹。时任峄县代理县长李同伟回忆,战后他返回台儿庄,看到地面上散落的手榴弹弹皮有10厘米厚,满地都是手榴弹木柄。
在生死攸关的4月3日和4日,数百名敢死队员身绑手榴弹,手握大刀,白天巷战,夜间偷袭,成功收复失地。新京报记者 王瑞锋 山东台儿庄报道
启示录
1938年,北平失守,天津失守,南京沦陷,太原沦陷,济南沦陷,中国的抗战也进入寒冬。
为了实现迅速灭亡中国的侵略计划,日军以济南、南京为基地,沿津浦路南北合围徐州,试图打通津浦线,将华北华东连成一片。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中国军队,决定在徐州东北60公里外的台儿庄阻击日军。
3月24日,蒋介石到徐州督战。战前,蒋介石亲自下令枪决了不战自退的山东省政府主席、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3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
从1938年3月23日,中日两军在台儿庄及周边地区,进行了多次包围与反包围的厮杀。日军一度控制台儿庄四分之三的地区,但是中国军队拼死不退。
到4月7日凌晨日军全面溃败退出台儿庄,历时半个月的激战中,日军伤亡7000余人,而中国军队也付出伤亡2万余人的代价。
台儿庄大战是中国军队在正面战场首次取得的重大胜利,在当时亡国论、妥协论甚嚣尘上的背景下,打击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骄狂气焰,坚定了民众对中国抗战胜利的信心。台儿庄大战的胜利,迟滞了日军攻打武汉,为抗战力量内迁赢得了时间。
美国女作家芭芭拉·塔奇曼说,台儿庄大战是日本明治维新建立现代化陆军以来,第一次从战场后退。
李宗仁在回忆录中写道:“台儿庄捷报传出,举国若狂。京、沪沦陷后,笼罩全国的悲观空气,至此一扫而空,抗战前途露出一线新曙光。”
特约顾问:山东省社科院抗战史专家 赵延庆
台儿庄古城“寻访大战英烈”摄影师 高启民
台儿庄大战纪念馆 提供资料
台儿庄大捷后,孙连仲(前排右一)和李宗仁(前排右二)、白崇禧(前排右三)等将领合影。
1945年,孙连仲在北京故宫太和殿外接受日军投降的仪式上。
4月5日清明,西安乐村的村民们在埋葬抗战将士的小树林进行祭奠活动。
“我们家其实挺有意思,卢沟桥事变,是我外公打响第一枪,8年抗战胜利,我爷爷又在北京太和殿主持受降典礼。”4月24日,孙大强在自家的牛排馆里与记者聊起自己的爷爷和外公,一脸的自豪。
孙大强确实应该自豪,因为他的爷爷是血战台儿庄的抗日名将孙连仲,而他的外公,则是“七七事变”中的抗日名将宋哲元。孙、宋两家的历史,就是一部浓缩版的抗战史。
孙连仲来到台湾后,逐渐远离军界、政界,而他的儿孙们,也无一人从政从军,他们遵循先辈教导,“学一门技术,用实业报国”。
人物小传
孙大强(72岁) 抗日名将孙连仲长孙、抗日名将宋哲元外孙。他将美式快餐引入台湾,被称为台湾美式餐饮教父。
从不对家人提及台儿庄
从台儿庄大战中生还的人,很多提起那场血战就会哭。孙连仲,时任第五战区第二集团军总司令,负责守城。
孙大强说,在他记忆中,爷爷从未在家人面前提及他打仗的经历。等到成年后,他才从史料中获知祖父的战功。
在张洪涛的《国殇》一书中曾这样描述孙连仲的心境:台儿庄大战之后,他不愿再听到“台儿庄”三个字,更不愿人们把他与这三个字放在一起。台儿庄一仗后,他的心境就再没平静过。他的西北军旧部已所剩无几,就连身边的几个跟随他多年的参谋、副官,平日跟他随便得像家人一样的几个弟兄,也融入了台儿庄的焦土中。
据说孙连仲部2万余名将士,牺牲14000多人,歼敌万余。
孙鹏万,孙连仲的小儿子,亦是孙大强的小叔。他对记者讲述了如下一幕:1945年,日本投降,父亲作为平津地区受降主官,在故宫太和殿主持受降典礼。2万多民众欢呼雀跃。孙连仲当时想哭又不能哭,强忍着眼泪在日军投降书上签字,“脑子里全是抗战8年跟随他而牺牲的将士们。”
孙大强说,爷爷性格很单纯,不善于政治。
孙连仲带领的西北军被称为“杂牌军”,虽然战功赫赫,但不受蒋介石重用。入台后,他被委以虚职。1956年,孙连仲彻底退役。
此后,孙连仲将精力放在网球运动。
有一次,中日韩网球比赛在日本召开,作为台湾网球协会会长的孙连仲,带队参赛并获奖。
孙鹏万后来对媒体回忆,那场赛事日方很重视,日本天皇的皇子也到场观看。日方向孙连仲率领的台湾代表队颁奖时,孙连仲仰着头,拿起奖牌就走,并没有鞠躬致谢。
孙鹏万说,父亲对日本人充满恨意。
儿女多在孤儿院长大
在孙大强的记忆中,他只见过几次爷爷。
孙大强的父亲孙湘德,是孙连仲的长子,由第一位夫人苏氏所生。
抗战时期,孙湘德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在天津英租界。他曾加入“抗日杀奸团”,并亲手暗杀汉奸。
尔后,孙湘德进入黄埔军校成为十七期学员,并参军担任校官。
“抗日杀奸团”的成员中,还有孙湘德的青梅竹马,宋哲元将军的二女儿宋景宪,后来两人结为夫妻,相伴70多年。
孙连仲的第二位夫人名为罗毓凤,为清朝端王爱新觉罗载漪的孙女。在冯玉祥荐婚保媒下,两人成婚,育有三儿三女。
罗毓凤在抗战时期曾经担任伤病医院院长、主持河南流亡儿童教养院。经常一身戎装,与宋美龄一起出现在战壕中救治伤员。
孙鹏万则是罗毓凤所生的最小的儿子。
孙鹏万说,他幼年时跟着父亲到台湾,很受父亲宠爱。但哥哥姐姐们多数都是在抗战时长大。那时父亲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母亲也忙于救济孤儿,哥哥姐姐们也都跟着在孤儿院长大。
到了台湾后,孙连仲的子女们纷纷离开,移民到美国。
孙鹏万记得,少年时的他有一次抽烟,烟缸被父亲发现,父亲拿着烟缸从他眼前走过去倒掉,然后又放回原位,并留下一张字条,“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2005年,孙鹏万和国民党前主席连战前往台儿庄遗址参观,见到当年孙连仲指挥部借用民房的主人。
那位近80岁的老人抱着他痛哭,跟他说,“你父亲当年走的时候说要带我去当兵,这一晃都快70年过去了。”
拿什么护照也不能忘了根
孙大强的外祖父宋哲元,亦是抗日名将,曾有豪言:“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
1933年初,日军侵占山海关,宋哲元时任29军军长,率兵在喜峰口歼敌3000有余。
“母亲宋景宪时常与我们提及外祖父。在她眼中,宋哲元是一位深明大义,为国为民的民族英雄。”孙大强说,但直到1940年宋哲元在四川绵阳去世,国人对他还有些误解,认为他当年在北京与日本人曾私下联系。
为此,宋景宪一直有一桩心愿,要为宋哲元正名。她搜集了很多29军抗战的资料,还有宋哲元的遗迹,满满两大箱。后来宋景宪在美出版《宋故上将哲元将军遗集》,成为近代史珍贵史料。
在他们家中,母亲宋景宪比较严厉,也很有个性。因为母亲不喜蒋家政权,孙大强一家1949年赴台湾后,又马上转移到香港定居,父亲孙湘德在香港中文大学教授时事政治。上世纪60年代,一家六口也移民美国。
在孙大强的记忆当中,幼年到香港,整个过程都是颠沛流离,随后的日子更像是流放的感觉,没有根,也没有了故乡。
孙大强说,他在香港读小学和初中,接触的都是英式教育,但母亲宋景宪逼着他们念中文,读中国历史。
后来虽然移居美国,宋景宪还跟孙大强他们说,无论今后拿什么护照,那都是为了生活、工作方便,但你的民族永远跟着你。
儿孙都靠自己讨生活
孙大强说,无论是祖父孙连仲的儿女,还是外祖父宋哲元的后人,他们几乎已全部移居美国。
孙大强的舅舅,宋哲元的独子宋华玉娶了孙连仲的女儿孙幼如为妻。宋华玉在解放前即到美国,后来在美国外交部工作。
孙大强说,他们这些后人,基本都没有依靠父辈的荣耀和名声获得荫荣,因为无论是宋哲元还是孙连仲,在台湾都被正规军排斥,他们也都依靠自己的能力讨生活。
上世纪80年代,台湾作为制造业基地,为美国各大品牌代工。当年孙大强所在的美国贸易公司将他派驻台湾,来往美国与台湾之间。他由此看到机会,开始代理生产美国史努比、迪士尼玩偶。
随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美国麦当劳生意火爆,他有了把麦当劳引入台湾的打算,于是他就与美方谈判,拿下麦当劳在中国的代理权,并在台湾开办麦当劳餐厅,并一举成功。
孙大强说,在台湾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很少有既通中国文化又通美国文化的人,因此美国人放心与他合作。
孙大强将自己抓住生意场上的机会,归结为自己将门之后的基因。他说自己的母亲做事雷厉风行,在他的个性当中和母亲有些相似,不怕失败,看准机会就不会瞻前顾后。
“我们家其实挺有意思,卢沟桥事变,是我外公打响第一枪,8年抗战胜利,我爷爷又在北京太和殿主持受降典礼。”孙大强说,孙宋两家的历史,就是一部浓缩版的抗战史。
如今,孙宋两家的后人们各自在美国打拼自己事业。他们当中没有人再从军从政,孙连仲的儿女当中,不是医生就是教授,他们受父辈教导,无论如何要学一门技能,用实业报国。如今第三代,开始踏入商界。
孙大强说,自己的母亲很崇拜外公,对外公感情很深。他打算将母亲的骨灰移到绵阳宋哲元上将墓地,让母亲落叶归根。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涂重航 台湾报道
人物小传
程恒莲(98岁) 山东临沂西安乐村村民,亲眼目睹血战后的场面,并和乡邻亲手埋葬了486名抗战将士遗体。
1938年2月,日军板垣师团从青岛登陆,意图从临沂南下,与济南、南京出发的日军对徐州形成合围。为了给台儿庄守军布防赢取时间,中国军队在临沂阻击日军,打响了台儿庄大战的序幕战。
是年2月24日,一支数百人的中国海军陆战队在葛沟镇西安乐村,与日军展开巷战,几乎全部战死。时年22岁的村民程恒莲亲眼目睹了海军陆战队与日军血战后的场面,并和乡邻一起埋葬了486名阵亡将士遗体。
【口述】
“不能让486具忠骨总躺水沟下”
挖坑埋了486名将士
1938年农历正月二十五,天很冷。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22岁,刚嫁进西安乐村。
那天早上一听到枪声,我们就往外跑,在30多里地外的林子里躲了五六天,才试着回村看看。
我进村一看,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老天爷,到处都是死人,街上,院子里,屋子里,家家户户都有尸体,墙上都是血和刀砍的痕迹。有户村民的院子里,人叠人躺着30多具。
这些都是海军陆战队的遗体,他们很好认,因为他们的棉军装是蓝色的,不是一般的土黄色。鬼子死的也很多,
在俺家旁边的胡同里,还有一个士兵喘气,受了重伤。我现在还记得他的样子,长方脸,大高个,当时没有医院医生,我给他喂了水,想救他,但晚上他还是去世了。
我们合计,得给这些打鬼子的战士们收尸。当时村子没有合适的地方,村西南有块荒地叫棺地,以前村里死了小孩会埋在那儿。壮劳力们卸下门板,用门板把尸体抬到棺地的池塘里。
人摞人,一个池塘不够,又挖了一个,填满了还是装不下,又挖了一个大的,也填满了。填满的时候数了数,总共486人。
池塘填平后,遗体一腐烂,地就洼下去,遗骨又露出来。男劳力又找来秫秸,盖在遗体上,又填埋了一次。
解放后,填平的池塘成了一片林地,林间多出来一条水沟,小孩经常在里面玩儿,会踩到骨头。大人都不让小孩下水沟玩儿。
想给英雄们建陵立碑
1984年,俺村老支书刘敬礼在青州碰到个老头,老头问他是不是葛沟镇的,老支书说是葛沟西安乐村的,这个老头说,17岁那年他在西安乐村和鬼子打了一仗,死了太多人。
他问老支书建烈士陵园了没,老支书说没有,觉得挺遗憾的。
村里人都想给英雄们做点啥,又不知道咋办。唯一能给英雄们做的是,每年清明自发把小树林打扫干净,烧纸祭奠一下。
其实我们村也向上反映过,希望给将士们立个碑、建个陵园什么的,但都没什么下文。
不过这困扰村民几十年的事儿,在2012年开始有了转机。
那年有个叫常芳的作家写长篇小说《第五战区》,到我们村采风。老支书刘敬礼和村委合计,能不能给这些英雄立碑,立个“临沂阻击战无名烈士之墓”啥的,我们给作家打电话征求意见,作家非常支持。
碑有眉目身份仍是谜
在作家的帮助下,有媒体来村里采访,把当年的战斗和我们的心愿一并报道了出来,没想到引起了那么大关注。
好多人给村委会打电话,想要捐助立碑。还有一个女人专门从台湾来到俺们村,在小树林里烧纸祭奠。她说看了网上的报道非常感动。
前几天城乡规划勘察院的人来了,进行实地测量,做纪念碑的准备工作,需要486块花岗岩。每一块花岗岩代表一个英雄。
还有一个好消息。村主任说,今年临沂市民政部门已经将评烈士的材料上报,对村民的爱心全力支持。
不过目前最大的困难是,这些牺牲将士的身份仍然是个谜。村里和外界的好心人也准备和台湾抗战老兵联系,争取查到这些士兵的番号和身份。
在今年祭奠时,我觉得村支书有句话说得好:我们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故乡在哪里,但他们都是正直的中国人。
新京报记者 王瑞锋 整理报道
摄影/记者 浦峰 尹亚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