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智慧不仅直接揭示了天地人之道本身,而且还指明了如何思考它们,也就是如何思道、知道。知道不是知晓其它什么东西,而是知晓道自身,亦即知天、知地、知人。在这样的意义上,知道从属于道,是道向人敞开的样式。但知道不仅具有道的维度,而且还有术的维度。它是道与术的统一。道是知道的主题和内容,术是知道的步骤和方法。但知道的道与术却不能等同于一般的认识论和方法论。这是因为它始终与天地人之道相连。
当我们探讨知道的本性的时候,首先要标明知的本源。中国传统关于思想的思想建立在人的规定,亦即心性论的基础之上。人是万物之灵。人自身虽然是一个身体性的存在,但同时也是一个心灵性的存在,是身心的合一。但心灵的本性就是思想,凭借如此,心灵成为了人的身体的主导者。
在儒家思想中,虽然孔子谈了一些心的具体活动的形态,但他很少涉及到心自身的本性。与此不同,孟子却将心灵主题化了。他认为心是天赋予人的,心的使命就是思考。当心思考的时候,它自身是存在的;当心不思考的时候,它自身就不存在了。心还包含了人性的本原,性在心中。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和是非之心就是仁义礼智的开端。
比起孟子,荀子更具体地讨论了心的问题。他强调心灵是身体的主宰,统治五官的活动。五官虽然各有感受,但不能相互为用。心灵则贯通五官,并能对五官提供的印象予以审查,使感觉成为知识。此外,心灵能规定情欲,让情欲根据心灵的要求来改变自己。心灵甚至可以塑造人性,化性起伪。性是自然的,而伪是人为的。心的力量却能够让人完成从自然到人为的彻底转变。但最根本的是,心灵是自己的主人,自己规定自己。
到了宋明儒学,随着心性论成为思想的重要主题,心的本性得到了更系统的思考。朱熹详细地讨论了心的问题。他认为人的心灵支配了身体及其活动。作为心灵自身,它如同镜子一般的虚静,故其本性是神明知觉。知觉就是知道事物是什么和不是什么,亦即天地万物的道理。
心能知觉四面八方,古往今来。因此,心灵是神奇的。但心既具理,也具气,故心可以相应地区分为道心和人心。道心发于义理之公,人心生于形气之私。理和气相关与性与情。故朱熹认为心统性情。性是心之体,情是心之用。性情还可以区分为静动和未发已发等层面。
心统性情具有两种意味。一方面是心包性情,亦即心包括了性情两个方面;另一方面是心主性情,亦即心主宰了性情的动静变化。当然,朱熹强调必须在尽心上下工夫,发道心之微,去人心之危。
如果说理学认为理在心的话,那么心学则认为理即心。陆九渊思想的核心是本心。本心是本有和根本之心,但它并非它心,而就是孟子所说的四端之心。它就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此理。故心即理。心是道德之心和天理之心的统一。此心乃同心,此理乃公理。与陆九渊一样,王阳明也主张心即理。他认为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故无心外之理,无心外之物。
与儒家相较,道家有另外的心论。老子和庄子虽然也认为心是人的独特性,但强调要以心合道。但人心往往为物所遮蔽,为此人必须虚心和静心而达到无。一种纯粹光明的心才是合道的。具有道家思想倾向的管子对于心有较为系统的思考。他主张心灵是感官的主宰。只有当心灵的问题得到解决之后,感官的问题才能得到解决。但感官的欲望有损于心灵的安宁。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不能让感官干扰心灵。管子还指出,心中有心。这意味着,心灵不以事物作为自己的所思之物,而是以自身作为自身的所思之物。心灵既是思考者,又是被思考者。这种排除了关于事物思考的心灵是纯粹的心灵。
禅宗作为佛教的一种,认为万法唯心。这突显了心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人的心灵实际上可以分为真心和妄心两种。迷误是失却了真心,而固守于妄心。觉悟就是去掉妄心,而显露真心。在此真心中,人与天地万物都显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作为一个有心灵的存在者,人具有知道的能力。虽然人拥有这种能力,但当这种能力成为现实的时候,它却具有一些差异。对于所有人而言,有些知识是先天的,有些知识是后天的。同时,有些人多一些先天的知识,有些人多一些后天的知识。
基于这种种差异,人们认为知识的来源无非三种可能。一种是外在的,是事物的道理。这种知识是外在于人的,人通过感官感觉而获得它。另一种是内在的,是人性的禀赋。这种知识是天生的,出于内,而不源于外。第三是内外统一的,是人的心灵的能力对于事情的把握。这种知识是心与物的合一。
儒家对于知识有各种不同的理论。孔子认为有的人生而知之,有的人学而知之。因此,人有智慧和愚蠢之别。尽管如此,他强调学习的重要性。孟子认为关于的道德方面的知识是先天的,即所谓的良能良知。良能是不学而能,良知是不学而知。它们是天之所与,我固有之。
但孟子也承认关于事物方面的知识是后天的。人们虽然耳聪目明,但也要学习和训练,才能真正把握事物自身规律。在宋明理学中,张载区分了德性所知和见闻之知。前者是心灵直觉自身的天性而获得的知识,而后者是由感官经验所获得的知识。
道家的老子和庄子指出了两种不同甚至是对立的知识。一方面是关于道的知识,另一方面是关于物的知识。前者是内在的,后者是外在的。前者需要人返回内在,去掉各种外在的知识,以致于达到无知。后者相反,它朝向外在,是关于各种事物的见闻和学识。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图片来源网络,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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