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发现陕北方言一个有趣的现象,在五花八门、丰富多彩的汉字中陕北人对有的字是情有独钟,对有的字则是视而不见、愣是不用。即使作为中华文明精神、文化标识的黄河、长城、秦直道,陕北人也有自己独特的说法,你细细品味还很有道理。称黄河为“老爷河”,表达的是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称长城为“边墙”,从功能上讲倒更贴切;称秦直道为“皇上路”,也是名副其实,秦直道为巩固边防、应对战事修的军用而非民用公路,军事性能明显,既然是皇家军队专用,叫个“皇上路”也匹配。
汉语语言词汇之丰富是世界公认的,同样表达“看”,仅单字就有“睬、瞅、盯、睹、观、看、览、瞭、瞄、睨、瞥、瞟、礁、赏、视、瞩、眺、望、阅、瞻”等,陕北除通用的“看”(大部分地方)、“瞧”(清涧河流域、子洲南川)外,还有一些独有的表达“看”的字。
觑(qū):偷看、细看、窥视、仔细辨看,引申有探视、看望、慰问义。例:“这鬼溜失七(鬼鬼祟祟)觑甚叻?“过年跟前,把老领导觑给下。”后例中的“给”非动词,而是介词。“觑”是十分古老的词汇,《史记·留侯世家》:“狙击秦皇帝。”这里“狙”亦作“觑”。在《说文解字》中,“觑”还是窥视的意思,从宋以后字义逐步扩展,陕北更甚。
眊(māo):陕北话读māo,陕北人喜欢用此字,如“眊”(目光扫寻、细看、探视)、“踅眊”(寻寻觅觅),明讲是探望,背着讲是私会、幽会。
覞(yào):陕北话读rào,张望、瞭望、眺望,引申为远远地看见、打照面。《说文解字》:“覞,并视也。”例:“我覞见那像民请教师。”
睄(shào):陕北话读sāo,一瞥、不经意一看、侧视。例:“我睄里一眼,不晓写些甚。”
照:看、看管、远望。与古汉语相比,看的意思没变。《后汉书·冯勤传》:“忠诚孝子,览照前世,以为镜诫。”例:“粮站保管,就照库么。”
陕北人为什么会选择使用这些字,谁也说不清,只能说是习惯用词。
还有一类词汇则是直接取代另一些词。
熬:陕北话读ngāo,陕北人除了在拖累意境下用“累”字外,凡表累、辛苦义,皆言“熬”。
沉:凡表重义,一般用“沉”而不用“重”。例:“和死猪一样沉。”
定:陕北部分地区凡补语“住”,“逮住”“握住”之“住”,均以“定”代之。例:“逮定”“捏定”。
断:驱赶、轰、追逐。例:炭窑(煤矿)下这任务断死也完不哩。”
㞘(dū):陕北把屁股称为“㞘子、㞘蛋”。而这个“㞘”字,三国时的《广雅》写作“豚”,发音与陕北话同,两干多年音义未变,够坚守了。
佴(èr):扔、弃置义。信天游:“哥哥哥哥你走也,千主万意佴我也。”两千多年前司马迁《报任安书》中就有:“李陵既生降,聩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讥笑。”
放:陕北这个万能字,可表直达,例:“这趟车放到省城”;表唆使,例:“放狗咬人”;表使用,例:“放棍打”;表有,例:“放你在不会出这事”;表了结,例:“放命”“放倒”;表给、使,例:“放眉眼让人难看。”
滚:一表炽热,“滚身子”即身体烫热,例:“滚身子贴住热肉皮。”二表沸水、开水,例:“滚水。”三表使之沸热,例:“滚水”,此“滚水”非彼“滚水”,前面“滚水”是名词,开水;后面“滚水”是动词,使水开。
骨殖( guōshi):骨头,宋代就称骨头为“骨殖”,《五灯会元·泐潭洪英禅师》:“吾灭后火化,以骨石藏普同塔。”
号:陕北话读hāo,是指“号”,而非“嚎”。《左传》宣公十二年:“明目萧溃,申叔视其井,则茅绖存焉,号而出之。古代表大哭,陕北除了“哭鼻子”有“哭”字,凡“哭”皆说为“号”。陕北这个“号”还是一种仪式,丧礼上婆姨们之号,一般有词有曲,字字倾诉声声泪,即使“借别人灵棚,哭自己伤心”,也是感人至深。“号”在陕北还是一种民俗,过去婆姨们有伤心憋屈之情,都会专门抽出时间带着坐垫,到僻静处,或在街巷席地而坐,面壁号哭,以发泄胸中怨愤,从健康角度讲,不失为好风俗,路上碰上熟人,也会坦然以告:“我号去也。”
憨:陕北没有“傻子”,只有“憨汉”,凡傻皆曰“憨”,佳县等地曰傻为“灰”。
谲(jué):陕北人不“骂人”,只“谲人”,不过“谲”即“骂”也。“谲”在古代为“隐约其词”义,这符合古代骂人的水准------不带脏字!都知“不是东西”是骂人话,但一般不知其骂人义,这是典型的隐约其词。五行中木属东、金属西,南属火,水居北。不是东西,只剩南北,东西是木金,南北只能是水火了,而水火古代又隐指人体排泄物,方言“选风火”“送水火”,即谓之大小便,你看“不是东西”狠不狠,这就叫“谲”。《诗经·周南·关雎序》:“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故曰风。”为何无罪?“谲谏”隐约其词也。当然今日陕北之“谲”,早已失去隐约,而成直白的叫骂了。
撂(liào):在陕北,遗失、放置、放下、丢弃的结果,扔、抛、甩的动作,剩下、离开的意思,都是一个“撂”字。《红楼梦》第十六回:“我的东西还没处撂呢,希罕你们鬼鬼祟祟的。”
蜜:诱惑,哄骗,使之上当,前提是给点甜头。
痺(bì):因受冻而感冒,陕北人曰“痺”,这是中医病名,也曰“痹”,比“感冒”有底蕴。《黄帝内经·素问·痹论》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也,其风气胜者为行痹,寒气胜者为痛痹,湿气胜者为著痹也。”
恘(qiū):陕北的“歪、偏、斜”一般用“恘”来表示。
生(shēng):闲待、歇息、生活、居住。例:“生这世上没毬意思。”
宬(chéng):容纳。例:“这仓窑能成几百石粮。”
抬:藏匿、精心保管、收藏,元曲中大量使用的“抬”字,大都表收藏义,陕北方言将此更进一步引申了。
养:陕北人把生孩子之“生”皆称为养。
(zhú):塞。例:“给我里一布袋谷子。”
说一陕北人,到陕南去做官,当地秘书长出于关心,请示:“书记来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生活不习惯,喜欢吃啥,我们调剂调剂。”这位官员刚走马上任,保持低调,谦虚地答道:“有甚吃甚。”因为陕北人不讲“啥”,也不讲“什么”有甚吃甚就是“有啥吃啥”,但秘书长一听“有肾吃肾,恍然大悟,噢,领导喜好食补,有了!所以每天给上腰花,领导不厌其腻,实在忍不住把秘书长叫来,生气地问:“你们这伙食还有甚?”本意是想表达你们这伙食难道非肾而不炊?谁知秘书长一听,以为上的还不够,心想我偌大一个地方,还没领导吃的肾?结果牛鞭、驴肾一齐上,领导终于崩溃了。
笑话归笑话,但笑话本身就是花絮,谁能说这不是语言的另一种情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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