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赛美伤寒论第96集(十指难沾阳春水)(1)

雷诺病诊治

诊断现场

患者王某,女性,47岁,教师,因“反复双上肢手指遇冷颜色改变伴酸胀不适2年”于2015年12月15日就诊。

患者2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双上肢手指遇冷后手指部皮肤变白,继而青紫、紫红,痛而兼痒,逐渐加重。发作时每起于手指末端,逐渐扩至整个手掌,伴手指红肿酸胀、瘙痒疼痛难忍。触碰金属物品如地铁扶手等或从冰箱取物、洗冷水、运动时吹冷风均可诱发,每次发作时间由数分钟至半个小时不等,温敷可缓解,缓解后手指活动灵活,皮肤颜色如常。冬季易作,夏季稍缓。

患者数次至多家大型三甲医院就诊,曾行风湿免疫相关检查,未见明显异常,诊断为“雷诺病”。先后予周围血管扩张剂及局部治疗后症状无明显缓解,反复发作。

患者无奈只能手套不离身,两手不可沾水,秋冬季节无法运动及进行家务劳动,万分困扰。

刻下:双侧上肢手指冰冷透甲,遇冷后手指皮肤变白,进而转为青紫,酸胀痒痛,伴稍畏寒,无汗,颈项僵痛。全身皮肤瘙痒间作,局部见散在白色斑丘疹;腰冷痛,命门处尤甚,双膝冰凉,面色萎黄,无心悸、盗汗;因夜间皮肤瘙痒而眠差,纳可,二便正常。舌紫暗,稍胖大,苔白,脉沉细。月经血块多,色暗,痛经,经期较长,10~12天。

本案中该患者四肢厥冷,畏寒,病情遇冷加重,辨证当属寒厥,但《伤寒论》中有血虚寒厥之当归四逆汤证和阳虚寒厥之四逆汤证,那么如何辨别该患者为血虚还是阳虚?

李赛美教授

《伤寒论》中血虚寒厥和阳虚寒厥之辨别首先看脉象:一个是“脉细欲绝”,一个是“脉微欲绝”。成无己在《注解伤寒论》中就有提到“脉细欲绝者,阴血内弱,脉行不利,与当归四逆汤助阳生阴也”。脉细主血虚,细脉萦萦血气衰,与阳气虚表现出的微脉就不一样。

具体到这位患者,我认为患者首重血虚,第一,看年龄,该患者为围绝经期女性,《素问·上古天真论论》提到:“女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所患疾病多与肝肾、气血不足有密切关系。第二,患者的职业是一名老师,我本人也是老师,我就特别能体会老师日常工作任务是十分繁重和辛苦的,在与我交谈时,患者谈吐间略显焦虑,思虑过重则伤脾,患者面色萎黄,就为脾虚气血化生不足之象。再者,患者痛经,月经有瘀块,说明血虚寒凝不仅在四肢,也在胞络。通常生育后女性痛经较少,这位患者仍有痛经,是为病伏血分,与厥阴肝有关。年龄、职业、病症结合,如此看来,已然是血虚寒凝的当归四逆汤证。

首诊予当归四逆汤合葛根汤加减:

当归15g,细辛10g,通草10g,熟附片10g(先煎),茯苓30g,白术15g,仙灵脾15g,春砂仁6g(后下),桂枝10g,白芍10g,赤芍10g,生姜10g,大枣10g,炙甘草6g,葛根60g,炙麻黄10g。7剂,水煎服。

(长按图片可保存)

二诊:患者双上肢遇冷皮肤瘙痒明显好转,虽有皮肤苍白,但无肿胀,双手指尖冰冷,白色丘疹消退,稍有汗出,仍感腰部冷痛,夜晚难眠。本次月经血块较前减少,无痛经,6天干净。眠差梦多,大便溏,小便调。舌淡紫,质润,薄白苔,脉沉细。

予当归四逆汤合附子理中汤加减:

当归15g,桂枝15g,赤芍20g,细辛10g,炙甘草6g,通草10g,枸杞15g,菟丝子15g,补骨脂15g,仙灵脾15g,茯苓30g,白术15g,干姜10g,柴胡10g,黄芩10g,熟附片10g(先煎)。10剂,水煎服。

(长按图片可保存)

三诊:时值冬季,服药后患者诉可以冷水洗菜、洗衣服,双手掌未见明显泛白、肿胀,手心及尺部皮肤仍略有瘙痒,现少有腰部冷痛,二便可。舌胖大,淡暗,边有齿痕。再以继服7剂以作巩固,电话随访2年,未再复发。

对于疾病的不同阶段、病邪的不同层次应该如何把握?

李赛美教授

方证是一个固化、静态、整体的东西,我们通过研习《伤寒论》,了解不同经证演变发展的规律,可以知道疾病的过去与未来,退可推理,进可预测,这就是六经辨证的魅力。

以本案为例,本案的治疗先从厥阴、少阴、太阳切入,温厥阴血虚之肝寒,通太阳全身之经脉,固少阴命门之火。宏观来看,第一诊的方子除了当归四逆汤,同样含有麻黄附子细辛汤之意,肾阳不足,表里同病,脉沉。“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沉者,麻黄附子细辛汤主之。”亦有真武汤之意,阳虚恶水,局部肿胀,肢节沉痛,为水饮也。此外还有葛根汤,通阳达表,因为我们足太阳膀胱经行于人体背部,背为阳,此外背部还有督脉运行,督脉为阳脉之海,总督一身之的阳经,助阳化阴。

服用第一方后,患者症状得到较大的改善,手指肿胀消退,原本无汗,现稍有汗出,腰痛,冬夜眠差,大便溏,舌润,脉沉细,苔白。此时应固本,治从三阴。太阴脾运化、少阴肾温煦、厥阴肝调达,二诊的方中除了当归四逆汤和理中汤外,还有四逆汤、肾四味等方点缀其中,同时此时开始温中健脾,也遵循仲景“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之意。

此外围绝经期的患者多有肝肾不足,阴损及阳,出现阴阳失调,但基本上是以调整三阴为主。本案以当归四逆汤为基础,考虑到年龄、病程、职业不同,六经的阴阳也各有偏颇。当然临床上患者疾病不会固定在某一经,往往以复合的、兼杂的病症为主,表里同病、虚实夹杂、寒热错杂多见。通常应先表后里,开表应固护正气,不能发汗太过耗伤阴血津液,后期固里不能温煦太过化热,应反佐一些凉药,这是细节。本案治疗总体原则就是急则治标、缓则治本,本在于肝脾肾。治疗由标到本,由表达里,四肢厥逆的问题就迎刃而解。

现代许多中医大家治疗雷诺病多认为是瘀血痹阻,注重于活血祛瘀的方法,本案治疗中未重用传统意义上活血化瘀药,老师如何考虑?本证与论治血痹的黄芪桂枝五物汤证如何鉴别?

李赛美教授

其实方中也有活血化瘀的药物,比如赤芍。赤芍就有活血的作用,但患者以血虚寒凝为关键病机,当归四逆汤就是桂枝汤去生姜,加上当归、通草、细辛,其中君药当归补血通脉,配以桂枝、细辛、通草通阳散寒,同时当归四逆汤原方中大枣的用量最多,体现了保胃气、补津液的思想。传统的活血化瘀药多性味辛散,并不适宜在此时大量使用,此外很多通络活血之力较强的虫类药本身就是异体蛋白,在患者有自身免疫性疾病的背景下,我认为虫类药使用应谨慎,稍不注意可能引起患者免疫系统紊乱,出现过敏反应,反而进一步加重病情。再者患者的瘀象不突出,脉行也不涩。治病还是应强调整体观,整体阴阳平衡,其他症状自然可以缓解。

“手足厥寒,脉细欲绝者,当归四逆汤主之。”当归四逆汤论治血虚寒凝所致厥证,与血痹是不一样的。痹是以麻木为主,表现为肌肤麻木不仁,带疼痛感,为素体营卫气血不足,风寒入侵血分、血行阻滞的反映,病位应在太阴。黄芪桂枝五物汤由桂枝汤去甘草,倍生姜,加黄芪组成,有补益气血、温通卫阳、散寒除痹的作用。而当归四逆汤证的厥是冷,血虚脉道不充,寒凝则脉行不利,四肢末失于温养,苍白、厥冷,遇冷加重,病在厥阴。

可否请老师进一步说明首诊从太阳入手用葛根汤的意义?

李赛美教授

《伤寒论》太阳病提纲证就言明:“太阳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太阳病典型的脉证,有恶寒发热脉浮的症状,但该患者仅有无汗、颈项僵痛。为何想到开太阳之表?

其实这跟我最近几年的学习有关。我曾在国际经方班与上海中医药大学吴中平教授交流观点。吴中平教授主攻经方方药的实验研究。我们学过《伤寒论》都知道,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在《伤寒论》里是用于瘀热发黄的早期,病邪在表的黄疸轻证。但他认为,这个方应该用于重症肝炎的治疗,因为这个方抗炎效果特别好,他在这方面做了很多实验。他同时也认为我们的很多解表药,比如麻、桂都有很好的类似非甾体药物抗炎作用,这些都给了我很多启发。太阴中风证中四肢烦疼,用桂枝汤,是为太阴表证。表证何在?太阴病的表证并没有“头项强痛而恶寒”,而是脾阳不足,复感风寒,四肢烦疼。脾主四肢,四肢相对脏腑而言在外,当属表。痒者,风也,同样病位在表。本患者的病症在手,而且无汗,宜葛根汤,如有汗,当用桂枝加葛根汤。

老师第二方柴芩搭配,可否理解为患者本有气血不足、气血虚寒,运行不畅,通过少阳的生发机理,在补益气血的基础上,使得气血更能达到所能滋养的部位?

李赛美教授

这样理解非常好!少阳主枢机,三焦通达,气血津液输布有序。加入柴芩,另有考虑是第二方从三阴论治,一派温阳药,容易化热。肝藏血,喜调达,肝阳不能升达,郁而引动相火,故理应保持肝气畅通。前方开表,阳气通达,无须有此考量。

我们看《伤寒论》中吴茱萸汤,仲景对于厥阴阳虚的治疗非常重视吴茱萸、生姜同用,吴茱萸、生姜下沉,附子、干姜升散,对于厥阴肝气不利,如果升散太过,容易引动相火。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走血分,治疗浊阴上逆,无论病在本脏,或者是脾阳不足导致胃阳不足,或是少阴阳虚导致胃阳不足,表现都是干呕、吐涎沫,均为气机上逆所致,此时吴茱萸生姜汤降逆止呕,也考虑到厥阴肝气的特质,升提不能太过。但乌梅丸是特例,其中醋乌梅酸性收引,限制了人参、附子、干姜升提的作用。

老师喜用砂仁与淫羊藿相配伍,是何用意?

李赛美教授

砂仁辛温,归脾、胃、肾经。《本草纲目》记载:“砂仁润肾燥,醒脾调胃,引诸药归属丹田,有引阳的作用。”又曰:“淫羊藿味甘气香,性温不寒,能益精气。真阳不足者宜之。”砂仁同补肾助阳之淫羊藿同用,能取其达下之力,尤其益其温阳之性,以免阳气耗散;兼有运脾,和中调气,降胃阴,达脾阳而化火,如合用养阴滋补药物,防止滋腻伤脾。

责 编 | 李奕诗、袁颢瑜

审 核 | 李赛美、曾纪斌

(医案出处《李赛美六经辨证医案(师承带教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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