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天盘坐在冰桐的树洞里,无聊地从洞口探出脑袋。她不是占星师,复杂的连星缀月的宿象自然不明白,不过最简单的四境八理还是能看出些门道。藏红的火云、青黄的七星连珠、煞白的天狼星分别位于东西北三方照亮整片灰蓝色的天空,唯独南方的琉角不见踪影。她想,这或许就是消昀枢去雷族的原因吧。
谌天摊开手心,冰烙在空中不停旋转,谌天心里默念,掌心的灵犀开始发疯地跳动,“不好,消昀枢有危险!”
半夜,青芒剑突然震动。消昀枢不会法术,对于灵界修道的异能之术更是一窍不通,倒是自幼习武练得一身体魄。青芒剑是历代南国王持有之物,传言是先人流传的宝贝,能辟邪消魔。消昀枢警惕起来,卧在青石背后,看着前方的沙丘静悄悄的,可是手里的青芒几乎要破鞘而出。
森林深处泛起点点荧光,一眨一眨的,像巨大的萤火虫飞来飞去。直到最前方的虫子“飞”进沙丘,消昀枢吓了一跳,16只灰色的野狼从森林里缓慢地走出来,耷着舌头,鼻子不停地嗅,一阵风拨动沙子,空气中弥漫异类的气味,野狼好像已经闻到了新鲜的人肉并且志在必得,消昀枢握紧青芒,盯着它们慢悠悠地走来。
林渊尽头是西夏的必经之路,他别无选择,况且此刻逃走,这些兽性的东西也不会轻易罢休。消昀枢大喘一口冰凉的空气,喉咙像被一股坚硬的冰碴噎住,他深咽一口,从青石后面跳出来,拔出剑正对中央最高大的野狼,银白色的剑锋一闪而过。
整个狼群像被训练过一样,七零八落地分布在沙丘各个方向,消昀枢握住青芒剑,一边缓慢地挪着步子,一边盯紧每只野狼,古铜色的瞳孔在月色下发出迥异的光。直到幼狼的口水湿漉漉地落到地面,它迫不及待地飞扑过来,消昀枢余光瞄到它的进攻,用力一挥,青芒剑好像一道拔地而起的闪电,直穿幼狼的心脏。幼狼轻巧避过,不过青芒锐利的剑锋还是伤到它的尾巴,狼血洒满一地,在空气里迅速凝成墨黑色的黏糊糊胶体。
血腥味并没有吓住狼群,相反,那股恶心的味道不断刺激它们的心脏,味蕾,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体内不断翻滚。狼群狰狞面孔齐刷刷地向前走,步步紧逼,月光下,锋利的狼牙好像一把把锥心的刀子。它们不敢再单独进攻,所以当消昀枢无路可走的时候,16只野狼发疯一样扑了上来。
消昀枢束手无策,青芒剑在手里剧烈地抖动,他闭紧双眼,握住剑柄乱砍一气,这种毫无章法的动作差不多维持十秒钟,竟没有一只野狼伤到他,那股血腥味却变得更加浓郁。
他能感觉到新鲜的狼血溅在自己的脸上,消昀枢松了口气,微微张开眼睛,整个狼群倒在地上,谌天正挡在他面前。
谌天赶到的时候,消昀枢已经困在狼群中央,尽管他挥舞着青芒,可是难顾左右,就在群狼扑来的时候,谌天从袖里掷出16枚魂钉,准确地击中野狼的咽喉,血液从喉咙里流出,浸湿整片沙丘。
领头的那只高大的野狼差不多倒在地上3秒钟,缓慢地爬起来,露出凶狠的目光,蹒跚走来,每一步都伴随大量的血液从喉咙里流出来,生疼的感觉和腥臭的血味让它变得无比兴奋,就像一具只会行走和撕咬的机器。
谌天手中的魂钉已经悬在空中,却发现野狼蓝色的狼眼里出现另一只狼的模样,它长着雪白的皮毛,招摇着长长的尾巴,鬼魅地张着嘴巴,既是狼又像人,还有点像狐狸。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是幽绿色的,多看一眼都会汗毛战栗。
野狼露出尖利的爪子在沙丘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长长的尾巴微微翘起,正在谋划下一轮进攻。谌天刚要出手,它的整个身体“嘭!”地栽倒在沙丘上,软趴趴的尸体像棉花一样跟着四周滚动的流沙向下深陷,直到消失。
“谌天?”刚才致命的恐惧感还没有消除,消昀枢把视线移向那些完好无损的尸体,血液已经在伤口凝固,看上去只是一道浅浅的柳子,其实脖颈里的经脉在一瞬间已经全被切断。消昀枢舔了舔嘴角,“谢谢你刚才救我。”
谌天笑笑,一路无言,护着他穿过森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灵犀的驱使,也或许仅仅为了解开南国的冰封,让夜空的琉角早些归位。
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林渊大道,谌天感到奇怪,一路上都是璎珞草的味道,这种蛊惑的魅物生长在西夏,多半都是巫师所用,这种大规模肆长并不多见。
刚到西夏边境,消昀枢喉咙涌起一股冰碴,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召唤自己,时远时近,那个声音很熟悉,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沙丘,发现所有野狼的尸体都消失了,一只白狼正盘踞在青石上,摆动着灵活的尾巴,眨着空洞洞的绿眼睛看着自己,一缕缕幽森的光从它的皮毛深处散发出来,消昀枢目光被它吸引。
“怎么了?”谌天说话的瞬间,白狼突然不见,消昀枢惊讶地摸着脑袋转身,他刚要说出前一秒发生的幻觉,却把谌天吓了一跳。谌天倒退一步,张着嘴巴指着消昀枢幽绿色的左眼,“不好,出事了!”
双门镇是西夏最大的城镇,人口众多,比冬极里的灵城繁华几十倍,因为自由的缘故,无论百姓还是会法术的妖魔鬼怪都喜欢聚集在这里,哪怕在路边扎一个帐篷过日子也是无拘无束。
铎仙客栈是镇上仅有的客栈,八根破旧的土黄色香木支撑着两层高的木质建筑,说是香木,可是每到下雨天都会从木心飘出菌类的味道,阴雨过后那股浓浓的霉湿味挥之不散,甚至恶心得让人发吐。即便如此,还是挡不住这里的好生意,源源不断的客人拎着刚刚采办的货物经过此处住进来。不过他们会多花些钱住在后院高档的房间,那里货真价实的香薰要好闻许多。
消昀枢和谌天走进客栈的时候,伙计们正把几个巨大的牛皮色箱子从车上卸下来,从里面渗出淡淡的花香。所有客人的目光都凑过来,西夏无雪无冰,只有绵绵的阴雨和烈日当空,平日里一件薄衫已经足够,而眼前的两个人却是棉衣加身,像钻进热笼子里。
月姬使了个眼色,白知迅速领会她的意思,搭着条毛巾走上前,露出可人的笑容,“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我们店的酒水和菜肴可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煎炒烹炖烤,保证二位喜欢。”他抖了抖袖子上的灰尘,补充道,“如果住店的话……只剩下楼上两间偏房,每月8钱,下雨漏水,二位要是不觉得麻烦可以自己补补。平日里阳光不足,倒是提供暖炉,不过木块都是湿的……”
“那还能住人么?”谌天皱眉,瞟了瞟后院,透过半掩的木窗发现还有几间空房,“后面不是有地方么,为什么不让我们住?”
“二位是贵客,要住后院的话当然可以,不过价钱嘛……”白知顿了顿,噘着嘴巴眨着俏皮的眼睛,用手比量着数字,“每月40钱。”
硬生生翻了5倍,谌天瞪大眼睛,重复他的话,“每月40钱!”
谌天这辈子也没一次花这么多的钱,偶尔下山买些水果才1钱,她怒视着眼前漫天要价的伙计,气得差点把房子拆了。消昀枢把她拉到身后,脱下身上的裘锦玉落袍递给白知,“这个价值千金,抵给你应该够我们住上一段日子。”
“不行,这是你御寒之物,没了它你能被冻死。”
“整个西夏都是烈日炎炎,我根本不需要这件袍子。”
“可它是你妈妈给你做的。”谌天压低声音,“而且,你还要披着它穿过冬极回到南国啊。”说完她转头看向一脸财迷的伙计,摘下头上的绒帽,“喏,这个给你,足够在这个破地方住下了。”
说话同时,长长的黑发顺着脖颈一泻而下,垂在腰间,她张着两边樱色的嘴唇,曳出浅浅的微笑,抖抖眼前细碎的头发,露出俏丽的脸蛋儿,看呆了整个房间里的人,包括消昀枢和白知。消昀枢抽了抽鼻子,右眼停留在她身上。而那只幽青色的左眼被他厚厚的刘海遮住,戴上雪色的兜帽,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下午,两个穿着黑色纱衣的年轻女人走进客栈,她们用纱巾蒙住脸,只露出细长的眼睛,眼角缀着一颗绿宝石。旁若无人地走到一楼大堂正中央坐了下来,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摆摆手,几个穿着破烂,戴着囚链的中年男人走进来,开始搬走立在墙角的牛皮色箱子。
白知拎着水壶从厨房小跑出去,沏上上好茶叶恭敬地端到两个女人面前,“两位姐姐舟车劳顿,怕是累了,这是我们老板娘从冬极买来的玫瑰花叶子,新鲜得很,你们喝着瞧瞧,据说有美容养颜的功效,最适合你们了。”
“哎呦,这小嘴甜的。”年龄稍长的女人把手搭在白知的肩上,另一只手勾着他的下巴,“这半年不见,小伙子长个格外俊俏了。”
“哪有哪有,是姐姐又变年轻漂亮了,白知差点没认出来你们。”
“那你说,我们俩谁更漂亮啊……”另一个女人把手放在白知的屁股上摸来摸去,狐媚地朝他挤着眼睛,然后小声说道,“今年的掖幽丸可是我派发的哦。”
“嘿嘿……呵呵……这个嘛……”
月姬站在柜台前看着抓耳挠腮的白知,笑了笑,冲着大堂喊了句,“当然是谁给他工钱谁漂亮喽。”她冲着两个女人瞪了一眼,尖声对白知喊道,“还不赶紧老娘干活去!”
白知嘿嘿一笑,摸着脑袋跑开了。
“老娘?呵,我看确实是个老女人!而且是月事不调的老处女。”两个女人一脸扫兴地丢掉茶杯,翻了个白眼走出客栈。
几个苦力正气喘吁吁地把沉重的箱子搬上马车,因为几天没吃一顿饱饭,四肢无力倒在地上,连带着箱子也掉下来,成捆的璎珞草从箱子里滚出来。两个女人正愁有气没处撒,一边阴险地冷笑,一边从腰间抽出长鞭抽打他们。
谌天从房间走出来,碰巧看见月姬拨着手里的算盘,对面前正在喝酒的白胡子说,“我说孙老头,你这过节不用上供也不用交货的,怎么还欠着我的房租啊?”孙老头笑眯眯地指了指手里的杯子,又用舌头咂了咂,月姬板着脸,“哦,我懂了,你是想说……这酒钱也没给我对吧。白痴!去把孙毒……不对,是孙老爷子的酒给撤了。”
白知听话地把米酒换成开水,顺便把半盒松子茶叶也拿走了。白知刚从大堂走回厨房就被谌天拦个正着。
白知扑闪着大眼睛,笑嘻嘻地问,“姐姐,你找我有事么?”对比今早,他的态度180度转变。说真的,这家铎仙客栈每天接待的客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生,就连孙老头这样见过世面的人也下意识地把目光投过来。
“白知,我想问你点事情。”谌天语气温柔。
“嘿嘿,不用那个客气,老板娘喜欢叫我‘白痴’,你跟着叫就行。”
“白痴?呃……那我就叫你……‘小白痴’好了。”白知开心地眨着灵动大眼睛,露出浅浅的酒窝,难怪两个女人在他面前争风吃醋,白知长得确实好看,“刚刚那两个女人为什么态度那么凶,而且把门口的璎珞草都拿走了,我看,少说也有几百斤。”之前师傅就告诉过她西夏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鸟兽乱行,仙道诡谲,现在看来,这里确实藏着许多秘密。
白知从桌边抽了条凳子拍了拍,示意谌天坐下,“姐姐有所不知,外界都说西夏是个无拘无束的地方,他们都错了,其实这里危机四伏,尤其咱们双门镇。到处都是穿着黑袍的巫师和放蛊的妖婆子,一不留神就被勾了魂去。还有林子里的野狼、白幺子,听说都是些狐媚的东西,真被它们盯上就惨了。”
谌天噘着嘴,“这和那两个女人有什么关系,难道她们能降了这些妖物?”
“差不多吧。”白知点点头,“她们是天妖鬼母的护法,一个叫休迪丝,一个叫休亚丝。每半年鬼母都会派几个这样的丫头下山到西夏各处分发掖幽丸,就是一颗黑黑的泥丸,那些污秽的东西最怕这泥丸了。不过前提是你要用足够的供奉和她交换,这供奉每半年的都不一样,这次是璎珞草,下次的供奉是什么过些日子鬼母会派人到处通知的。”
“那为什么月姬刚刚说,孙老头不用交供奉,他不需要掖幽丸么?”
“他啊……”白知招招手,伏在谌天耳边悄悄说,“他是这西夏有名的毒王,平日不毒害别人已经不错了,哪还怕那些脏东西。”
谌天又把目光移向孙老头,他正在干巴巴地吃下酒菜。孙老头不算老,只是一绺雪白的头发从发际线盘到脑后的辫子上,他的辫子不长,只有一扎,应该每两个月都会清理一次,而且是非常仔细的那种。他的嘴有些歪,手指半弓,两只眼睛格外有神。
谌天把头转过来,问白知,“那你现在有掖幽丸么,我现在急需这个东西……”
白知从衣服里摸了摸,掏出一个灰色的盒子,黄色方巾包着一粒掖幽丸,“我就这么一颗,喏,给你吧。”
谌天激动地从他手里接过盒子,她的手不经意碰到白知,仅仅一个瞬间,露出了好看的微笑。谌天兴冲冲地跑回房间,浑然不知白知还呆在原地,脸上浮出一抹红晕。
半夜,谌天睁着眼珠蜷在被子里,神经紧绷。她侧着耳朵,注意隔壁的一举一动,就连消昀枢变换睡姿的细微动静也不放过,要不是碍于男女之身,她定会拿着铺盖睡在他身边。
果然,没过多久隔壁响起一阵剧烈的喘息,接着是一段要死的挣扎和被压迫的反抗,那种从嗓子眼冒出的呻鸣熟睡的居民自然听不到,谌天却不一样。她迅速从床上跳起,跑进消昀枢的房间。
借着幽幽的月色,她清楚地看见消昀枢的右手正狠狠的掐着自己的脖子,那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脖子拧断,他的额头,太阳穴,耳鬓,直到下巴,青筋暴突,而他的左手正在奋力地掰开他的右手。
谌天飞快弯曲右手中指,一个弹指的动作,三根强韧的丝线从指缝飞出,牢牢缠住消昀枢的右手。谌天利用丝线一点点发力,迫使他停止自杀。可是对方发出的灵力过于强大,差点把谌天也拽了过去,直到丝线在半空断掉,消昀枢左眼的绿气一闪而过,重重倒在床上,昏了过去。
凉夜漫长,谌天忽然觉得心头一揪,这种预感从林渊开始,伴随她来到双门镇,直到走进铎仙客栈依旧没有消除。她看着可怜的消昀枢紧紧攥着自己的手,双眼紧闭,眉毛拧成结,消昀枢正在和脑海里那个罪恶的声音作斗争。
早晨消昀枢醒来,他虚弱地擦着脑门上的虚汗,浸湿了整条毛巾。他眨眨眼睛,空洞洞的表情看着谌天,面无血色,“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我觉得特别累。”
谌天不知如何说起,是从那片诡异的森林还是不要命的狼群,或者直接告诉他,那只绿眼睛的白狼一根本就是一个收到诅咒的傀儡。这些鬼神的事情对于消昀枢来说光怪陆离,而且说来话长,她笑了笑,“没事,你这种绿眼睛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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