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0年代,一股007旋风吹遍全球,人人都为詹姆斯邦德疯狂不已,他优雅中不乏冷酷,机智勇敢却又处处风流,邦德的帅姿让男人崇拜,让女人痴迷,电影的每一次上映,都引起巨大的轰动,宝岛台湾自然不能逃脱于此。
第一代007 肖恩康纳利
彼时一代大侠古龙,正一步步从文坛小白成长为武侠巨擘,他也对肖恩康纳利饰演的邦德十分着迷,并在心中种下了取而代之的幻想引子。
当时间之轮来到1968年,古龙从《绝代双骄》《多情剑客无情剑》等名作中收获了巨大的声望和财富,创作力保持高度旺盛的古龙,强烈的感到需要再写出一个新的人物出来,这个人要有小鱼儿的机智百变、又得有花无缺的优雅潇洒,还得有李寻欢的风流倜傥、重情重义。
此时007系列已出到第五部《雷霆谷》,受电影和西方侦探小说的影响,古龙认为这个人还得像007邦德、亚森·罗宾、福尔摩斯等人一样,有着独具一格的人物魅力。
就这样,古龙将传统文化中的侠义之士,与现代人们推崇的西方绅士,糅合成一个完美的幻想人物,武侠史上独一无二的楚留香,他来了!
踏月而来的楚留香
盗帅夜留香,尽得亚森罗宾之真传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的欧洲,法国的亚森罗宾是与英国的福尔摩斯同时代齐名的神探,稍有不同的是,福尔摩斯偏向推理破案,其人举止虽然有些怪异,却讲究正宗的英国绅士范,而亚森则是冒险型侦探,行为大胆离奇,颇具法国人的浪漫主义色彩,他破案往往是作案,因为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大盗。
亚森罗宾漫画版
早晨,正在喝咖啡的大富豪古尔宁・马尔顿,看银盘递上一封信,顿时,吓得面色苍白。原来信是亚森・罗宾写来的,信上写着:
古尔宁・马尔顿先生:
初次来函,非常冒昧,……见信后,希望将以上所列各项物品严密包装,送至巴琪尼尔车站,寄交本人为要!
万一阁下未能如约行事,我将在8月7日星期二午夜12时,亲率部属前来取走。
特此通知
亚森・罗宾——《消失的王冠》开篇段
盗人宝物之前,亚森出人意料的先写信给物主,让他知道自己即将采取的行动,同样的,楚留香准备盗取世家公子金伴花的白玉美人时,也写了封文雅的信。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近妍态, 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将踏月来取,君素雅达, 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一张颇具诗意的短笺,一段文采卓绝的开场白,就此揭开了楚留香的传奇故事,虽说行的是偷盗之事, 然而他却非阴暗卑鄙之人,反倒处处透露着如亚森般的侠盗意味。
亚森虽作盗贼,他的目的却是为了劫富济贫、惩凶除恶,和楚留香一样都可说是"侠盗",而在一次次的冒险之中,他结识美女无数,上到富贵公主,下到平民舞女,亚森来者不拒处处留情,风流不羁令人羡慕。
自亚森之后,经历了一战、二战,英国人又顺势玩起了间谍文学,007邦德横空出世,并同时接过了福尔摩斯和亚森两者的衣钵,他冷静、机智、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超强的行动力,风度翩翩且幽默多情,还少不了如亚森般连绵不绝的女人缘,一时风头之甚,无出其右。
007邦德综合部
而在东方,亚森的大名在内地虽不响亮,在台湾地区和日本却是如雷贯耳,古龙家学渊源,又在淡江英专苦读了几年外国文学,当007旋风在台湾越刮越大之时,他妙手天助,让楚留香尽得亚森罗宾真传。
古龙称楚留香是"流氓中的君子,强盗中的元帅",楚留香走的亦是侠盗风格路线, 他每一次行动之后,所到之处都有一股淡淡的郁金香味,不过"盗窃"只是副业,行侠仗义才是根本,而且楚留香自己还有着偌大家业,但他往往还是最缺钱的那个人。
李红袖就为他细算了一笔账: "上次你从济南取来的一批货,已卖了三十万两,除了救济"龙虎镖局"王镖头遗孀的一万两,趟子手张、赵两人家眷各五千两外,还替黄秀才付了一千两丧葬费,又替赵立正付了一千五百两喜酒聘礼,替郑……"
楚留香叹道:"这些事我难道不知道么?"
李红袖白了他一眼,道:"总之,三十万两都已分配出去了,你自己田庄里收来的五万两,我也替你用出去四万。"
这是怎样的奉献精神,感动ing…,正因为他有这一番侠义之举,不仅仅是江湖人士甚至连六扇门捕头神鹰也对他尊崇有加。
他也经常为一些在旁人看来鸡毛蒜皮或者无关紧要的人或事出头,楚留香传奇系列的第一部《血海飘香》中,他为了追查几具海上浮尸的死因,案子是破了,却最终与自己两个要好朋友——南宫灵和无花分道扬镳;在《蝙蝠传奇》里,为了一个瞎眼的无名妓女,他不惜大动干戈,与蝙蝠公子原随云恶斗一场。
楚留香与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三美
此外楚留香和亚森、007等人一样颇具男性魅力,身边不仅有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三位美女常年相伴,更不乏如琵琶公主、新月公主、张洁洁等绝色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享尽人间艳福。
但古龙并非只是对西方人物的简单模仿,楚留香也不叫楚罗宾或楚邦德,他之所以独一无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身上有着东方侠客的血脉。
威名震八方,东方侠客之心胆魂我在以前的文章里谈到过(如有兴趣请看古龙的孤独与情愁,李寻欢的飞刀与酒),古龙的思路一直是"求新、求变、求突破",他在多个场合谈到,不想落入传统武侠的窠臼。
"谁规定了武侠小说一定要怎样写才算正宗?"
所以在他中后期的作品里,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基本上都抛离了家世背景、成长经历等,连武侠小说里常规的武学秘籍争夺、江湖恩仇厮杀、家国情怀等成熟套路,古龙也很少使用。
在他的笔下,侠客们出场就是技能点全满,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将去往何方,古龙认为写人,写人性,写有情有义的人的故事,显然比所谓宝藏争夺、复仇报恩等俗套情节要好的多,侠客们因为没有了历史包袱,反而更能直面人心。
在写李寻欢之时,他做此尝试已大获成功,到了楚留香时,就更有妙笔生花直达巅峰之象。
楚留香除了有着如亚森、邦德一般的风流潇洒、胆大机智、幽默多情等外部特征,在其内里还有一颗东方侠客的心。
在古龙的世界里,他既全盘接受了传统的侠客精神,又赋予楚留香新的侠的内涵:
- 侠之心——仁
仁者,爱人如己,对待别人就像对待自己一样。
在传统儒家思想影响下,文学作品里侠客们看到别人经受苦难,就像自己在经受苦难一般,感同身受,从内心深处生出同情之念,故而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惩恶扬善、济贫扶弱。
而古龙显然更进一步的对楚留香的"仁"心做了现代化的改造,他还多了尊重、平等、宽容和理解。
楚留香从来不是高高在上,他行走江湖,从没有以大侠自居,四海之内皆兄弟,所以在《鬼脸传奇》里他可以开心的和乞丐里的无名小麻子和小秃子交朋友,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是楚留香的做人准则。
他尊重别人的隐私,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他对手,当神鹰等人要探究无花、南宫灵的死因时,为了保守他们的隐私,他宁愿什么也不说。
楚留香默然半晌,缓缓道"他虽然狠毒,仍却并不卑鄙,他虽是个凶手,但却仍不失为君子,现在,他既巳死了,你们何苦再问他名姓,人死就没有名字了。"
楚留香有着典型的现代人道主义者特性,他对人世悲欢和人性弱点满怀慈悲,所以对待朋友亦或敌人,他总是充满着宽容和理解,无花下手再狠毒,他也从未想过要反杀他;《画眉鸟》中对待柳无眉、李玉函夫妇的以德报怨,他也不过是摸摸鼻子苦笑几声而已。
- 侠之胆——勇
古龙曾道,在一瞬间凭血气之勇去拼命,无论是杀了人,还是被杀,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勇气。
勇气就是知耻就是忍耐,一个人被侮辱、被冤枉时,还能咬紧牙关继续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楚留香的勇气,来源于他的坚韧、自信、达观和冒险精神,以及在面对任何危险境地时,从不屈服并时刻准备反击的胆略。
楚留香一生中,也不知遇到过多少可怕的对手,但无论遇到什么人,无论遇到什么事,他的勇气都始终未曾丧失过。
他从来也没有觉得绝望。
遇着的敌人可怕,他的勇气就大,脑筋也就动得快,他认为无论任何事,都有解决的法子。
《蝙蝠传奇》里,在茫茫大海之上,海船遇难楚留香等人面临生死绝境,他没有绝望,以智慧和绝大的勇气带领胡铁花等人离开险境。
达叔版胡铁花
越是在艰险危难乃至绝望无救的境地,越能体现楚留香坚忍不拔的意志和超凡出众的毅力,也越能反映他勇者无敌的胆气。
- 侠之魂——义
一个"义"字,在侠文化里内涵丰富,宽泛的说,它甚至包含了我刚才说到的内容,《三国演义》里无论奸雄还是英雄,他们的大义都在于"匡扶汉室,济世安民",在《水浒传》里,梁山泊好汉的义是"替天行道",金庸先生的《神雕侠侣》里,郭靖的义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答应赵敏三件事,但是先决条件也是"不违背侠义之道"。
可见对于"义"字,每个时代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理解和定义,而这一个个"义"则是侠客们灵魂所系。
楚留香和苏蓉蓉
而观楚香帅之一生,其人义之所在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对朋友的情义至诚至性,在《午夜兰花》里,古龙借金老太太之口说道"没有朋友,死了算了" ,楚留香一生尤其不能缺了朋友,他对朋友真诚、平等,他总是把朋友的个性、尊严和利益置于首位,高冷的姬冰雁感叹道"人能交着这样的朋友,实在是天大的运气";
二是楚留香是在尊重法律的基础上实现道德的正义,他绝不杀人,即便是查破了南宫灵与无花的恶行,甚至对方已对他下了狠手,他依然希望将无花交予朝廷法律处置,小秃子为了救楚留香,而在薛衣人的山庄纵火,楚留香非但没有感激,反而差一点要与他绝交,原因是"我虽然什么样的朋友都有,但杀人放火的朋友倒是没有"。
中西结合,探索新武侠之路自民国初年的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开始,武侠小说就展现着不俗的生命力,然而在传统的眼光下,武侠文学毕竟登不上大雅之台,沉寂了数十年后,直到上世纪50年代香港文坛出了梁羽生和金庸两位大家,他们致力于武侠小说的创新,二人联袂又将武侠小说的地位带上了新高度。
而在台湾地区,也有如卧龙生、司马翎等几位新派武侠小说作家,他们的作品虽也不错,可仍不过是在旧的体系下打转,远未能达到梁羽生、金庸的格局和高度。
古龙早年混迹于江湖,又有着不俗的文学功底,在卧龙生等人的影响下,他开始接触武侠小说,在为他们代笔了一番之后,自己开始独立创作小说。
古龙闯入武侠世界虽晚,却属典型的后来居上,他将西方文学和东方传统武侠小说之精华糅合,采用现代文艺笔法技巧和拍电影的叙事手法,使作品能够不断地适应现代生活的步伐,创作出一部部动人心魄、光怪离奇,而又意蕴深刻的新武侠小说。
"武侠小说既然也有自己悠久的传统和独特的趣味,若能再尽量吸收其它文学作品的精华,岂非也同样能创造出一种新的风格,独立的风格,让武侠小说也能在文学的领域中占一席地,让别人不能否认它的价值,让不看武侠小说的人也来看武侠小说!"
在楚留香的系列故事中,我们能很清晰的看到,古龙把侦探、推理、间谍、言情、冒险等元素,都融入武侠小说之中,再伴以风土人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医卜星相等中国精深的传统文化,增强了武侠小说的文化意蕴,所以楚留香既是大侠,也是侦探,还是冒险者和情感大师。
从《血海飘香》开始,到后面的《大沙漠》《画眉鸟》等,古龙一反传统武侠的束缚,不谈楚留香的身世背景、武学渊源、人物成长,而以各种凶案为发端,让楚留香一步步探查案件,发现真相。
当无花的故事结束之后,古龙笔锋一转,又安排楚留香到《大沙漠》里去破案,其实这个故事与《血海飘香》是相互独立的,虽然无花在这集中复活了,又多了石观音这个厉害老娘,但它的情节发展、人物与之前几乎没有啥太大关系。
石观音
它们可以说是一个整体故事,因为都在写着楚留香和他朋友胡铁花、姬冰雁等人的故事,又可以说是一个个独立的故事,古龙层层设置悬念,让读者发掘找寻谜底的快感,这样的武侠小说在古龙之前,闻所未闻。
止戈为武,优雅的暴力美学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李白《侠客行》
重义轻生一剑知,白虹贯日报仇归。——《结客少年场行》
在武侠世界里,离不开一个"武"字,梁羽生先生曾谈到武侠小说第一重要的是侠,第二是武,"侠是灵魂,武是躯壳, 侠是目的,武是达成侠的手段。"
而要动"武",免不了会有杀戮、暴力、血流成河等场景,从还珠楼主、王度庐再到梁羽生、金庸等人,他们笔下的江湖没有一个不血腥的,哪怕是最正直的大侠也会有杀人之时。
洪七公
洪七公道:"老叫化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好巨恶、负义薄幸之辈。老叫化贪饮贪食,可是生平从来没杀过一个好人。裘千仞,你是第二百三十二人!"——《射雕英雄传》
侠义无双如洪七公,手上也是沾满了血,少年时读到此时,不禁击掌致意,为洪七公的大侠风范而钦佩不已,人到中年之后,难免会有此疑问,难道他杀的人都是对的吗?其中会不会有赵作海、佘文祥?即便杀的都对,就该由他杀吗?
看武侠小说,想到这些问题,虽然看似可笑,或许有不值得作太深讨论之感,但从这些我们认为是经典的武侠小说中,我们不难看出,国人内心中具有某种"嗜血性",无论是大侠还是阴险小人,他们常通过道德的力量去行快意之事,而不愿用法律约束,韩非子说"侠以武犯禁"未尝没有道理。
古龙
即便古龙自己曾不止一次申明,武侠小说也不是教人如何去打人杀人的,血和暴力,虽然永远有他的吸引力,但是太多的血和暴力就会令人反胃了,但是在他的江湖中,反而公认是最诡异、血腥的。
世界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入他们的咽喉,眼看着血花,在你剑下绽开,你若能看得见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你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凤舞九天》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古龙本人是十分讨厌暴力的,但为了迎合大众的心理需求,他又不得不写这些,因此他独创性的将血腥事件变得艺术化起来,形成独具古龙特色的暴力美学,得到了广大读者的认同。
而在楚留香的世界里,古龙则更进一步,一方面他还是不断渲染暴力场景,如《血海飘香》里一出场的五具海上浮尸:
"尸体穿的是昂贵的锦缎衣裳,腰畔挂着翡翠的鼻烟壶…黝黑的脸已被海水泡得浮肿起来"
通过"真实"的展现案发现场,刺激着读者的神经,让读者迸发了探寻究竟的欲望,在其后的系列故事中,他仍是做此手笔,古龙就是要以一系列刺激、挑逗,引导人们进入一个充满暴力与疯狂的世界。
而另一方面,古龙也开始对传统武侠进行反思,大侠当然代表正义、公道,但大侠杀人则未必是正义的。
楚留香是一个"偷功盖世"的雅贼,随着他的敌人,也是整个武林的敌人越来越强,越来越充满智慧,楚留香虽然免不了使用暴力,但他始终表现的优雅从容、风度不凡,甚至在性命相搏的时候,他也不曾杀过一个人,在血与火的侠义世界里留下了不一样的传说。
楚留香是武侠世界的异数,他不追求替天行道手刃大恶,反而十分尊重法律、尊重规则,他虽是个古代人,却具有"现代人的法治"意识。
结语楚留香是古龙的心血结晶,是他生命情感的自叙传,更是古龙人生舞台和理想的特殊造影,古龙追求对人性的深度挖掘,这种人性本质的追求, 体现在楚留香的优雅,那是经过层层的挫折和考验、奋斗和激情激荡,一种看透人世的"优雅",也体现在楚留香"人在江湖,身 不由己"的感叹下,却始终对人性光明面的坚持,体现在楚留香以留有余香的优雅之姿,行走江湖的风流潇洒。
在《桃花传奇》的结尾,古龙开留给读者们一个大大的悬念,他让楚留香要不永远留在那个神秘家族中,永远蛰伏在黑暗的地底下,要不就是走过天梯,回到充满烦恼也充满希望的红尘。
那么,楚留香在左右两扇门之前,他会开哪一扇呢?
古龙很狡猾,他不揭开谜底,只轻描淡写他说:
他开的是哪一扇门呢?
没有人知道。
人间不见楚留香久矣,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
古龙的孤独与情愁,李寻欢的飞刀与酒
少侠!仗剑天涯,称霸武林,从学会金庸、古龙这九种武功开始
古龙小说里这六男六女的名字惊艳绝伦,收藏好给娃取名时学着点
天使与魔鬼——林仙儿,古龙在她放荡的人生中探究人性
古龙笔下这些高手,与逍遥子、扫地僧同属传说级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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