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电影《花木兰》(1998)中,把淑女规范做成小抄的花木兰。 (资料图/图)
2020年9月11日,迪士尼出品的真人版电影《花木兰》在中国上映,相较于1998年迪士尼出品的动画电影版,这一次迪士尼似乎没能讲好这个故事,上映至今豆瓣得分仅为4.9分(满分10分)。自1990年代以来,迪士尼推出“迪士尼公主系列”,白雪公主、仙蒂公主、爱洛公主、贝儿公主、茉莉公主等12位公主入选,她们或本身是公主,或嫁入王室成为王妃。入选的花木兰是个特例,她是来自中国的普通女孩,替父从军、征战沙场、建立功勋,她的出身与迪士尼传统公主迥然不同,带有更强烈的女性主义色彩。
电影《花木兰》(2020)中,花木兰(刘亦菲饰)脱去重重盔甲后,英气勃发。 (资料图/图)
花木兰,这个中国古代战争背景下关于女性命运的故事,最早出自北朝民歌《木兰诗》。在此基础上,花木兰的故事由古至今不断发展丰富,衍生出文学、戏剧、电视剧、电影等不同版本,包括明代杂剧《雌木兰替父从军》、豫剧电影《花木兰》(1956)、龙江剧电影《木兰传奇》(1994)、电视剧《花木兰》(1998)、电影《花木兰》(2009)等等。在不同时期的历史文化语境下,花木兰的形象与故事被不断改写与重塑,其中所蕴含的女性意识也在不断变化。
电影《花木兰》(1956)中,常香玉饰演的花木兰,“谁说女子不如男”是当时家喻户晓的著名唱词。 (资料图/图)
家与国中的木兰
三百多字的北朝民歌《木兰诗》讲述木兰故事时留下了许多空白。读者能获取的信息是,花木兰出生于普通家庭,她替父从军的初衷是为了父亲——“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木兰从军的主观动机是一个“孝”字。家庭也贯穿于她的故事,《木兰诗》中言:“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功勋的木兰,最终渴望的仍是回归家庭。从离家到回家,木兰的身份仍是家庭中的女性,在这部作品中尚没有明确体现出木兰女性主义思想的觉醒,关于木兰的女性形象与女性心理没有较多描绘,这也为后世版本的衍变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明代戏剧家徐渭在杂剧《雌木兰替父从军》中进一步丰富了木兰的形象与故事,尤其是其中关于木兰内心的细节描写能够窥见女性在封建传统文化下的心理动态。例如,出征前的木兰在脱下凤头弓鞋、换上如船大鞋时,她心中有对未来能否顺利嫁人的担忧,这种担忧进一步借由母亲之口表达出来,便是木兰从军之后的贞洁是否能够得到保护。从中可以看见徐渭的一些思考,即便在疆场上驰骋杀敌,木兰仍是封建传统家庭与礼教下的木兰,她并不能逃脱这样的框架。
在从军的主观动机上,《雌木兰替父从军》中的木兰相较于《木兰诗》并未发生太大变化,仍是出于“孝”为家为父考虑。“休女身拚,缇萦命判。这都是裙钗伴,立地撑天,说什么男儿汉!”秦休和缇萦都是古代孝顺女子的代表,秦休冒着死罪杀仇人是为了给父亲报仇,而缇萦则甘愿充当官奴为父亲赎罪,木兰以这两位女子自比,可见其从军的主观动机。这里的木兰仍是作为父亲的女儿的存在,封建家庭中的子女的存在,男权环境下的女性的存在。
电视剧《花木兰》(1998)中,女性装扮的花木兰(袁咏仪饰)。 (资料图/图)
新中国成立后,由“豫剧皇后”常香玉主演的戏曲电影《花木兰》于1956年上映。该版本的唱段为大众所熟悉,其中“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广为流传。新中国成立后,在人人追求平等与解放的大环境下,女性也开始有意识地追求自我解放,豫剧电影《花木兰》中有所体现,此时的木兰已经从家庭的小环境走出来,进入到以国家为单位的社会大环境,她在其中唱到“谁说女子不如男”,也是人人平等的社会观念的反映。剧中设置了一场花木兰与父亲比武胜过父亲的桥段,可以理解为对父权和男权的反抗。在这部作品中,木兰从军的主观动机也发生了变化,以前只有一个“孝”字,此时突出的是女性也可以为国家做贡献。在这个主题下,女性的解放与追求本质上是为国服务,它和整个时代背景是紧密相连的,女性的自尊意识已经萌芽,但女性的自我意识尚未觉醒。
由演员赵薇扮演木兰的电影《花木兰》(2009),其结局也延续了同样的价值观,木兰为了国家的利益与苍生的安危舍弃了自我的感情,中国集体主义文化下的木兰,仍是为家为国战斗的木兰,尚且没有为自己战斗。
电影《花木兰》(2009)中,孝敬父亲的花木兰(赵薇饰)。 (资料图/图)
寻找自我的木兰
当木兰漂洋过海到了美国,她的文化价值与内涵又发生了变化。
早在迪士尼动画电影版《花木兰》成为爆款前,美国华人作家汤亭亭1976年在《女勇士》一书中,已将花木兰介绍给了美国大众。这是一个全新的花木兰,汤亭亭借用花木兰之名塑造了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女性。她想要摆脱自己人妇人奴的命运,因此拜师学艺,回乡之后穿上男子的盔甲为乡亲报仇,最终砍下皇帝的脑袋。这里的木兰没有强调其为家为国的使命,她的一切动机都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与实现自己的价值,可以说是自我意识觉醒极强的现代女性,这在迪士尼动画电影版《花木兰》中得到延续。
迪士尼动画电影版《花木兰》(1998)真正让木兰走进外国人的世界。与中国版本不同的是,迪士尼突出地呈现出了性别问题与矛盾,甚至让其成为叙事的核心。这一版本的木兰可以理解为封建礼教下的叛逆者,从最初与媒婆的对手戏中,花木兰把传统大家闺秀的标准写在胳膊上做小抄,可见她没有把这些词汇放在心上,她的行为和她的内心也不接受这些标准。
在迪士尼动画电影版中,花木兰的从军动机有了更鲜明的变化,清晰表达出中外文化差异下对人物塑造需求的不同。花木兰提及:“也许我并不是为了爹爹,也许更重要的只是想证明我自己有本事,这样往后再照镜子,就会看见一个巾帼英雄。可是我错了,我还是我自己。”这里的木兰不是顶着尽孝报国念头的木兰,她想要证明和实现的是个人价值。自我与独立是西方所强调的价值观,迪士尼的改编正是适应这样的价值观。
“寻找自我”在这一版中被反复强调与提及,它体现在木兰的内心挣扎中——“看看我,我不能成为好新娘,甚至不是好女儿,难道我并不是为了扮演这些角色?我知道,如果我再执意做自己,我会让家人伤心。”“我见到的那个女孩是谁,为何两眼直直地望着我,何时我的倒影才能显示出真正的自我?”而当和战友们谈论起自己喜欢的女孩类型,木兰似乎回答了自己的挣扎:“我喜欢她聪明有智慧,还有自己的主张。”
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在西方文化土壤上显得更为强烈,迪士尼有意识要去突破性别身份的限制,去肯定自我的身份与女性的身份。在这次迪士尼真人版电影中也有所体现,花木兰最初以男儿身份存在,她在追求认可的过程中也是想要以和战友们同样的身份被肯定,对自己的女性身份则是回避的。随着剧情发展,当她肯定了自己的女儿身份,脱去重重盔甲之后,以一袭红衣奔驰在疆场上,她体内的“气”才被真正激发出来——当木兰不再压抑自己的女性意识时,她才成为拥有独立自我意识的女性。
但迪士尼版花木兰故事仍是程式化的产物,虽然以寻找自我为主题获得美国观众的认可,但没有跳脱迪士尼惯用的类型化叙事模式。更本质的问题在于,它与中国版花木兰故事面临同样的困境,仍没有找到走出性别困境的路径,虽然女性自我的觉醒意识更为强烈,但仍在复制男性的成功模式,这或许也是当下女性群体仍无法走出的性别困境。
南方周末记者 曹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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