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犬儒
有人曾说,演员的演技有三种境界:
第一种境界是“呼天抢地”级。
手舞足蹈,大哭大笑,用猛劲去表现一个角色的特点。
这是三流演员的水准,夸张的模样,令人出戏地歇斯底里,常常让人感觉尬之又尬。
第二种境界是“收放自如”级。
该张狂时张狂,该内敛时收住,一开机就能有情绪,一喊“咔”马上恢复正常。
这是二流演员的水准,这个水准的演员整出来的作品,用观众的话说“才像那么回事儿”。
第三种境界是“人角合一”级。
演员与角色完全合二为一,表演不着痕迹,不显山不露水,却总能撩拨观众敏感的神经,挑起汹涌的悲喜。
这是一流演员的水平,这类演员我们称之为——“戏骨”。
在中国影坛,就有这么一位戏骨,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你一定看过他的戏。
没准,你还能熟练地背出他在戏里的某句台词。
用观众的话说,他的演技“好到让人脸盲”,演什么就像什么。
他的形象是一张永远“沉稳”的脸,常常面无表情;一双圆目,时而柔和慈悲,时而邪恶锐利。
还有他那标志性的笑,有时是真笑,有时却皮笑肉不笑。
前者是暖阳里和煦的春风,后者像罗刹恶鬼的戏谑。
他的每一帧画面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演绎。
他就是最近在热播剧《小欢喜》中和柏林影后咏梅搭档,被观众称作“季憨憨”的老牌演员——王砚辉。
就在我们惊叹陶虹的回归,沙溢的幽默,咏梅的大器晚成时。
这位老戏骨再次用他过硬的演技“狠狠”地征服了我们。
《小欢喜》里被忽略的演技派
在《小欢喜》中,王砚辉扮演了由于工作常年不着家的区长季胜利。
季胜利深爱着自己的儿子季杨杨,可父子二人却因多年的分居而颇具陌生感。
好不容易,季胜利幸运地借着工作调度的机会回到儿子身边,可儿子季杨杨却刚好处在叛逆期。
不听话,成绩不好,极难管教。
古板严肃的父亲对上青春叛逆的儿子,跌宕起伏的剧情由此展开。
影评人说季胜利这个角色身上具有“三重性”:
一重是理性、工作至上、刻板守规矩的国家官员;
一重是迫切想和孩子搞好关系的愧疚父亲;
一重是深爱着妻子的丈夫。
这三重面向在王砚辉的把控下浑然一体,合而为一。
剧中有这么几个片段:
第一幕是夫妻为团圆饭准备了五个小时,儿子却跟舅舅开赛车到晚上十点才回家。
于是他和儿子发生激烈冲突。
许多观众都对这场戏印象深刻,王砚辉皱着眉,用强烈急躁的语气对着季杨杨就是一顿数落:
“你还知道回来呀?都几点了?都十点了!”
“我们等了你整整5个小时,就差出门报警找人了!”
其张力之强在荧幕前的很多人都心惊肉跳,像极了我们童年某次闯祸后挨训的画面。
同时愤怒的他却还不愿放下一口浓浓的官腔。
别人骂孩子说“欠抽”、“欠骂”,他非要说成“欠教育”。
那种老干部的味道即使歇斯底里也没有丢掉。
最后和儿子闹翻准备摔门之前,他还特地把挂在墙上用来“庆祝团圆”的气球一个个抓爆。
可以说这暴躁老爹的形象是非常鲜明了。
第二幕是他失手打了儿子之后第二天向儿子道歉:
“今天当着各位叔叔阿姨的面,我也正式给你道个歉,我昨天不应该打你,我很后悔,爸爸错了,请你原谅爸爸。”
话毕,他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地给自己的儿子鞠了一躬,停顿良久。
儿子杨杨登时低头啜泣,就在这时,另一个细节又把王砚辉的演技全衬了出来。
他伸出手,在空中停顿了许久才缓缓落在儿子盖着白色浴巾的头上。
小小的一个动作,一次停顿,把一个父亲的愧疚自责和小心翼翼演绎得生动不已。
在这部戏里,王砚辉非常擅用点滴细节来表达人物丰富的内心。
比如妻子刘静(咏梅饰)被确诊为乳腺癌后,夫妻二人在医院相见。
推门的一刹那,王砚辉面如死灰,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妻子。
片刻后,他转身将门轻轻地关上。
那一刻你可以深切感受到,一个男人压抑于心中的巨大悲痛。
几秒后,转过身,还没开口与妻子对话,他眼中的泪珠已晶莹闪烁。
没有过于歇斯底里的呐喊和悲切,却分明演绎出了那份对妻子深不见底的爱。
这便是演技的至高境界——举重若轻,水过无痕。
许多观众看完后狂赞他的演技:
其中有一位粉丝说得特别好:
“以前好像看过你演的其他角色,但是想不起来了。这回记住了!你角色的塑造成功了!”
“有印象但是想不起来”这是大多数观众对王砚辉的认知。
这么多年来,他的演技一直被忽略,却从未被超越。
他的戏,你一定看过
好的演员从来都是多面的。
有时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居然看过他的这么多戏。
在成为“季憨憨”之前,王砚辉是《我不是药神》中伪善的假药贩子张长林。
剧中,他先是扮假院士忽悠病人要他们买药。
之后希望和徐峥扮演的程勇合作,遭拒后耍手段威逼程勇交出进货渠道和代理身份。
被通缉后又威胁程勇,要程勇给20万封口费。
他还“苦口婆心”地对程勇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一个个情节,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但这个药贩子却也够义气,收了程勇的钱后,他被逮捕入狱,自始至终都没供出程勇。
为程勇给更多病人供药争取了时间。
戏中,他和山争哥哥的对手戏让观众交口陈赞。
其实,这已经是他们的第3次合作了。
早在2014年,王砚辉就和徐峥一起参演了电影《心花路放》,扮演一个操着一口浓浓马普的黑社会老大。
许多人看到那个角色马上就会忆起他对徐峥说的那一句:
“唱一首嘎问路在猴方。”
2016年,王砚辉又跟徐峥合作了电影《幕后玩家》。
影片中他扮演了被金钱欲望冲昏头脑的唐万元。
他残杀了自己的师傅,设计陷害徐峥,最后不择手段地从自己的助理手中抢回保险柜密钥。
得手后,他一个转身,朝助理的车丢过去一个打火机,把受伤的助理炸得粉身碎骨。
除了假药贩子、黑社会老大、唯利是图的基金负责人,王砚辉还是《李米的猜想》中略带躁狂倾向的运毒犯裘火贵。
为了3万块回家的路费,他挟持周迅,殴打王宝强,把小人物被逼到绝路的癫狂和无奈诠释得入木三分。
他在周迅出租车上盯着吊坠来来去去的眼神,成了多少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连周迅都说:“你演得太好了。”
等到了《追凶者也》,他又演了一个买凶杀人的锰矿开发商钱贵兴。
当阴谋被刘烨揭穿后,他强压心中的恐惧,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用一口标准的马普说:
“你不迁坟,乡亲们就拿不着征地款,工人们就开不了工,生意人就做不成生意,要杀你,这里头哪个不能杀你?”
一番话为买凶杀人完美地自洽逻辑,让这个罪犯开发商显得格外立体。
除了周迅,刘烨,王砚辉跟“达康书记”吴刚也有过合作。
早在2007年刚刚踏足电影圈之时,他就在《光荣的愤怒》中扮演了外表和善内心暴戾的贪婪村长熊三,和“达康书记”有非常精彩的对手戏。
正是这部戏,让他得到了华语电影传媒大奖最佳男配角奖。
而就在去年,大热电影《无名之辈》里,他又扮演了一位想带着自己的小三跑路,尔后又良心发现的商人高明。
影片上映后,大家都狂赞任素汐的演技何其精彩,章宇的刻化如何生动,却再次忽略了同样出彩的王砚辉。
其实王砚辉的演技丝毫没有被二人的光芒所掩盖,依旧是好到爆棚。
宣传海报上他“鼻青脸肿”的模样,有的人看完后竟还没认出这就是《我不是药神》中那个卖假药的张院士。
当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当属《烈日灼心》里那个受审的杀人犯。
王砚辉《烈日灼心》经典片段
一个没有名字的角色,短短3分钟的戏份,却成了整部电影最大的亮点之一。
说起王砚辉与这个角色的邂逅,完全是一场“机缘巧合”。
当时前往北京开会的他请曹保平导演吃饭,结果恰好曹保平找来演杀人犯的演员临时缺阵。
就这样,一顿饭下来,王砚辉就被曹保平拉到剧组临时救场。
曹保平
回忆起这件事儿,王砚辉说:“导演临时把我拽过去的,吃着火锅,唱着歌就把它演了,也就准备了一下午。”
谁也没想到这短短3分钟的客串,却成了令人过目难忘的经典。
画面里,王砚辉接受审讯时展现出的那种杀人犯不置可否,视生命为草芥的惬意态度,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这个老头老娘哦就乱喊乱叫,唉,没办法,就把他们整死掉了。”
讲话时他还侧一侧身体,微微露出病态的笑。
许多人看完这个片段后竟以为这是从真实审讯记录里剪切进去的。
高呼:“神仙演技”!
有人甚至说:“请公安干警们好好查查,我不相信演戏能演到这种境界。”
后来“王砚辉招供”和“周星驰的苦笑”、“侯勇的忏悔”等5个镜头一起被北京电影学院选作教学材料。
连著名演员聂远都被王砚辉这3分钟的演技瞬间圈粉,马上找了很多王砚辉的作品一一品味。
直到现在,王砚辉依旧是聂远最喜欢的演员之一。
在这些戏里,王砚辉虽然都是反派或者配角,但只要有他的画面,你就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他把反派演到了以假乱真的极致。
虽然演的反派都很坏,但却一点也不显扁平化和脸谱化。
全都是有血有肉,生动而鲜明,有些甚至不乏人性的光辉。
这些经典反派形象的塑成,其实跟王砚辉对角色的思考有着极大的关系。
演戏,其实是演“人”
“反派人物也好,警察也好,我觉得首先我在创作当中我是演人。”
这个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恶。
正面人物也有其复杂性,反面人物亦有其闪光点。
一个角色打动别人从来不是因为“好得不像人”或者“坏得不是人”。
而是角色身上那种矛盾、复杂,善恶参半的真实。
演反派时,王砚辉会问自己“他前史是什么?为什么会坏?每个人做坏事的时候,不会想自己是坏人。”
他会为反派的“坏”找到最合理的前因后果,在他心中,他演的从来不是单纯的反派,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
出演《李米的猜想》时,他这样理解裘火贵:
“他要拿到3万块钱,他要回家,他三年没回家了,怎么办呢?从农村里出来的人,法律意识是淡薄的,而且碰到一个很大的事情逼着你的时候,脑子里的观点可能一下子没了。
亲人生病了要多少钱,你就没有,卖血抽干了房子卖了什么都不可能的情况下,那有钱,你可能就会去下这个手。”
在《无名之辈》的最后,他设计被殴打的老赖高明牢牢地将妻儿抱在自己的怀里。
“我像个大熊一样把我的女人和儿子抱在怀里,护着他们。
中年父亲对孩子的爱更深沉、更细腻,像座山一样,这是我的审美。”
演绎《我不是药神》中的假院士张长林时,王砚辉认为张长林是被生活所迫才无奈走上了卖假药的道路。
他人性中的光芒并没有泯灭,这也为后面他守口如瓶没供出程勇提供了合理的解释。
这些角色的塑造都离不开王砚辉的深度思考。
世间之恶总带几分无奈几分心酸,这些反派们的坏与苦,在王砚辉的演绎下格外深刻动人。
而他扎实的表演功底也在这一个个角色的演绎中展露无遗。
身为云南省话剧团成员的他,早在30岁左右的时候,就把国内所有话剧领域的奖项都拿了个遍。
年轻时的王砚辉
2000年,王砚辉离开了生养他的云南,只身前往北京逐梦。
“北京太神秘、太复杂了,我一定要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是年轻时的一种冲动。”
在北京的5年,王砚辉和其他北漂一样,尝遍了酸甜苦辣。
他演过许多话剧,得到许多经验和成绩,却也错过了不少机遇。
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时候其实有挺多导演看好我的,如果自己主动点,譬如经常联系他们、套熟络点的话,当时就可能有机会去拍电影。
但因为自己的性格问题,不喜欢主动去找别人,而且那时候也年轻,赚了点钱就顾着玩,其他什么的都没想太多。”
2004年的时候,他凭借《打工棚》获得了代表话剧界最高荣誉的文华奖。
这是当时《打工棚》中王砚辉扮演的赵云天的形象
后来厌倦了繁华的他选择了离开北京回云南。
在无数人都涌向大城市的时候,他选择了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如今,偶尔到北京拍戏的他,依旧会称自己为“北漂”。
但跟20年前相比,他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
“火不火我不管,一定要有好作品,电影好看演得舒服,过程完了以后不管了。”
在他眼里,有好剧本,好角色,好的舞台,过瘾地飙戏,那才是人生中最快乐的事。
电影《叶问》中说,人生有三重境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年少有为荣誉加身,闯荡北京看遍繁荣,于戏剧里思考人性品味人生,以悲悯之目甄别善恶。
在王砚辉的每一个角色中,都饱含着他所有的人生感悟。
无冕之王
前些年总有人吐槽演艺圈烂片横行、水货演员当道。
诚然,有些电影根本没法看,有些演员的演技差到你想砸电视。
去年,随着王景春和咏梅勇夺柏林影帝和影后;
王景春与咏梅
任素汐在《我是演员》的舞台上大放异彩;
张译在电影《八佰》中直接演哭导演,广受赞誉。
于是常常有人提起一句话说:“好演员的春天就要来了”。
王砚辉自然也是他们口中“好演员”大军的一员。
但对这个说法,王砚辉却说:“演员这个行当本身已经是被关注了,只要你有亮点,观众就会记住你。
加上现在的观众越来越成熟了,演员在电影里闪光的东西是会被观众记住、认可的。”既佛系又通透。
记得知乎上,曾经有人称他为“令人很惋惜”的演员。
原因就是他塑造了这么多经典角色,永远都是“戏红人不红”。
这么多年来,演技超群的王砚辉似乎还停留在“被认识”的阶段。
许多人为他大鸣不平。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他的演技实在是太绝了。
用观众的话说:“他每换一个角色,我都完全想不起他之前的角色。”
这种“演什么像什么”的演技,很容易让人无法意识到这么多精彩角色的塑造者竟都是同一个人。
或许有些许遗憾,但最为演员,他是成功的。
但这么多年走来,王砚辉对于走红这件事儿其实早已看淡:
“说真心话没怎么想,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只要有几个好作品就行。真不是装,真是一点也不想。”
这句话绝非违心的高帽子,长久以来,王砚辉一直非常低调。
他很少参加综艺节目,很少接受访谈。
惟一一次参加了《向往的生活》还是为了要宣传电影的缘故。
对名与利,早就已经释然。
如今的王砚辉站上荧幕是绝对的戏骨。
下了舞台,他就跟三五好友一起品茶聊天,陪伴孩子的成长,享受最平凡朴素的快乐。
他确实不曾大红大紫。
或许成就他的也恰恰正因为他“不红”,没有“名气包袱”,不被聚光灯包围。
才让他可以安心地以一颗工匠之心雕琢自己的演技。
用王砚辉自己的话说:“我觉得自己有一点比较好,就是很踏实。”
因为这份低调和踏实,王砚辉凭演技一步一步走向神坛。
其实我们何必非用“红”与“不红”来定义一个演员是否成功呢?
于王砚辉而言,他的每一个角色,都征服了广众;
他的每一次演绎,都恰到好处,扣人心弦;
他的功力,受到了业内业外一致的肯定和赞许。
用王砚辉自己的话来说“为了红去红是件很痛苦的事儿”。
在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天下第一高手扫地僧在少林寺默默修行数十年,江湖上无人知晓他的名号,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可他一出手,便是惊世骇俗,让一流好手全部黯然失色。
王砚辉就是演艺圈的那个“扫地僧”。
作为一个演员,他不受虚言,不听浮术,不采华名,不兴伪事。
始终踏实地钻研演技,塑造角色,使自己的演绎在漫漫的岁月中臻于化境。
这个让所有人脸盲的演员,早就成了影迷心中的无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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