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唔好怪我第一句就同你讲再见，因为我真係专程嚟同你道別嘅。”
刚刚结束跨年小长假，就收到让人痛心的消息：
香港演艺界的老戏骨李香琴，昨天因病在家中去世，享年88岁。
原谅一开篇就用了大部分人都可能看不懂的广东话，虽然各位也确实是因为TVB剧集或者古早港片才认识了李香琴其人，觉得她亲切熟悉得就像是自家奶奶。
林峯发微博悼念李香琴，叫她“亲爱的嫲嫲”，配图是两人在《溏心风暴》时期合作的吻面照片。
《溏心风暴之家好月圆》也确实是李香琴从艺生涯的一个小高峰。
她在“甘老太大战Sa姨”的名场面里贡献了“唔使惊，嫲嫲系大厅（别害怕，奶奶在大厅）”这一金句。
我今天发博说老太太走了时，热评被顶得最高的也是这句话。
凭借“甘老太”一角，李香琴在当年的TVB台庆颁奖礼上被提名为“最佳女配角”，并杀入最后五强。
还有人提到《家有喜事》。
她在里面演余太，和关海山搭档，戏份虽然不多，几乎都是打麻将看电视的场景，但对白和表演都很吸睛。
我还记得小时候，家里人总是用余太看到电视机被关后那个“世界末日啦”的表情动作来吓唬小孩子，说我们跟她差不多。
无论影视，李香琴都贡献良多，用汪明荃的话来说是“多才多艺”，为后辈不舍。
但思来想去，开头那句始终是我个人认为最适合用来介绍和告别李香琴的一段词。
它来自一首歌的前奏，叫做《三千年前》。
这又要说起2007年在香港举办的一场演唱会，《十二金钗众生花》。
那是香港著名作曲人陈辉阳在第三十五届香港艺术节上的表演节目，他邀请了12位不同界别的人士以“女人”为主题，把自己的音乐拍摄成短片，并在现场播映短片时演奏配乐。
音乐会的曲子，后来又被重新制作，收录成一张同名大碟。
陈辉阳投入了超过百万港币去做这张专辑，还找来港岛名作家陈慧为它撰写文案。
△出处：陈辉阳前女友卓韵芝的《忽然一周》访谈
其中最惊艳的就是开头那句念白，出现在关淑怡《三千年前》里，抢走了林夕词作的风头。
陈辉阳说，当他打算实现以旁白带出歌声的概念时，最先想到的就是李香琴。
李香琴原名李瑞琴，出生于1932年。
她家境不错，父亲在澳门经营米铺、钱庄生意，有五房太太，李香琴是家中老大。在母亲家乡顺德出生并待到满月后，她就被带到澳门居住，即使是战乱年代也不用忍饥挨饿，还照样有书可以读。
△李香琴年轻时
但李香琴13、4岁就跑去学粤剧了，因为她妈妈特别爱听戏，也带着孩子一起听，在听过名伶任剑辉的大戏后就迷上对方，更矢志要入行。
她最初拜师小莺莺，后来又转投著名花旦谭秀珍以及卢冠廷父亲卢海天门下学艺。
1946年，14岁的李香琴正式踏足舞台剧，因多出演粤剧中的第一女配角（常称“二帮”）而有“二帮王”之称。
那个年代，大家族里的观念都较为保守传统，但备受父亲宠爱的李香琴却偏偏是例外：
她一开始学戏是在澳门南湾海边吊嗓，吵到高官差点被治罪，于是李香琴干脆就在自家天台上练。
16岁走南闯北去登台，最远是到新马及越南，睡大棚、一天只有班主给的两餐饭，花季少女就这么出去拼，家里人也不阻拦。
甚至她和粤剧小生萧仲坤在越南表演，日久生情到珠胎暗结，生下女儿了才回家补办结婚满月酒，父母也没怪罪李香琴什么……
孩子带回来之后，又交给父母，李香琴自己再出去闯事业。
她自己都说，当初和萧仲坤结婚时还年纪太小，彼此了解不深，婚姻维持了几年就宣布告吹。1978年两人正式宣布离婚，女儿更是由此交给了母亲代为照顾。
△李香琴、萧仲坤和他们的女儿萧紫筠
原生家庭给了她足够的钱和爱，自身事业起点又高，李香琴对于新鲜事物很敢尝试也就不令人意外了：
她在新加坡演大戏的时候，是跟“第一代黄飞鸿”关德兴搭档，后来关德兴回香港拍电影，李香琴就跟对方说，“有机会提携一下我拍电影啦。”
没想到《黄飞鸿》真的让关德兴混出了一番名堂，他写信给李香琴说，“阿琴，今时今日我可以带你进电影界，你立刻回来。”
△这段轶事是李香琴在《今夜不设防》里说出来的
于是李香琴从新加坡回到香港，以300元港币的片酬接拍了《黄飞鸿黄飞鸿大闹花灯》一片的丫鬟角色——那是1956年，她24岁。
李香琴的电影生涯，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我的微博评论区，还有网友质疑港媒的标题，说为什么要叫李香琴为“一代奸妃”，是不是对人不够尊重？
但这个称号，其实是香港民众对李香琴演技认可的表现。
1960年，李香琴在《鸳鸯江遗恨》里初次挑战反派角色，竟一举成名。
一种戏路红了，之后找过来的都是类似角色。
连欧锦棠在悼念她时都说，儿时看粤语长片，女性恶人角色，李香琴“何止榜上有名，简直举足轻重、掷地有声！”
因为那一阶段刚好是在李香琴离婚后，为了养家为了女儿，好几组戏连环接，个个都是大奸角，演到她女儿的同学都说“阿姨我们不喜欢你”……
李香琴还有个外号，叫做“西宫琴”，典故是来自她和余丽珍合作的《无头正宫教子闹金銮》《三宫六苑斩狐妃》这一系列电影。
擅长刀马旦的余丽珍扮演忠厚可亲的东宫娘娘，李香琴就是面目可憎的西宫之主。
△《无头正宫教子闹金銮》
△《三宫六苑斩狐妃》，图中女角为余丽珍
△《三宫六苑斩狐妃》中李香琴的扮相
前面不是说到《家有喜事》吗？
李香琴扮演的余太看电视时，导演特意安排屏幕里播放她年轻时演的“西宫”角色，余太当时就指着电视大骂，“我最憎睇呢个西宫（我最讨厌看这个西宫）！”
戏里戏外，一场互文。
好在观众感受，不影响李香琴在圈中的口碑。
余丽珍的公司要拍一部《十二寡妇征西》，找来了当时大部分能演的花旦，个个都是恰好二十郎当岁的年纪，志趣也很相投。拍完戏后，大家就很难见到面，粤剧名旦谭倩红提议大家每个月聚一次，见见面聊聊天都可以。
约定的时间是每个月9号，记者常来拍。
后来十位花旦里，红豆子和林家声结婚后就渐渐变得没时间和姐妹一起出来了，于是自愿退出，剩下李香琴、任冰儿、朱日红、金影怜、许卿卿、黎坤莲、英丽梨、梁素琴、谭倩红这九个人依旧每月9号相聚，外界叫她们“九大姐”。
李香琴是当中年纪最长的一位，她们“九大姐”还一起出钱创办了香城影业公司，并且亲自上阵合演了部叫做《香城九凤》的电影。
但到60年代末，香港电视业已经蓬勃发展到逐渐挤压了粤语黑白片的市场了。
1969年，36岁的李香琴转投电视圈，先加入了TVB，但仅拍了一部《录音机情杀案》就又去了丽的映声（亚视前身），后者给了她《家春秋》的拍摄机会，似乎更对李香琴的路子。
△丽的映声版《家春秋》剧照
但TVB史上最长寿的综艺节目《欢乐今宵》，也正好诞生于这一时期。
年仅21岁的电视制作人蔡和平在经过数月调研后，推出了这档包括歌唱，舞蹈，话剧，游戏等多种表演形式的直播综艺，并高薪挖来“配音天王”谭炳文担任主持。
而能说会道又有一定知名度的李香琴，则是蔡和平为谭炳文找的最佳工作拍档。
一起主持本就是极高的曝光，谭炳文和李香琴还合作主演了趣剧《大乡里》，收获好评无数。
借着这股势头，他们共同创办了欢乐影片公司，把《大乡里》的故事拍成电影。大赚一笔之后，李氏电影公司又跟着来了，出品那部《你係得嘅》一样是当年的话题之作。
港媒也说，李香琴这辈子就一次婚姻，是和萧仲坤，还有次绯闻，就是跟谭炳文了。
绯闻一传几十年，传到影响了谭炳文的家庭，谭太太吃醋之后，谭炳文主动表达了不再继续搭档的想法，李香琴也很理解地接受了他的要求。
这么多年来，李香琴不是没人追，只是她的女儿萧紫筠也早婚，李香琴三十多岁就当了外婆，觉得再谈婚论嫁不太好，自己性格也不适合婚姻，所以早就断了再婚的念头。
真要说李香琴这一生为哪个男人付出最多，可能还是她的弟弟李树佳。
生母离世后，李父续弦，奈何继母无法生育，父亲要求李香琴出钱给他买了个儿子回来养，这就是和她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弟弟了——足足小李香琴27岁。
上世纪70年代，李树佳随姐姐的脚步踏足影视行业，接拍了多部作品，却染上了烂赌恶习。
1996年，李树佳被爆在澳门签下数百万赌债，虽然李香琴前前后后帮他还了几百万，但架不住人心沦丧、恶习不改，逼得她只好登报声明与弟弟断绝关系。
这样的李香琴，真的很有故事。
所以陈辉阳第一反应就是让她来念旁白，而李香琴当时已经70多岁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写过《K歌之王》《少女的祈祷》和《终身美丽》——顾家辉、黄霑和黎小田，就是李香琴所知道的全部音乐人了。
在接到邀约电话的时候，李香琴还跟陈辉阳讨价还价，把两千块酬劳喊到了五千，因为“帮‘不认识的人做事’，钱当然不能少收”。
没有事先沟通，没有音乐和画面，李香琴拿到稿子，把念词想象出整本剧情，竟然一次就录好了。
这首歌后来拿到了2007年CASH音乐成就大奖“最佳别类作品”。
得奖的时候，李香琴已经眼泛泪光，因为这是她拿到的第一个音乐类奖项，觉得“今生无憾”了。
2011年拿到“万千光辉演艺人大奖”时，她那份喜出望外仍然叫人动容。
忙碌了一辈子，什么角色都肯演，没想过一定要有奖项加持，但被肯定始终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
只是那之后不久，李香琴就因为身体原因，逐渐淡出了荧幕前。
她的老搭档谭炳文之前说过，在2016年之后就没再探望过李香琴，因为她患上了脑退化，已经认不得人了。看到昔日伙伴不再认得自己，谭炳文觉得不舒服，所以没再去看过对方。
去年谭炳文因为肺癌先行离世。
而今年，李香琴在进食时被家人发现吞咽有异，送医后被确认已经离开。好在她的女儿说，老人家走得没有痛苦，那就已经很让人安慰了。
《三千年前》还有一首对应独白版《三千年后》，同样由李香琴演绎。
就用它来作为结尾吧：
“我要走喇，如果你记得返我系边个，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唔舍得我，仲会好挂住我咖。再见。”
再见，大厅嫲嫲李香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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