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是校长连载小故事(与母亲的99件小事)(1)

《云上:与母亲的99件小事》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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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活在我的想念你

多庆幸我会越来越想你

1

很多年前那个冬天-当我说"很多年前",是二○一○年,不过才五年。

二○一○年平安夜,那时我与母亲在上海,她被诊断出肿瘤骨转移。我开始用一本记事本写抗癌日记。我在微博说,从今天开始每天写一篇日记,记录我与母亲一起走过的日月,希望能一直写下去,等母亲老了,我念给她听。

从二○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开始,有时是在母亲的病房里,有时是在家里,我记录下每次母亲住院放化疗的用药方案与疗效,也写下自己的担忧与反思。后来这本日记断断续续,变成每周写一篇,然后是每个月一篇、每半年一篇。母亲几次住院期间,我会写得勤;母

亲在家时,我就倦怠荒废了很多。

我以为会写好多本这样的日记。可第一本还没写完,母亲就走了。我不用再写下去了。我不用等母亲老了一行一行念给她听了。我的日记里,再也没有主人公了。

2

那年平安夜,我们住在浦东莲安东路的莲东街上舅舅租的宿舍里。是上海郊区典型的狭小巷道弄堂,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衣裤全晾在过道的头顶,我跟母亲也听不懂街坊邻居的方言。

那几天,大街上满是圣诞喜庆的气象,我们却全无心思。我和舅舅带着母亲做骨扫描,挂专家号问诊,翻转几家医院。我们坐地铁,坐公交,过天桥,去医院,等报告,去餐馆,回租屋。母亲小心翼翼地跟在我们身后,像个小孩。那几天,她心里忧伤,以为转移严重、时日无多,却不悲形于色。以往话多的她格外沉默,默默地走路,坐下,洗脸,吃饭,起床,睡觉,收拾,还有倾听。

那两晚舅舅睡在别处,我与母亲挤在他的小床上。那是记忆中最后一次与母亲共枕而睡,像回到了小时候,偎依着母亲的体温与气味。她把被子都堆盖在我这边,那样的时刻仍只顾关心我好不好睡。

那个星期天下午,我与母亲沿着巷弄走,路过街头一家小图书馆,我们进去坐在有阳光的窗边。不一会儿母亲在我身边安心地睡着了,握着我的手,呼吸均匀而安详。我心中有踏实感,想让时间永远停格。

很多年过去了,前几天我才听舅舅说,莲安东路那一带的老房子几年前就拆掉了。

3

有母亲在的最后那个春节,大年初一早晨,我与母亲像往年一样,睡醒后先各吃一块云片糕,母子再开口互相拜年。

母亲躺在床上,笑眯眯地挤出崭新的气色与期待。我大概说了"恭祝妈妈新年身体健康"之类的吉祥话。

按地方风俗,初一早晨要吃汤圆。我想在厨房煮好后,盛好端给母亲。

母亲执意不让,她酝酿着想要跃起身来。她说再等等,她说给她一点时间,她说一会儿穿上新衣裳与我一起走到餐厅去吃。母亲是下了一番决心,她想初一这天一大早若能撑着起来,也就预示着一年都会有好的兆头。什么都新鲜的,什么都会好起来,没有病痛折磨了,身体好了,也会有力气。开春嘛,要有新气象。她冥冥之中渴求上天能在大年初一这天早上给她全新的奇迹。

却还是没能有气力起身下床来。我把煮好的汤圆端到母亲床前,都煮烂了。

4

念小学时,我与母亲迷恋过一部叫《少年英雄方世玉》的电视剧。剧中一对百无禁忌、关系轻松的另类母子也影响着我与母亲,是母子,也是朋友。

小时候,母亲常会跟我扳手腕。我们对坐在一张木桌两端,她笑盈盈地握起一只拳头,我却用两只手去抱。她做出用力的样子,笑着说:"哎呀,被你扳倒了。"几乎每次都是她故意让着我。

我会在母亲做家务时,悄悄站到她身后挠她胳肢窝,然后飞快跑开。母亲当然要去抓我反攻。她总能憋着不笑,而我一秒就完全破功,躲跳着大笑不止。母亲笑道:"挠胳肢窝要不怕痒呢,怕痒说明以后怕老婆哦。"

有时母亲会偷偷靠近我身后,用膝盖轻轻顶我的大腿关节弯,她见我快要跌跪的样子开怀大笑,又伸手赶紧拉住我。

某年母亲过生日,正准备坐到桌边吃饭,我悄悄搬开她身后的椅子,母亲一屁股重重坐到地上。我以为闯祸了,母亲爬起身厉声说:"好啊你,要记住今年生日把妈妈弄跌倒了。"语气恶狠狠的,表情却笑盈盈的。

还有时,我对母亲撒娇。无论我长到多少岁,都会冷不丁地抱住母亲的肩膀或脖子,捏着嗓子喊一句"妈妈,我爱你"。母亲抛来白眼,脸上也是笑着的。

又曾,很多闲适的时光里,我们说着俏皮话。我说"我十八岁啦,妈你十九岁啦""我二十岁啦,妈你二十一岁啦""我二十四岁啦,妈你二十五岁啦"-每次都只把母亲的年龄说成大我一岁,逗她开心。

母亲边笑边骂道:"呆子哦!"

真是两个从小玩到大的小孩啊。当一个玩伴离场,剩下另一个还在原地打转。

5

大学四年,每到寒暑假坐车回家,迎着傍晚星星点点的路灯踩着夜色抵达家门,我连唤几声:妈,妈。母亲从家里走出来,打开纱门迎接我。我卸下箱包,她接过去。

然后我们握着手臂盯着彼此看个遍,胖了还是瘦了,老了还是精神了。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家里又重新充满了生机。餐桌上有母亲忙好的饭菜,正摆在纱罩里终于等到我归了家。

母亲矮我一个头,仰头望着我的时候,脸上总有止不住的喜悦。她圆滚滚的明亮的眼睛里也有皎洁潮湿的笑意,不肯眨眼地深深望着孩子,高兴地说着:"回来啦,回来啦。"

那样内心丰盈、眼里有光的时刻再也不复,成了我此生奢侈的念想。

6

阴雨绵延,还夹杂雷鸣电闪。从前遇到这样的天气,母亲总会腰酸腿疼头疼。很多时候,凭借这些人体生物钟一样自发呈现的先兆,我们就能预知天气变化。母亲渐渐不以为然,接受了来自身体的"通知"并与之共存。

等天气稍晴,我开着电动车载着腿脚不灵便的母亲出去转转,只要穿梭在无比熟悉的小城的大街小巷,逛逛超市,看看路景,听听喧哗,兜兜弯儿,吹吹风,透透气。待这样一圈又一圈转悠下来,回家以后母亲就不那么头痛了,她神色有些舒缓地说:"出去转了一趟,冒了些风,头脑倒清醒多了。"

妈妈,真好,现在一到阴雨天,你再也不会头疼了。

7

每一次陪母亲做检查,B超、CT、MRI、ECT,或者其他项目,看着母亲静静躺在巨大的冰冷的硬邦邦的钢铁机器中央,伴随着刺耳的操作音托送与进出时,才意识到她比从前更加衰老。

是的,她再也不是那个成年之前毅然要去学缝纫的叛逆少女,也不再是那个三十出头毅然带着一个孩子咬咬牙走在大街上的离异女人。她不再那么强大有力,她会疼,会怕,会委屈,会软弱。

她早已变成了我的孩子。

8

最后一次带母亲去医院检查,是那个冬天。

做胸腹部增强CT时,母亲躺在冰冷的仪器里,打了针剂的手臂需要腾空后抬。我照例一起进入辐射强烈的检查室,托扶着母亲的手。像以往很多次那样,母亲不忘念叨叮嘱我:一定要把防辐射工作服穿上穿好。

我听话乖乖穿好站在母亲的头后,托好她的手臂,陪她做完检查。

我并不知道那是最后一回陪母亲检查。在那之后,我再也无法穿着笨重的磁场隔离衣陪她了。

9

母亲事事细致,从前会在我们盖的棉被顶端缝上一层棉布。

这层布就像是围裙与袖套。我睡梦中呵出的口气、流出的口水、耳脸脖颈分泌的油脂,只会沾到这层遮罩布上,更加便于脱卸清洗。

年前,母亲已躺在小床上不能像往年岁末一样劳作,她教我如何将遮罩布拆下来连同被套床单一起洗干净。她说等晒干后,哪天她起身到我房间再帮我缝上。后来她不曾再有气力踏进我的房间,她走了。再后来某天下午,我独自学着母亲在的时候,把遮罩布一针一线歪歪

扭扭地缝上了被子顶头。

缝完之后,我回想着母亲教过的,将线头盘绕两个圈便可以收针打结-在那些微茫的时刻,仿佛母亲的灵魂又飘回我的身体里。

10

在微博上看到一张漫画,是说小时候有过这样的场景:下雨天,爸爸或妈妈骑车带着我们,他们身上穿着雨衣,而我们钻到雨衣里搂着他们的腰,我们还会不停地问,到哪儿啦。这样的情景于我,是母亲太多次地为我遮风挡雨。

这几年,我也会骑着电动车让母亲侧坐在后座。我带她去超市采买,去医院化疗,去浴室洗澡。深夜回来的路上若是下起雨,总是我穿上宽大的雨衣,母亲将上身躲到我的雨衣里,一路泥泞而狼狈。每次转过路口,母亲也会迷失方向,轻声问我:到哪儿了,到哪儿了。

那样的夜晚有橘黄色的路灯在迷蒙的雨里氤氲朦胧,我与母亲一路前行,仿佛千山万水无阻。我们胸中有暖意,心里有安宁。因为那是回家的路。

回家,妈妈,我们回家。

11

幼时我胆小,别的男孩爬树爬墙耍刀弄枪,我只会唱歌写字看书画画。

我笨手笨脚,快十岁才学会骑自行车。在当时居住的小镇,工厂宿舍空旷的广场上,很多个漫长的下午有母亲陪着我,扶着自行车后座一遍遍跟在我身后小跑。母亲就那样手把手鼓励着我教会了我。有时她悄悄松开了手,骗我说有她扶着呢,让我大胆地往前骑。慢慢地,我骑自行车越来越稳,车头不再一个劲地打颤了。

很久以后,家里有了电动车,我们都很少再骑自行车了。每当我看到丢弃在楼道里的那辆布满灰尘的自行车,就会想起那时的童年。那天的云,那些母亲稳稳跟在我身后小跑的日子,在那样湛蓝久远的天空下。

12

我不是一个精通生活技能的人,又总是将时间用在读书写字观影看剧上。母亲走后,事事更要自己去摸索。

从前母亲在的时候,我连煮饭放多少水,都要每次征询母亲的意见。用电饭煲内胆淘好米,加入水,端给母亲看一眼。母亲说多了,我倒掉些;母亲说少了,我再添些。自己完全没有手感,不能熟能生巧。

母亲教过我一个方法:熬粥呢,水多些没关系;煮饭的话,可以用饭勺将生米在锅内堆出一个凸起的小山丘,注入的水刚好淹没"山顶",最好还露出一点点小尖,这样的水量搭配米量煮出的饭口感才松软。母亲这个办法实在管用。而煮了这么多年的饭,我也该实践出真知、积累出经验了,可偏偏不多长心眼,直到现在,煮饭还是要靠"堆山丘"确定水量。

妈妈,你走了,我将你教过我的生活技能都练习得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啦。

13

母亲不会上网,也没用过QQ和微信。她用过的两部手机都是不超过二百块钱的普通手机,她觉得只要有手写功能就够了。

母亲生前用一本绿皮面的小记事簿记录着亲戚朋友的手机号码,每次打电话前都要翻开仔细查找。只有经常联系的亲友,她才叫我帮她输进手机通讯录保存。这本绿皮面的小记事簿,至今还躺在母亲的钱包里。

早些年,教母亲如何发短信。我若是教快了,母亲会唤停,她认真的样子像一个虚心听讲、熟记于心的好学生。我手把手教母亲摁键后,母亲也让我丢给她自己摸索。她想凭借记忆自己从头到尾将整个过程练一遍。母亲聪慧,很快学会握着手写笔或直接用手指在屏幕上一笔一画写出那些字。起初母亲不会翻找标点符号,信息没有标点,我读完一条甚是吃力,便教她只要在一句写完时,随意点击一下空白部分,就会出现分隔号了。母亲又欣然学会。

这几年母亲的视力已不大好。我能想象当我离家在外时,母亲眯着眼抓着手机给我发短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好久,才能写完长长的一条叮嘱我的短信。我十秒就读完了,而母亲也许花了漫长的时间,漫长得仿佛她的一生。

这些年与母亲互发的短信,被保留下来的只有十来条。大多是母亲问我"到哪儿了""路上慢点""什么时候回家",或者"门窗要关紧""小心小偷和骗子""记得买菜吃",大多是我简短的回复"在忙""在开会""晚点到家"。

这些没有删去的短信,留在我余生的光阴里,留着那一天那一刻母亲的指温。

14

母亲简洁朴素得没有一个专用化妆包,她在人生后几十年内没有再用过眉笔、口红、粉饼,唯一用的是保湿霜。每一盒保湿霜,母亲都用得极其细致,一层层刮到光滑干净,仿若空盒。

她在走前几个月就叮咛我说,在她走的那一刻,要打扮一下,让她体面地走。家中从来没有口红,母亲怕我忘了,跟我说过几次要记得买一支口红备着。我总觉得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就没有放在心上。等到母亲奄奄一息的最后两天,我才匆忙买回一支口红。那是一支崭新的口红,是儿子买给母亲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口红,也是我在这三十年光阴里唯一一次看母亲涂上口红。

我不知道母亲喜不喜欢那口红的颜色,可是那天她已经不能睁开眼,不能回答了。

15

在很多个可以用"小时候"三个字来概述的夜晚,母亲常给我掖被子。

孩童时的冬夜,我的脚被母亲抱在怀里捂暖。熟睡后,我喜欢蹬被子,母亲躺在身边照料我睡安稳了,细致地给我塞好被角后她才去睡,半夜还要重新给我塞好几次。长大后,我一个人钻进被窝睡,母亲也会走过来,俯身帮我把脖子两边的被角裹得暖暖和和不漏风,还温柔

地说"快点睡吧"。

后来搬了新家,有独立的房间,母亲仍然推门进来给我掖被子。季节更替时昼夜温差大,母亲见我在床上翻身,总关切地问我冷不冷。若我迷迷糊糊答"是",母亲必定不厌其烦地翻箱倒柜,抱出一床新棉被加盖在我身上。

给母亲掖被子,只有很少几次。

她住院化疗期间,有风从窗缝漏进来。我给母亲掖了掖病床上雪白的被子,将她两肩的被子压下去塞严实,母亲也会享受这微小的被儿子照料的时刻,望着我欣慰地说:"我的乖乖儿,晓得帮妈妈掖被子了呢。"或者是在家里,有时母亲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帮她掖被子,她也笑颜满面。我会一时兴起,跟母亲闹着玩,顽皮地做出夸张动作紧紧掖好几下,故意塞得密不透风。母亲满意地轻声笑着,叮嘱我说,好了啦,你也赶紧去睡,被子一定要盖好。

掖被子是一件太过寻常的小事,也是我们与最亲近的人之间亲昵的福分。想给母亲再揉揉肩膀、泡泡脚、掖掖被子。想再做一回这样的小事。

16

母亲生性活泼好动,若是身体健康,应该早就是小城广场舞队伍中的佼佼者了吧。

母亲也曾在身体尚好时说,将来她五六十岁了,也跟着那些阿姨大妈们跳跳广场舞。后来母亲癌细胞骨转移,行走不便,不能过多运动,跳广场舞的梦想就真成了奢望。身体条件没有了,时间没有了,后来连她都消失了。

母亲或许也曾失望,人生的梦想就这样一个一个破灭。就像从前,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说着等病好了就要怎样,却没有了"怎样"。

很多个夏夜,我们出去散步或我用电动车载母亲出行时,总要路过十字路口西南角的广场。那里聚集着一群广场舞阿姨,她们每天晚上跟着韵律翩翩起舞。我会一言不发低头看路,想匆匆带母亲一闪而过地逃离,我怕母亲看着伤心。但母亲也许想要停下来,看看那些欢快的舞步在别人的身体里升腾。我没敢在那种时刻,问母亲是走是留。

如今母亲去了天堂,病痛没了,腿脚好了,终于可以尽情地在云上跳舞了。

17

天冷了。想起从前,母亲总在我临出门前唠叨我:变天了,快去多加件衣服。

从前我们买回新的棉鞋垫和棉袜,母亲总舍不得用,大多塞到我的衣柜里。我扔回她的衣箱,她第二天生气地扔回我的衣柜。我再塞进她的衣柜,她第三天又愠怒地丢进我的衣箱。

很多年来,母亲都垫着旧的棉鞋垫,穿着洗磨得很薄的棉袜。母亲走了,家里的衣柜和衣箱里还搁着许多双我们当时扔来抛去的崭新的棉鞋垫、棉袜。

母亲把它们都留给了我。母亲不曾使用它们,永远都不会再用了。

天冷了。我想起母亲的声音。然后打开衣柜,给自己加垫了一双新棉鞋垫。

《云上:与母亲的99件小事》

不良生 著

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一些不得不说的话,不得不表达的爱,不得不经受的告别。它们是一生中必须要做的重要的事。而写这一本书,就是我的“不得不”。只有写下来,人生才能继续向前。这,也许就是我为何要写《云上》的答案。

——作者 不良生

“人生有太多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的话,直到阴阳相隔,才知道多爱你。”

书里有一个平凡而不幸失婚的母亲,50后生人,以最纯粹的母爱,奋不顾身地爱孩子,直到奉献了所有,把孩子抚养成人……

你可以读到中国最真实的社会,最坎坷的人生历史,最艰难的成长,最温暖的爱……你会有深深的叹息和共鸣。

作者不良生一笔一笔记录着母亲的生平,泣血锥心之痛中,完成了“对不幸的母亲的深情献礼。”

在泪光中读完本书,你可以找到你的母亲的人生。你也许会对母亲多一些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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