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房子鸽子搭窝(老家艾山窝纪事)(1)

(作者:艾山前)

在我的苏北老家乡村里,每逢遇到婚丧嫁娶时,主家总少不了雇棚唢呐班过来,吹吹打打,增加气氛。

唢呐,是学名,文绉绉的人叫的,俺老家叫把匠子,喇叭,上了岁数的老年人给唢呐叫响。唢呐班出去接活,一般都是去一棚。一棚就是八个人,除了主吹的,也就是挑大梁,其他就是笙、管、笛子、箫、胡琴、咣嚓、铛铛翅什么的了,一吹动起来,大家人手一个家伙什,一齐鼓动,都在一个调子上,各种声响,音动律齐,煞是好听。遇到喜事时,唢呐班吹奏的多是些欢快喜庆曲子,遇到丧事时,唢呐班也适时会吹些伤感的哀乐。不管是红事还是白事,雇请棚唢呐过来,一来显示主家对家事的注重,二来主家借机显摆家底的厚薄。就是在没钱,这吹喇叭钱是不能省的,借钱也要雇棚唢呐来撑撑门面,热闹一下。

一般来说,遇到喜殡事,主家雇请一棚就够了,所以这对棚吹的场面,很少见。听老一辈讲,在过去只有地主老财家才会有两棚一起对着吹的事。同行是冤家,这两棚在一起对着吹,总有孬好之分,总有高低只差。听众的耳朵是尖的,谁吹的好听,谁那棚的人就多,谁吹的难听,他那棚前就冷场。所以大家都使出看家本事,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吹着吹着,就对打起来也是正常的。

这吹唢呐的班头,一般接活前,都事先问好主家,就雇一棚?那天村里是否还有同期要办事的。要是有,他自感底子薄,技不行,他就以人手不够婉言相拒。要是没有,班头就应承下来,记下日子,开始张罗准备。这口艺人很讲声誉,只要答应下来的活,他们都会按时到达,哪怕刮风下雨,天寒地冻。其实这唢呐班头也怕对棚的事,所以他早祈祷,晚祈祷,尽量别碰到同村的,那天再有另一棚唢呐。

世上都是平常事,偏偏就怕遇到巧。前几年的阴历十月初八,我表叔任士江娶儿媳妇,我赶回去喝喜酒。在他家喜事上吹唢呐的是山岭村的王善田的那班唢呐,他就没碰巧,碰到另一棚了。

任士江表叔家,住在我们村中那条东西大路的边上,大门朝北。他家往东不到二百米,王明宽大叔家也在大路边住,大门朝南,那天正好是明宽大叔的老娘仙逝正丧日,你说巧不巧。一家喜事,一家丧事,正好这两家的距离很近,再搭搭客棚,再摆摆几张桌子,这两棚唢呐班,就这样靠的很近了,对棚是不可避免的了。

最关键的是明宽大叔家是我们村里五组的,士江叔是我们村里四组的,这两家喜事和白事用的帮忙人员的和问事的人,各来自这两个组。平时这两组的人,明里都兄弟爷们的你好我好的,暗地里从过去生产队那会起,就为两个队的各种高低就开始较劲,一直到如今。

明宽大叔是老师,人脉广,他家的唢呐班,是他的一伙老师们送的,听说是白埠汤楼村的,汤方东的徒儿法孙的。

这边士江叔在西宁做生意,看娶儿媳的那大排场,就知道他在西宁肯定是发大了。他的唢呐班是他雇请的,山岭村的唢呐班,离我们村近,经常在我们村吹过,村里人都熟悉,这山岭的唢呐班也算是主场了。

这两棚的唢呐从早上就开始有火药味了,你那边吹罢,我这边起,你吹大号,我这边擂鼓锣,都在玩命。这可喜坏这两边的帮忙人员和亲戚了,难遇啊,很难遇啊,大家都抱着“看二行不嫌局大”的心里,来尽情欣赏这两家的唢呐班的表演。

上午,这两家的唢呐班,各忙各的事情,真正的决战,要等到晚上大事小事忙完了,主家才开始赏钱,再使劲吹。

吃完早饭后,在那边白事上的帮忙人员,就有消息放过来,说什么,那边的唢呐班,已经打电话在请山东的唢呐高手了,下午来到,晚上你们这边,擎等着冷场吧,都到这边来听吧。

这边一听,顿时主家来火了,什么意思?我们是喜事,说什么不能冷场,但碍于庄亲庄邻的情面,又不好发出来,只有找来唢呐班的头头王善田。

“老王,你也听说了吧?那边都请高手了,咱晚上说什么不能叫办丧事的喇叭给咱搞冷场吧。”

“你放心,我在咱东西两庄吹那么多年,这点还拎不清,就是吹个三天三夜,我们都来着的,你没看到我那小三子,早就开车去请好角色去了,我现在就打电话,让同行把那个拍安徽小调子名人荆献顺也请来,费用你不要问。我就不信了,外来的和尚还能压倒咱这老把手”。

果不其然,白事那边的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不到下午就有好几拨山东的侉子高手来了,听说有老头,有美女,还有那个擅长演老嫲嫲的,在我们老家,红遍苏北鲁南的浪清和他媳妇也来了。这些高手平时都在碟片中看到,今晚将参加对棚,马上就要看到真人了,大家像看到影视明星一样兴奋和激动。都盼望着,盼望着天快点黑下来。

天还没黑,两方都把场子打好,彩灯都打开,人员就位,东西两庄的人,像过去赶庙会一样来来往往,一会跑这家看看,一会跑那家瞅瞅,生怕漏掉每一个精彩的细节。这么多看热闹的人,早就把本来不宽的乡村道路堵得死死的,惹得各家问事的大总,都分派两个人,带着香烟,到村子东西两头驻守。看到有要经过的车子,都跟人家上烟陪笑打招呼,让人家及早调头绕路而行。有的过往车辆,一听说有如此热闹可看,就势把车停好,也加入到这拥挤的人群中。据说那晚村子东西两头的车子,都停摆了二三公里。

这热闹的场面,你看把这两家的问事的大总忙的,这边喜事上的大老总崔长贵,和那边殡事上的问事的王兆三,他们就像拍电影的导演一样,忙里忙外的指挥着。

忽然,西边喜事这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一阵叫声,原来安徽的那个拍了很多碟片的叫荆献什么的捣蛋家伙来了。以往村里人都在电视的碟片上看到的那个专演捣蛋,二流子,小偷,光棍的那家伙。东边的人一听说,都想过来看看,呼啦一下,人群都向西边涌过去。这还没开始,西边就占了个上风。

东边的一看,赶紧开吹,第一个上来一位白发白胡须的老者,仙风道骨,那个有精神,红光满面,最起码有八十岁了,据说是汤楼村汤方东的师弟,吹七八十年了,简直就是一宝。他拿着一个小唢呐,端坐在椅子上,运了一口气,清脆的唢呐声瞬间传到每个人的耳朵中。

“长鞭哎。。。。。那个甩哎。。。。。。。啪啪的响哎。。。。。。”他吹一首很老的歌曲,电影《青松岭》的插曲。这首歌上了岁数的人都会,耳熟能详的调子,让他吹的,让人感觉到,像是渴极了的人,在吃块爽口的青罗卜一样,嘎巴鲜脆,很是精彩,不由的人都跟着哼了起来。紧接着又来首《白鸟朝凤》虽是老腔老调,到了人家嘴里,吹出的味道不同,各种动物的声音惟妙惟肖,人群一听,东边吹的那么好听,都呼啦一下,向东边跑去。

西边的一看人要走,赶紧也上一个女的吹唢呐,穿的很少,还站到大桌子上。东边的一看,赶紧撤下老头,也上女的吹,她不是站在桌子上,而是骑在一个男的脖子上,那个男的也再吹,像玩杂技一般。人“轰”的一下,都跑到东边去了。

西边的一看,不行了,赶紧改辙,敲锣打鼓唱大戏,柳琴戏《喝面叶》唱起来。“大路上走来我陈士铎,赶会,我赶了三天多。。。。。。。”一听西边把戏唱,东边的人“轰”的一下又涌过西边来,只剩下小孩在东边傻傻的看着那两个人在那狂扭吹唢呐。

东边的一看人没了,都去听戏了,他这边也开始敲锣打鼓唱起来“刘大哥说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这边唱起河南豫剧,花木兰一唱完,接着又段《朝阳沟》“走一道道岭来,翻一座座山”唱的有板有眼,韵味十足,喜欢听豫剧的人,立马跑到东边。

西边的一看,赶紧来段黄梅戏的经典,《夫妻双双把家还》,东边的一看马上来段经典的京剧《打虎上山》,光那过门那阵紧凑的锣鼓声,就把人又留在了东边。

西边的一看唱戏玩不过东边的了,只好在想办法,话说山岭的唢呐班想的周到,这次不知他在哪请来个会唱扬琴的,坠子琴一拉,扬琴一敲《王天宝下苏州》就唱了起来。东边的人一听,西边唱起了扬琴,喜爱听扬琴的老人,都纷纷转站到了西边。

西边的唢呐班想的周到,东边的唢呐班里能人也不少,他唱扬琴,我这边支大鼓,月牙铜板在两手间翻飞,大鼓棒一砸大鼓《罗通扫北》可就拉开正本喽。

这东边的唢呐一唱开大鼓,西边的唢呐班也变了,这次是唢呐头王善田的大女儿,一身农村泼妇打扮,满口脏话,在唱唢呐经典小品剧《王婆骂鸡》。虽是小品剧,但这句句带钩的骂鸡声,让东边的唢呐坐不住了。东边的唢呐班,也马上换一个女的,也是泼妇的装扮,也开始唱《王婆骂鸡》,并且是挺着肚子面向西面,骂的更凶。眼看着,这两家越骂越来野,场面越来越乱,这时,这两家的问事大总,及时出面叫停,这才停止了对骂。

这东边的唢呐班一停止骂,马上出来一个帅小伙跳起了霹雳舞,咚嚓咚嚓的很带劲。这东边的一跳舞,西边的唢呐班,一下出来四个美女,穿着三点式,在强劲的音乐伴奏下,疯狂的甩头,扭腰,拽跨,看得人都晕晕的。

跳着,跳着,东边的人群渐少,西边的人群渐多了。东边急眼了,开始玩杂技,只见一个人拿着一个比鸡蛋还大的铁蛋子,说要吃下去,还让每个人都摸下,看看是不是真的,还让主家找个擀面杖来,说什么,等会吃肚子里去,要是吐不出来,就用擀面杖给擀出来。西边的观众一听东边要吃铁蛋子,那可是要命的表演,可不能错过了,人群又“轰”的一下全跑到东边去了。

西边的一看,要坏,要坏,要冷场,怎么办?人急了,命都不要了。西边的赶紧换大型玩命杂技火烧活人。只见一个壮汉光着上身,正拿棉花在往身上粘,说全部粘好后,浇上油,点火烧五分钟。

东边的人群一听,西边要表演火烧大活人,那更要命,人群“呼啦”又都跑到了西边。

就在东边的唢呐班要吃铁蛋子,西边的唢呐班要点火烧人的这个紧要当口,一个重磅的消息传来,村西边的大河里,刘春的媳妇跳河了,寻短见,赶紧去救人。这人群“呼啦”一下,像旋风一样,都刮到了河边,都去看那更刺激的救人场面去了,这两棚的唢呐班前瞬间没有一个人,就连帮忙的,带吹唢呐的都跑去看了。

在士江表叔家的西边二百米有个大沟,是当年农业学大寨时,大队想把龙凤鸭河里面的水,引到艾山脚下,在建三级提水站,抽上艾山顶去,才开挖的,这大沟宽三十多米,水深五六米,由于连着龙凤鸭河,常年不干。

这刘春白天也在士江叔家帮忙的,由于晚上喝醉酒了,到家和老婆叨叨了几句,又在醉酒的劲头上,就把老婆给痛打一顿,这小媳妇吃亏了,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一时想不开,就跑出家门,跳到了这很冷的大沟里。

刘春一看媳妇跳了河,也赶紧追过去,跳下去救。可偏偏这小媳妇会凫水,她一个猛子潜在水底,并慢慢向边上游去。这天又黑,在加上刘春醉酒又紧张,他在水里摸了会没找到,这才爬上岸,没有正腔的大喊“快来人呐,快来人呐,救人”

你们想想,这拼了命的叫声,能不把那些看对棚的人吸引过来不,转眼间这大沟两边挤满了人。扑通,扑通,又有好几个壮小伙,也跳下去参加搜救,不一会他们在岸边的杂草中抬出了冻得浑身发抖的小媳妇来。

等这边救人的事一结束,大家在想去看那两棚唢呐时,可那两棚唢呐由于冷场太久,也都见好就收,赶快收了家伙,收拾东西,各自回家。

这场激烈火爆的对棚唢呐,就在刘春夫妇的这场闹剧中收了场,如果非要给这次的对棚分高低的话,要我说他们的演出,都比不上刘春夫妇演的那出扣人心弦,十分精彩,让人难以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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