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已经八十多岁,因着疫情,也有三年没见面了。

父亲出生在新旧时代交替年间,受过旧式教育,满脑子都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那一套,按星座学来说是敏感细腻的双鱼座,信奉"吃亏是福", 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

传闻中生前的爷爷是个精明强干的人物,手腕灵活,把药铺经营的红红火火,还置办了不少田地,家境非常殷实。

可惜父亲是老幺,徒有地主家小儿子的虚名,来不及享受“富贵”,就赶上了文革,变成人人喊打的"地主家狗崽子", 很长时间里备受歧视和排挤。

看父亲年轻时照片,雄姿英发,风度翩翩,说是帅哥一枚也不为过。可惜那个特殊年代颜值远远赶不上成分有用,他老人家直到年近不惑才娶上媳妇,开枝散叶有了我们姐弟仨。

而我,也因此和父亲的代沟叠加巨大年龄差,更加在精神上相隔万里,常常无话可说。

每次和家里通电话时,照例是负责“外交”的母亲大人接电话。偶尔父亲接到,扑面而来的是难堪的停顿和尴尬,问过身体好不好,就是无言。然后父亲说,我叫你妈听电话。(救场之道)

这多少有些奇怪, 父亲在生活里明明是一个活泼风趣而健谈的人,在旅途中都能很自如和陌生人打成一片,几句话就能把场子搞热,让身边的人欢声笑语。

想起我上大学后,被要求父亲写信,想不到的是在回家时被诘问,原来信封上直接写XX(父亲名字)收,却没有在XX旁加括号,注明大人……

我一时无语,这究竟是“中堂大人”还是亲爹?

有时冷眼旁观,感觉父亲和“父亲”这个身份常常在“打架":父亲这个身份,对他来说,是一件尺寸上不合体,风格上不熨帖的衣服,总要东拽拽衣角,西抻抻袖口,浑身不自在。

毕竟,父亲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父亲。

据说,在一个家庭中,父母两个人,总要分别饰演红脸和白脸的角色。

不管是严父慈母,亦或慈父严母,总得搭配好角色才好唱戏。

在我家,父亲的软心肠,注定只能做一个幕后的慈父。

印象里,他从未对我动手过,总是和颜悦色,零钱也给的极其大方,要十块给十五。

在父亲的概念里,"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他从未特别在意我的成绩排名,本着成才也好不成材也罢,女孩子做个老师、医生护士之类的职业已经是上等的理念。但当我极其坚定地表达对这两个职业的无感后,他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父亲是个对烟酒都不感冒的人,平生就好两样:喝茶和京剧

说到喝茶,其实,他也并不懂什么茶道。只喝一种茉莉花茶,几十年如一日的大缸子泡着,浓酽酽的茶从早喝到晚。

说到京剧,CCTV11的戏曲频道全年无休地在家循环。想起当初开始安装有线电视时,初装费用非常高昂,要安装的消息刚一出来,这位老爷子就屁颠颠去赶着交费。

父亲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在他的价值观里,稳定压倒一切。

大约在我小学时,开始展现出对绘画的强烈兴趣和天赋,然而这点小火苗很快就被父亲不动声色地扑灭了。

父亲问我:你想当画家?

我说:对啊。

可是,画家要么是疯子,要么都很穷。你确定你还要当画家吗?父亲徐徐道。

我哇地一声哭了,拼命摆手说,不要了,我不要当画家了!

从此,我彻底地和画家梦拜拜了。

父亲不算一个学习能力强的人。在我高考结束后填报志愿时,他面对那些资料茫然无措,像一个迷路的小孩,追着老师反复问,还是分不清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的区别在哪儿,最后挠着头,不好意思地把填报单子递给我,说,你自己来吧。

然而,我永远记得在高考结束前一天,我眼睛被蜜蜂蛰了,眼皮红肿,眼睛睁不开,又急又气又无助。父亲急得一脑门子汗,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四处寻医问药,直到深夜才回来,高兴地说,买到药了,这个肯定有效!然后轻轻给我涂在眼皮上。

我永远记得那个汗水湿透地后背……

父亲,这几年因为脑梗的原因,身体每况愈下,八十多了,也的确垂垂老矣!

每次视频聊天时,看到父亲脸颊上清晰的老人斑,硕大的眼袋,浑浊的眼球,深切感到岁月的无情。

不知道我们父女还有多少次相聚呢?

我的父亲电视剧主演陈建斌(我的父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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