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六合拳第八代传人石同鼎(右),与儿子石增林(左)、孙子石粮玮(中)三代人共同表演六合拳。记者田瑞夫摄
夜半不知行近远,一船明月过沧州。
古人梦中运河过沧州,一定载着一船明月光,不然就没有这样美妙的诗句流传。我们行走南运河时,也曾有月光如水的夜晚,也曾做着船行运河过沧州的美梦。
是的,沧州被誉为运河明珠,不仅因着她那悠长的河道,更因着她独特的气韵:宛转、灵动、沧桑、豪爽。还有她的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武风猎猎,“镖不喊沧”;沧州木板,雄浑嘹亮;镇海雄师,一吼千年……在沧州人眼中,大运河流过的,是赖以生存的家园,是不能忘却的历史,更是不可割舍的精神根脉,无声无息中,她早已融入运河人的血脉。
历史已经遥远得看不清身影,人们的激情依旧像涌动的水流,生生不息。大运河积淀着数千年的历史风雨,与沿岸居民古朴醇厚的情感交织相融,人们对南运河的浓浓深情饱含着对“野水千帆集,人声沸暮烟”盛景的留恋,更寄托着对今日大运河文化带“华丽转身”的期许。我们感受到这些运河情,怀抱着那些运河梦,沿大运河两岸一路行走,一路感动。
质朴粗犷的唱法,从容流畅的行腔,拙朴苍劲的鼓板,醇厚的乡土气息,实实在在的原生态,刘银河认真地向学生说唱着鼓书,也传递给孩子们鼓书里蕴含的人生真谛。记者田瑞夫摄
看水·望月·觅乡愁
城镇因水而生,水是生命之源。
京杭大运河流经沧州市区时,显然对这座城,情有独钟,在这里驻足最久,徘徊里程最长。
喝着运河水长大的周金铭,身材高大,穿棉麻褂子,脚蹬布鞋,眼神温柔,操着一口纯正的沧州话跟我们聊起他爱着、恋着,一时一刻也不能离开的运河时,透着自豪和爱怜。他小时候,出家门不到百米就可到运河码头,游泳、捕鱼、摸田螺,大运河是他们那代运河人童年的乐园。
沧州小南门距离城外的运河仅有几步之遥,运河上船来货往,商贾云集。周金铭至今都清楚地记着,每日天蒙蒙亮,城门便“吱吱嘎嘎”打开,城里人迫不及待地来到码头,运河上大小船舶停靠交易,城里城外繁忙不已。小南门外,晓市街、缸市街、书铺街、鸡市街、钱铺街、锅市街……店铺排开,人声鼎沸。
72岁的周金铭说,彼时人们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画,画里全是运河风光。他曾立下誓言,待他故去,愿将骨灰洒在运河中,永远依偎在她怀里……
东光谢家坝,丽阳之下,亮人的眼。
颇具传奇色彩的糯米大坝裸露着泛黄的坝体,静默地注视着运河两岸百姓生活的变迁。如今,这道曾经抵挡了无数次洪水袭击的运河大坝,早已失去昔日的功能,河道里一汪浅水潋滟清澈。站在陡峭厚重的坝体前,手摸着糯米灰浆铸成的坝身,你能真切感受到历史的沧桑。
有了水,运河才是活的;有了水,运河才变得灵动。尽管只是浅浅的一汪清水,在斜阳夕照下也有了别样的风情。水中倒映着翠绿浓荫,一只白鹭悠闲踱步。正当一行人沉醉在这幅生态风景画里,“吱呀”,巡堤路旁农户院门打开,脸膛黝黑的高个汉子沿着草丛中的小路来到水边,扯下挂在脖子上的手巾,斜着身子蹲下浸在水里涮涮、拧干,又搭在脖子上。“以前,沿岸村民图方便,啥都往河里扔,垃圾成片,臭气熏天。现在经过治理,河道干净了,堤坝上草啊、花啊都长起来了,水鸟也来了。要是水能再多些,这运河得多美!”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转瞬千年,在被时光拉长的身影中,运河河道断流,桨声沉寂。重塑运河魅力,再现往日辉煌,成为几代沧州人的不懈追求。
夏日明月夜,沧州运河畔风景如画。
运河两岸的观光走廊成为市民休闲娱乐常去的地方。家住彩虹桥附近的居民符棠朔推着自行车来到河边,扯下后座上驮着的马扎,拿出车筐里的蒲扇坐下乘凉。他身边不远处,三三两两乘凉的人,或踢毽子,或独坐岸边观水。水中,微波粼粼,月影摇曳。“现在很多人都羡慕我们这些住在运河边上的人家,在水边生活有情趣,人的心情也舒畅。”符棠朔摇着扇子说,再坐一会儿,还得去河边清风楼听百姓书场里的木板大鼓哩。
东光大运河东畔,氧生园运动休闲森林公园内游人如织。
人走进去,立刻便觉得神清气爽。一排排,一列列参天大树犹如整齐列队的士兵,用绿色的臂膀为人们搭建起自然凉棚。从外地赶过来的李富旗一家漫步林间,小女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采摘着大树下一丛丛小伞般的蘑菇。
“这里是天然氧吧,负氧离子含量是城区的80倍。要是早晨或傍晚来,这片儿都是来健身的市民,健走、骑行、打太极拳、跳舞、踢足球,什么项目都有。”没说几句,女儿跑来拉着李富旗要去观鸟亭看“大水鸟”。李富旗被女儿拽得一路小跑,笑着回头跟我们说再见。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而悠悠运河,也凝结了中华民族的情感,纽带般维系着世世代代运河人割舍不断的血脉情缘。在泊头大运河岸边的六合武馆外,我们偶遇了来自台湾年近花甲的彭广丰先生。聊天中得知,当年他的母亲就居住在运河岸边,后来定居台湾的母亲常常为他讲述运河人家的风土人情。“在我的印象中,大运河像是一幅绘满乡愁的画卷。这次来,我要替故去的母亲再看一看运河,再尝一尝运河水。”
昔日的大运河,曾经是一代代人的乡愁记忆。如今,大运河又一次融入人们的生活,站在运河岸边,你可以随意地看水、望月、觅乡愁。
南运河从沧州市沧县捷地乡西南穿流而过,古老的捷地分洪闸与年轻的捷地新建闸分别横跨于捷地减河与南运河主河道上,相隔百余米并肩而立。一新一旧两闸被夕阳拉长的身影投入河水中,似在讲述水利史上代代传承的工匠精神和中华智慧。记者田瑞夫摄
水韵·文脉·路漫漫
水本无形,水亦有形,它能深邃人的思想,幻化出非凡的文化奇迹。
在沧州,大运河被人们称为“母亲河”。不仅源于运河曾给沿岸百姓带来丰厚的物质资源,更因为无形的运河在千年风云变幻中赋予沧州独特的文化资源,滋养了沧州独特的人文精神。
千百年来,大运河沧州段沿线文化种类丰富多样,漕运文化、水利文化、船舶文化、非遗技艺等运河遗珍不胜枚举。《四库全书》总编纂纪晓岚、哲学大家张岱年、作家王蒙和蒋子龙等名人贤士星光熠熠,沧州武术、吴桥杂技、木板大鼓、沧县舞狮等历史文化遗产享誉海内外。如何挖掘大运河这些丰厚的历史文化内涵,让运河文化更好地保护传承依旧路漫漫,任重道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运河哺育着沧州人。沧州区域文化研究所所长孙建把大运河的文化影响称为“哺育”,大运河是“活着的、流动着的文化遗产”,它不仅是一条河,还衍生出沿线独具地域特色的无形文化遗产,滋养了沧州的文化传统。
的确,行走在沧州,你能清晰地感受到大运河以宽阔的胸襟拥抱着这片神奇的沃土,并为其润染了独特的色泽与风韵,更能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种类丰富的文化遗产是怎样渴盼着新生。
李又屯村,与沧州其他的村庄并无两样,静谧、安详。但作为与南运河津冀分界点九宣闸相比邻的小村庄,她又显得很特殊,与运河相依相伴,走过悠长岁月,可以说是大运河哺育的村庄。我们走进一户人家,低头穿过爬满丝瓜蔓的绿色凉棚,来到院中,身穿蓝布衫的矍铄老人闻声推门而出。在他的引领下,我们顺着他家门前的一条坡路往上走,没走几步便见静静地流淌着的大运河。
“这就是南运河,再往北就到天津了。”
老人名叫宋耀明,今年80岁,世代居住在运河边。“小时候,运河上船只如梭,逆水时纤夫喊着嘹亮的号子在河边拉船,船上装着粮食、食盐、煤炭等物品……”老人说起天津卫,就像是去邻居家,亲切而自豪。引得我们遐想着那是怎样一幅繁忙场景。
“再过十年,不知道人们还能不能听到船工号子。”
在沧县捷地乡捷地村沿街门脸的廊下,正和几个老伙计乘凉的89岁老汉赵金岭心里着急,便起头唱了一段船工号子。随着长长的尾音渐渐散去,赵金岭眼神略显落寞。曾在大运河上与风浪搏斗的赵金岭,如今是沧州屈指可数的还会喊号子的人。
运河断流停运后,船工这个行业已经消失,船工号子也失去了生存土壤,可它的一音一符早已在千百年的流传中注入了运河的灵魂。2007年,沧县运河船工号子入选沧州市第一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被整理成文字、图片、音像资料存留下来。为了让船工号子更好地传承下去,有人建议,结合现代多媒体技术,将这一特有的文化融入现代歌舞艺术,以舞台剧的形式呈现,让船工号子走上更高、更广阔的舞台。
沧县旧州镇后曹村,沧县木板大鼓的第五代传人、国家级非遗项目传承人刘银河,正在家中北屋教7岁女孩程玉茹学唱《追苍蝇》段子。
南屋里,十来个孩子忙着练习刚学的段子。这些孩子都来自周边各村,跟着刘银河学唱木板大鼓有两三年了。
早些年,沧县木板大鼓逐渐衰落,会唱的老艺人都六七十岁了,下边一茬接不上了,说唱艺人青黄不接。刘银河擦拭着大鼓,泪眼蒙眬。“学木板得下苦功,而且收入有限,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愿意学。”意识到人才断档问题的严重性,刘银河开始在自己家里免费教授村里的孩子学唱木板大鼓。得把木板传给孩子们,让大鼓唱遍沧州、唱遍全国,让它断不了根。刘银河暗暗下定决心。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搀扶。”为培养年轻的表演艺人,延续古韵古风,从2015年开始,沧县将木板大鼓引进校园。同时,沧县文化馆成立了“木板大鼓艺术传习所”。每年暑期,文化馆都会挑选几十位有潜力的年轻人,免除学费,利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开展更深层次的学习。
保护·传承·续源流
运河是一种文化符号,更是一种生活方式。
在文旅融合的大趋势下,运河与旅游的珠联璧合,将会对千年运河文化的传承弘扬,起着几何级的放大作用。大运河沧州段沿线历史文化遗存丰富,推进大运河文化带建设,正是推进文化事业、文化产业和旅游业融合发展的关键契机。
千年运河梦,百代杂技缘。
古老的京杭大运河在吴桥境内绵延34公里,河道“九曲十八弯”蜿蜒曲折,杂技这朵艺术之花娇艳地绽放在运河之畔。吴桥借助杂技文化和大运河文化大力发展旅游的做法,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也为其他地区的文旅融合提供了一个生动样本。
吴桥杂技大世界的“鬼手居”,只表演一个简单而古老的魔术——“三仙归洞”。别人三五分钟就能演完的节目,“鬼手”王保合足足演了半个多小时,观众依然兴趣高涨,时而大笑,时而跑到桌边一探究竟。
演出结束,王保合点上一支烟,“云里雾里”和我们聊起来,一会儿普通话,一会儿吴桥语。“走的地方太多了,说话也串味了。”王保合笑着问我们能听“双语”不。
“魔术关键是要手快,没有别的秘诀。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吴桥土生土长的王保合,六岁开始练功学艺,出师后一直在吴桥表演杂技。
王保合回想起刚到杂技大世界时的情景,自己也会“尬笑”——头戴疙瘩帽,脚穿粗布鞋,铺个地摊就在江湖文化城内表演。“现在不一样了,大世界专门将我请进了‘鬼手居’,成为一个单独的节目单元。以前说起艺人都称为耍把式卖艺跑江湖的。现在从上到下,人们对民间文化艺术都非常重视,这是全社会对文化的尊重。”王保合在魔术界,有自己的江湖地位。
刚看完王保合演出的天津游客张宏杰,又在吴桥杂技大世界里的江湖文化城看了鼻奏唢呐、蹬大缸、二鬼摔跤……一场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让他大开眼界。从吴桥杂技大世界出来,驱车两分钟便到大运河堤岸。徜徉在占地5000亩的杂技山水田园综合体项目中,彩虹桥、跑马场、音乐喷泉、风车和芬芳斗艳的各种花卉令人目不暇接。104国道、黄河路观光大道及运河堤坝路上的各类街景游园、各具特色的杂技小品、雕塑、时尚现代的立体造型,刷新着张宏杰对“杂技之乡”的认知。“得赶紧吃点饭,晚上还有演出要看”。他一边说一边匆忙地向记者挥手告别。
张宏杰要看的演出,是入夜后在河北吴桥杂技艺术中心上演的大型情景杂技剧《江湖》。这是一个杂技的世界,也是一个杂技的江湖:清末吴桥市井生活,杂技艺人街头卖艺,杂耍、把戏、蹬大缸;国内战乱时期,吴桥杂技艺人漂洋过海下南洋,蹬水罐、抖空竹、肩上跳芭蕾;步入现代,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成功举办,成为享誉海内外的东方杂技大赛场……
运河文脉,既要传承,又要保护,还要利用好。
运河东岸不远处的沧州文庙,古色古香,巍峨庄严,文华丰厚,经历了600载风雨沧桑与繁华都市已浑然一体。十年前,文庙启动了沧州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古建修缮工程,如今古韵新姿再现。每年9月,壮观庄严的祭孔释奠礼在这里举行,致敬先师,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那时的古老文庙,绝不仅仅是一座静默的古建筑,而成了形神兼备的精神家园栖息地和涵养地,放飞一个个文化梦想。
在南皮县南关村,73岁的村民张执信守护张之洞墓已有十多年。翻开他保存的《张之洞墓园来访登记表》,北京、武汉、上海、南京、广州……全国各地的人们甚至海外侨胞都不远千里前来祭奠、缅怀,足见人们对这位推动中国近代化进程的历史名人的尊崇。“平时我就住在墓园门房里,老伴儿和孩子时不时会来给我送饭送菜。”张执信说,虽然张之洞的后人早已不在南皮,但他得守着这里,“守着这里,就是守着根”。张执信指着墓园西南方向说,“打这儿不到一公里就是南皮县第一中学,它的前身是张之洞捐资修建的慈恩学堂。”历经百年风雨,张之洞开启家乡近代教育先河,惠泽当时,恩及后人的历史功绩,仍被南皮人牢记在心。
运河汤汤,文脉绵长,时光剪影中无数文化音符,在一河碧波中悠悠荡荡,落地生根。一路走来,大运河在我们心中已然不仅仅是地理坐标,更是文化象征和符号,她以一种激扬的姿势不断唤醒沿岸沉睡的文明,让它们从岁月深处渐渐走进大众视野。
江南北国脉相牵,隋代千年水潆涟。南运河北去,水声绵长。河道里回荡着运河千古事,时空中传诵着绵延文脉新画卷,彰显出运河文明生生不息的隽永魅力。
在世人期待的目光中,伴随着大运河文化带建设的东风,南运河将续写源远流长的灿烂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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