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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的冬天,新生的人民共和国已经成立,国民党的正规部队已被消灭殆尽,只有少数残余势力以及土匪武装仍在负隅顽抗,但主要集中在大西南、大西北地区,东北、华北、华东和华中大地已无大的战事。
此时山东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才能稍微轻闲下来,于是便叫他的大儿子许光去河南新县老家,把年迈的母亲接到济南来,并准备让她老人家在济南安度晚年,共享天伦之乐。
许世友已经有20年没有见到母亲了,而且他非常孝顺,心中的想念之情可想而知。
山东济南离河南新县的距离并不远,然而在那个交通并不发达的年代,开着吉普车也得走上几天。
几天后,许光扶着奶奶李氏从吉普车里走出来时,许世友早已迎出门外,此时他的心情十分激动。但是当母亲下车时,许世友却有点发怔。
只见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连腰身也弯曲着,脸上布满了刀刻似的皱纹。不过身子骨还算硬朗,一对昏沉的眼睛仍闪动着刚毅的神采。
“又得”,老人一下车就看到了站在车门口的儿子。“又得”是许世友的乳名。
许世友于1906年2月28日出生在大别山腹地一个叫许家洼的山村里。
大别山一带,有一种习俗,伢子(孩子)出生时,祖母取乳名,先生取学名,小时称乳名,18岁以后称学名。
许世友出生后,起个啥乳名呢?按照传统风俗,生下个女孩常叫什么英、凤、莲、梅的,生下男孩,通常叫什么鸡、狗、头、小牛啥的。
许世友的祖母盼望发家致富、子孙兴旺,还想再添几个孙子,就给他取了个乳名“又得”。他的大名一开始叫许仕友,后面被伟人改为许世友。
许世友很早就参加革命离开家了,母亲叫乳名顺口,所以一见面仍然叫许世友的乳名“又得”。
“娘”,许世友喊了一声,便扑了上去,他心里一酸,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他深情地紧握住母亲那一双干硬的双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许世友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从小深受儒家传统思想的熏陶,儒家讲究尊老爱幼,尤其是讲究孝道,对父母通常要行三跪九叩大礼,并膝行至父母跟前,跪听教诲。
“孩子,我终于看见你了。”母亲见许世友当这么大官了,但还是坚持礼节,心中非常高兴,他用颤抖着的手抚摸着儿子的头说:
“你也变样儿了,要不是许光,我还真认不出呢!”
“娘,这么多年,我也是天天想您盼您啊!只是走不脱身,不能回家,才叫光儿把您接来,您不会怪罪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吧?”
母亲看着跪在地上的许世友,她用手把许世友扶了起来,说道:
“娘怎么会怪你,你现在已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了。国家的前途,人民的命运,都在你们肩上啊!快起来吧,你一个大将军,怎能跪着和我说话。”
这几句话看似普通,实则并不普通,许世友的妻子田普和在场的同志一方面被母子的深重感情所感动,另一方面感觉许世友的母亲虽然只是个农村老太婆,而且年纪这么大,但是头脑清楚,说话很是得体。
他们想难怪许世友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从一个地道的农民成长为一个司令员,他母亲功不可没。
许成友将母亲安排在一个舒适的房间里,虽然路途辛苦,但是李氏好像没有一点旅途的疲劳,她左看看右看看,精神头很好,这里的一切都使她感到新鲜。
她摸摸玻璃窗子,又拭拭光滑的墙壁,看看那明光照眼的天花板,坐在儿子特为她准备的棕床上。
现在看来这并不算什么,但在当时可算是相当好了,以前农村人家的窗户根本没有玻璃,很多用的是竹子,而且墙壁都是用土夯实的,用砖头的都非常少,那时农村还不知道什么叫天花板。
李氏心想,在新县乡下最好的地主也住不上这样好的房子。她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不过她确实是太高兴了,儿子总算是有出息了,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到了晚上,许世友亲自把一盆木炭火送到母亲的房中。本来像这种粗活完全可以让警卫员去干,但是许世友认为这是难得的孝敬母亲的机会,所以亲自动手。
“天不太冷,你生火干啥?”母亲笑着帮儿子把火盆放好。
“母亲,这是在北方,不比我们老家,夜晚可很有点寒呢!”许世友说道。
其实许世友看出母亲的心思,她不想浪费木炭,许世友说:“这个要不了多少木炭,再说家乡人不都是喜欢坐在火塘边上拉话吗,今晚上我陪你好好说说话。”
在大别山地区,那时冬天天气非常寒冷,许世友知道在深山区的家乡,因为烧柴方便,火塘里常年不断火。火塘的意思就是火坑。
而山里的气候也会比山外冷一些,那时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每到冬天的晚上,人们都喜欢围坐在火塘边上,喝着家乡茶,吸着旱烟袋,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闲扯。
也正如此,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共地下党组织在大别山搞串连发动革命时,多半是利用这样的场合来做宣传和鼓动。
而那时许家洼的农民协会,就是在火塘边上开会成立起来的。当时许世友也在场,所以对当时的情况历历在目。
听许世友这么一说,李氏便不再说话了。
“娘,你要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下,俺要孝敬您到老。您老人家这一生为儿子,为革命吃得苦太多了。”许世友说道。
“又得呀,娘知道你是个孝子,我就住下来不走啦!”
许世友的夫人田普是第一次见到婆婆,她非常理解他们母子的深情厚意,便亲自下厨房掌勺,鸡鱼肉都买了,为婆婆做了一桌好饭菜,庆贺婆婆的到来。
到了吃饭的时候,孙子、孙女都回来了,一下子都拥了进来,李氏一看有好几个孩子,孩子们一进门都叫道:“奶奶来了!奶奶好!”
李氏连忙叫道:“好!好!”
在儒家思想里强调多子多福、子孙满堂,李氏一看乐开了花,屋里立即充满了欢乐的气氛,一张张笑脸,一双双小手 ,都在向奶奶欢叫。
这里面许光最大,长期和李氏生活在一起,他来到许世友身边已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对弟弟妹妹们比较熟悉,他对李氏一一介绍。
看着母亲高兴的神情,许世友说道:
“娘,这么些年,我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可没有什么财富,只给你老人家贡献这几个孙子孙女,你看,孩子们见了您多高兴呀!”
“我不要什么财富,看见孩子们心里就满足了。”
李氏顿了一顿说道:“又得啊,你真是好福气,这个媳妇又好看嘴又甜,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满意。”
别看李氏年纪大,但是说话很有水平。
见李氏这样一说,田普有点不好意思,她说道:“孩子们被他爸爸感染的,天天念叨奶奶,这回总算看见了。”
李氏抱着最小的一个孩子说道:“奶奶是个乡下婆,有啥好看的。”
“不,奶奶是个老革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这些当然都是许世友夫妻教的。
很快田普便端上菜来,这是一桌子味香色鲜的鸡鱼肉蛋。看着这么一桌菜,李氏不高兴了,她有点生气地训斥:官再大也不能浪费!
李氏这一生还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过着糠菜半年粮的日子,只有过年才吃上一顿肉,那也是只煮熟了放上一点盐就是一碗菜了。
她见今天这个桌子上的肉加起来比自己一生吃得还要多,而且她更没有见过这样的做法。
李氏的印象还处在红军时期,她知道红军干部基本没有津贴,日子过得很苦,有时吃得还不如老百姓,所以她见到这一桌子饭,便认为是铺张浪费。
见李氏生气,许世友连忙解释道:“娘,这都是我和田普用工资买的,平时我们也没有吃这么好。”
李氏的脸色这才好转下来,这时孩子们争先恐后地给奶奶敬酒夹菜,李氏吃了几口感觉特别美味,这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停下了筷子问道:
“世友,你这一桌子菜,得花多少钱?”
许世友风趣地伸出了五个指头来。母亲吃惊了:
“五万元,够我们山里人吃两年盐的了,你当再大官也不能浪费,你要知道天底下还有很多吃不上盐的穷苦人。再说这几个孩子都还在上学,需要花钱。”
当时的5万元是旧币,折合成后来的新式人民币也就是5元钱。
这时田普笑着说道:“娘,你莫算账啦,只要你吃得好,我们全家就高兴。您和世友不是20多年才在一起吃这么一顿饭吗?”
李氏见儿媳这么说也就不说话了,这时一个孙子给她倒了一杯香槟酒,李氏喝了一口说道:“这什么味道?”
李氏又把酒在嘴里渍了渍说道:“这个比开水的味道好,老家的地主老财家也没有喝过这个。”
吃完饭后,儿媳田普说道:“娘,明天我上街给你买一身新衣服,换下你这粗布衣吧。”
李氏一听连连摆手:“俺就穿这身衣服挺好,你不要买。这衣裳,棉花是俺自己种的,线是我亲手纺的,布是自己织的,又是我一针一线缝制的,穿着它才觉得舒服,是舍不得脱掉的。你们省着钱给孩子们用。”
儿媳田普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
到了晚上,许世友又陪母亲李氏聊天,许世友用手里的火钳拨弄着火糖里的炭火,母亲亲切地盯着他,笑了笑说:“又得呀,你好福气,娶个好媳妇,又给你生了几个好伢子。我们许家可算是子孙满堂,你爹在地下也睡得安稳了。”
许世友略一沉思,轻声问道:“黑伢他娘怎么样?”
黑伢是许光的小名,是许世友的原配妻子朱锡明生的,朱锡明长得很漂亮,她家离许世友家不远,是许世友的姨娘介绍的。许世友惦记起结发妻子,总感到很歉意。
“她过得还不错,你看,俺脚上穿的鞋还是她做的呢!”母亲安慰着儿子说:
“黑伢他娘改嫁是我作的主。你想,那兵荒马乱的年月,她也够苦的了,你知道一个红军家属要活下来是多么不容易啊!你离开家那些年,也不捎个信来,谁知道你是死是活?总不能让人家老等着你受折磨。”
当年在大别山根据地,红军家属的困难要远远超过人们的想像。鄂豫皖根据地失陷后,蒋介石对革命分子进行了残酷的镇压,大批的红军家属牺牲。
作为红军干部的妻子,一个红军家属的身份就会被国民党杀害。朱锡明改嫁也是迫不得已的。朱锡明虽然改嫁了,但是仍然对许世友念念不忘,她没有再生育,依然经常照看许母。
听母亲这样说,许世友苦笑道:“娘,你做得对,这样一来,我的心里也好受些了。”
母子俩一聊又到半夜,看看天色不早,许世友才回去睡觉。
许世友本来想母亲能够安安心心住下来,自己好好尽尽孝心,然而李氏才住没有几天,便开始心神不安了。
许世友只好每天都抽时间陪她说话,让孩子们陪她到济南市的名胜古迹去看看,还经常陪她看电影、看戏,想千方百计让母亲能住得开心一些。
然而李氏还是过不习惯,她在农村呆惯了,不喜欢过清闲日子,她认为清闲日子是不劳而获,是可耻的行为。
许世友知道母亲的心思,知道她勤劳一生,过不惯清闲的生活,还挂念着那山里的穷家。
许世友为了挽留母亲,便特意请木匠做了一个农村常用的纺线车。木匠做好后他便亲自扛着纺线车送到母亲的住室里,笑着喊道:“娘,我给你找着活儿干了。”
李氏一见到纺车便笑逐颜开,认真坐下纺起线来。
自从有了纺车以后,李氏感觉好多了,每天便在房间里纺线,一天,两天,十几天过去了,她竟纺出了好几斤线。
望着那一堆棉线整齐地堆放在那里,田普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田普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她饱尝过农村的各种酸甜苦辣,也深知中国农村妇女勤劳、善良、艰苦朴素的美德。
每当夜深人静人们熟睡的时候,李氏的房间里仍然有纺车发出的嗡嗡的有节奏的声音。
这种在孩子们听来不太悦耳的声音,许世友却听得很入神,因为这种声音可以把他带入孩童时代。
那时许家没有什么土地,母亲便在家里纺线,她常常躺在母亲的怀里,母亲边教他唱歌边纺线,唱着唱着他就进入了梦乡,做着各式各样有趣而甜蜜的梦。
有时那嗡嗡的声音会把他惊醒,在闪烁的昏暗的棉油灯光下,当他看到母亲温柔慈祥的笑脸,他会感觉是世界上最甜蜜、最幸福的时刻。
李氏把纺织好的一卷卷白的、黑的、花的布,让父亲拿到镇上去卖。李氏纺的线好,所以很好卖,这是家里重要的收入来源,可以说,许世友就是伴随着纺车的嗡嗡声长大的。
李氏有一双缠过的小脚,所以不能干重体力活,但是为了赚钱,她总是在纺线车上操劳,用赚的钱供许世友上了几年私塾,这为他以后的成长奠定了基础。
许世友后来当了红军,离开家里,当他带领红军队伍在每一个村庄住下时,当他听到嗡嗡的纺车声时,他都会不自觉得想起自己的母亲。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许世友知道,红军没有什么供给与后勤来源,红军身上的粗布军衣都是像母亲那样的广大劳动妇女纺织出来的。
李氏虽然有活干了,但是听不到鸡叫狗吠,看不见农田和庄稼,时间一长她也觉得不习惯了,有一天李氏对许世友说:
“又得呀,你还是送俺回家吧!”
许世友实在不舍得母亲走,他说道:“娘,这里就是你的家呀!”
李氏看了看许世友说道:“不,俺回那山里的穷家。这些天,我老是做梦,一闭上眼,就又和那些邻居乡亲们在一起了。一起在山上放牛,摘山楂,在地里刨花生,割稻子!”
母亲又说出好多家乡人的名字,虽然许世友有一些不知道,但是听得出母亲对农村的感情。李氏又说出好多野花、野菜的名字。
许世友知道,他能够满足母亲的衣食住行,能为母亲做纺线车,但是却弄不出来农村的环境,但是他实在不想让母亲离开:“娘,要知道您上了年纪,我放心不下啊!”
李氏知道许世友的心思,便说道:“那我再过些天吧!”
李氏虽然住下来,但是却开始失眠了,身体也逐渐消瘦,看着日渐消瘦的母亲,许世友只好让许光把母亲送回了河南新县老家。
今年的母亲节已经过去,其实笔者一直想写个关于母亲的文章,但是看了好多素材都没有灵感,直到笔者看到了许世友将军的资料,才灵光一闪写下这篇文章。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后能有多大成就,取决于三个因素:一是家庭环境,二是个人努力,三是社会环境。
每一个有成就的人,背后必须有着伟大的父母,父母的胸怀、父母的格局、父母的思维,这些都会在每个人身上打下烙印,当然有的人打得好,有的人打得坏。
中国有句古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并不是笑话,而是残酷的现实。
有的人虽然生在城市,但是却小气、自私、狭隘,这样家庭的子女往往不会有什么出息,这种人被称为在城市里的农村人。
而很多农村的父母却非常有格局、有眼光,这就是生活在农村的城市人。
而许世友的母亲无疑是伟大的母亲,这也是农村出来的许世友能够成长为共和国上将的重要原因。
天择是作者的笔名,对历史和哲学颇有研究,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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