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又看到了那个视频。
复旦大学的钱文忠老师说，他给一群大学生放电影《白毛女》，看完后同学们很不解。
“白毛女为什么不嫁给黄世仁呢？黄世仁又有钱，又追求喜儿，还愿意把钱借给喜儿的父亲。大春有什么好？没房没钱，嫁他干什么呢？”
钱老师很震惊。
其实啊，这个话题几十年前就被讨论过。
《文艺报》资深编辑、著名文艺评论家熊元义先生在2013年出版的《文艺批评的理论反思》中曾经专门讨论过这个议题。
熊老师的分析很深刻，令人叹服。
但我想的并不是道德和价值观层面的问题。
因为毕竟，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价值观，这也挺正常。
钱本位，并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事。
令我震惊的其实是，当代中国的年轻人对于旧社会状况的一无所知。
白毛女是中国旧社会一个普通贫民家庭的女孩子。
在当时的社会里，普通家庭女孩子长得太漂亮，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因为美貌是稀缺资源。
家里有资源，却没能力保护，就很容易被贼人惦记。
白毛女就是这样。
当时，她跟大春是定了亲的，两个人两情相悦，两家人对这段亲事也非常满意。
没想到，喜儿被黄世仁看上了，黄世仁想把喜儿抢过去。
这本质上就是欺男霸女，并不是要和喜儿认真的谈恋爱。
黄世仁不仅想法龌龊，手段更加卑劣。
他临时改变了跟佃户们多年不成文的默契约定，要求喜儿的父亲杨白劳把欠的债连本带息一次付清。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呀。
喜儿的父亲在道义上被压制住了。
之后黄世仁逼迫杨白劳签下卖女契约，杨白劳悲愤而死，黄世仁把喜儿抢到了自己家中。
开始的时候，喜儿是做婢女，伺候黄家老太，干杂活。
可是，恶地主家的婢女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
《西峡县志》上讲：“旧社会，贫民因欠租债，无力偿还，无奈将女儿卖人为婢。婢女多遭凌辱、虐待，亦被折磨、逼迫而致死者。西峡口镇地主于子晋，抽丫头血、喝佣妇奶，虐待婢女尤甚。”
当时有文曰：“贫女鬻身于富民，所罹之苦，罄竹难书。生杀之权，操于主妇之手，或施鞭箠，或施炮烙，或以利器刺其肤，或以沃汤濯其体”，“许多作威作福的官僚富户主人们，座大厦，衣锦缎，多蓄奴婢，视同犬马，其惨酷暴虐情形，足令闻者核异，见者心伤”。
而婢女受侮辱、奸淫更是一种极普遍的社会现象。
清褚人穫《坚瓠秘集》记载，安徽亳州有一士人奸淫了婢女，其夫人不但不同情婢女，反而妒火中烧，将大蒜头捣烂，放入婢女阴道中，并用针线将阴道口缝住。婢女极为痛苦，哭喊不止。同书还记载，清顺治年间，江苏毗陵有一婢女，因受主公引诱而与之发生性关系，其夫人获知后，“竟以锥钻其阴而锁之”，并将钥匙丢入水井，婢女整日“叫号欲死“，无奈之下，人们只得请来铜匠，好一番费力，才用一根铁丝将锁打开。
所以，喜儿其实就是个奴隶，与牲畜无异，完全是羊入虎口。
黄世仁强迫了喜儿之后，喜儿怀上了孩子，她想死。
黄世仁的老妈却说要放她回家去，其实是找人贩子把喜儿卖掉了。
卖掉了？卖去哪里？
大概率是到瓦窑，也就是最低等的妓院。
旧社会的娼妓可不像现在的失足妇女。
更不可能像韦小宝的母亲韦春花那样，还能顺一盘火腿给韦小宝带回去。
旧社会的妓女命运悲惨着呢~
《中原农耕文化》第五卷《旧事拾遗》中是这样记述的：
“新买来的或经抚养长大即将成人的妓女，必须祭鞭。所谓鞭，黑话称作万能鞭，用皮条编织而成，较马鞭略粗，内插钢针百余，针芒露出约二分许。祭时陈于妓院所敬的神五大仙（刺猬、老鳖、黄鼠狼、老鼠、蛇）牌位前。夜深人静时，令妓女焚香跪下，由鳖头（老板）说明窑子的本色，叫作“亮底”，晓以“大义”（如笑贫不笑娼，淫业也是商业之类），施以怀柔（出资、抚养种种不易），再继之以恐吓，如敢违抗，或想飞鹰（逃跑），必动“家法”。令妓女执万能鞭视之再三，交由鳖腿（即茶房）挂在密室门上，由妓女起誓表示顺从。
妓女如有逃跑被追回者，或被查明确有逃跑意图者，即由鳖腿帮助带至暗室，脱去下衣，背绑悬之梁间，用万能鞭抽打，称作“试鞭”。有时也令所有妓女在窗外听，意在杀一儆百。所谓试，并非轻试，必抽至百鞭，使之遍体鳞伤，气息奄奄而后可。翌日即得含笑接客，不得露出半分痕迹，若与嫖客稍露口风，即再鞭打，名之曰“上大嘴”（家常便饭的意思）。二三等妓院的“家法”，是使用没有钢针的马鞭子，但打时比万能鞭更狠、更毒。妓女一天没发市，便没有饭吃，两天没接客则要“上大啃”。由于职业上的特点，惩罚时打身不打脸，打后不打前，因而也产生另一种“家法”，名叫“打猫不打身”（捆绑四肢之后，以猫装入裤裆内，打猫使之抓破下体），更有用烧红的通条灼于臀部，或用香燎，就更惨了。”
除了受到妓院和嫖客的凌辱虐待，妓女还是性病的主要受害者。
1941年《申报》曾经对上海性病流传情况做过报道，那时候的上海“至少有一半人口患有性病，其中的90%最初都是由妓女传染的，而90%的中国下等妓女和80%的外国妓女都患有性病。
一本由当时所谓社会上层人士所写的指南书中则详细描述了鸦片妓馆中染病妓女的痛苦：
“十日后，下身开始溃烂。再过数日，皮肉剥落。这时，她才被允许休息，但她愈加痛苦……她得用浓盐水去洗她的溃烂处。在她还没有痊愈时，她就又被逼着去接客了。于是，她又将皮开肉绽，然后她再休息。如此反复七八次，直至无肉可烂为止。她一天被迫接客十至百次之多。然后她就再也没有任何的感觉了。”
在这样的折磨下，下等妓院的妓女寿命都很短，七成以上活不过40岁，死后也无葬身之地，多是用破布一卷扔到野外去就完了。
幸而喜儿成功逃脱，避免了被变卖的命运。
虽然变成白毛仙姑，也令人无比心痛，但躲在深山靠贡品和野果为生也是远胜于遭人蹂躏致死的吧。
所以，问喜儿为什么不嫁给黄世仁的小朋友们，也许是真的不了解旧社会底层人民的悲苦命运，才会问出“何不食肉糜”这样的问题。
最后，我想借用著名媒体人洪晃的一段话来结束今天的思考。
她说：“中国女性的权利是一个礼物，是我国制度的优势，类似的权利在西方是要经过一百多年不懈的努力才能争取到的，它是来之不易的。”
希望我们都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幸福。
参考文献：
1．《民国北京婢女问题研究》，张秀丽，2016年8月，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危险的愉悦：20世纪上海的娼妓问题与现代性》，（美）贺萧，2022年5月，江苏人民出版社
3．《中原农耕文化》，汪庆华等，2021年6月，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文：萧薇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注册心理师，北京大学临床心理学硕士，同济大学工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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