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首辅终身未娶,死前手里捏着张字条。

写着「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知道的是,这句话我对他说了千年,每一次轮回转世。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世,是我对他说这句话的最后一次。

苏东坡说心安之处是故乡(据说首辅终身未娶)(1)

一、

我是一个拥有千年转世记忆的人。

忘了这是我第几次投胎。

我被抱在表情复杂的婆婆手里,她对着床上刚生产完的妇人说:

「是个姑娘,再犹豫就来不及了,夫人。」

床榻上的妇人闻言撇过脸去,再也不看一眼。

怎么个意思?

我虽然有丰富的投胎经验,但是被亲娘遗弃还是第一次。

唉,她错过的不是我,是我堪比国库的财富

我被交给了一户商贾抚养,婆婆离开时在我怀里塞了一块什么东西,没看清我就睡着了。

无所谓,反正这只是漫长岁月中的一条分支罢了。

二、

养父姓秦,是当地的富庶人家。

他丧妻后就不曾再娶,我想他会收养我也有一部分因为这个。

秦老头对我很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活脱脱一个女儿奴。

他乐善好施,整个江城几乎没有不夸他好的。

他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为商人却不会做生意,据说爷爷在世时秦家产业不可估量。

轮到秦老头当家时,已经缩水到十分之一了。

实在看不下去他每天坐在账房唉声叹气,三岁那年,我趁着他带我出游,耍赖让他买了一批商船。

几年后运河与江城相通,他靠着这批商船狠狠赚了一笔。

他喜笑颜开,说我是小福星。

这得庆幸于我上辈子在工部侍郎家里当侍女时无意看见的那份公文。

彼时,工部已经定下要在运河开通一条新的分支。

江城正处在那条分支的中心区。

六岁时我到江城第一私塾读书,在那认识了江淮。

秦老头给我起名叫秦簌,江淮这个兔崽子大我两岁还不识字。

念字念一半,叫我秦欶。

秦欶,禽兽。

气得我给他一顿好打。

他回家告状,他爹娘知道以后又给他一顿打。

从此,他和我结了梁子。

他往我衣服里塞虫子,我就把他作业扔去泡水。

他往我椅子上刷漆胶,我转头将两人的椅子调换。

活了快一千年,还能让小兔崽子算计了?

三、

十五岁那年,江城来了新的转运使。

我知道他,萧清也。

他祖父是当朝左相。

我上辈子过世时,他年方十六,刚中了探花郎。

年少有为,风姿绰约,一时风光无限。

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我追了好几辈子的心上人。

因为没有一次追上,所以我被地府那群公务员背地里称为「千年舔狗」。

可惜,完美如斯的转运使也避不开茶摊大婶们的议论。

我坐在茶摊角落嗑着瓜子听她们唠:

「这么年轻就当了这么大官儿,朝中有人吧?」

这位大娘虽然衣着朴素,但对官场规则颇有见地啊。

「但这个年纪还没娶妻也不见有个妾室,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对对对,这位大婶说得也很有道理啊。

「未必,万一萧大人是在等自己的心上人呢。」

这位婆婆,平日还是少看点话本吧。

听得正起劲,一只手从侧边伸过来,分走我一半的瓜子。

不用看也知道是江淮那个兔崽子。

一支金钗沉沉落到我怀里。

「帮我找个机会送给菀菀。」江淮目不斜视看着正在忙碌的摊主女儿。

嗑着我的瓜子,喝着我点的茶,还命令我干活。

我从怀里捏出金簪打量一眼,还挺有分量,转手扔到地上。

听到动静,江淮忙从地上捡起用袖子仔细擦擦。

又气又不敢闹出大动静,咬牙切齿瞪着我:

「秦簌,你什么毛病?」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并不理他。

江淮算得上是江城第一俊朗,特别是那一双凤眼,如清水,如朗星,灵动而又深邃。

只是脑子不大好使,一门心思在林菀身上,看不见身边人。

他僵了一会软下态度来,将簪子小心塞到我手上:

「秦大小姐,帮个忙。」

他表情恳切,双手合十祈求。

我叹了一口气想提醒他,林菀一个卖茶女怎么可能用得上金钗,要是被有心人看到,她名声还要不要了。

尚未开口,茶摊来了两个气度不凡的男子,为首的那位……

哟,这不是新上任的转运使吗?

哦对,忘告诉江淮了。

他外出游学这一月,萧清也几乎天天要来喝一碗茶。

萧清也虽然亲民,但应该也不至于天天跑茶摊,这棵铁树应该是开花了。

可怜江淮,不仅江城第一美男要拱手让人,就连心上人也快没了。

毕竟应该没人可以拒绝萧清也吧,即便他已是而立之年了。

江淮目光在萧清也和林菀之间打转,用手肘捅了捅我:

「这谁啊?」

「一男的,也就长得比你好看一点,比你有权有势一点,脾气比你好一点。」

江淮满不在乎哦了一声:「新来的转运使吧,年纪比我还大一点呢,你怎么不说?」

不愧是通判家的公子,一点就通。

「你没听过男人三十一枝花吗?」

江淮一愕,脸色变了又变,夺过我手中的金钗轻敲我脑门:

「你哪儿学的这些乌七八糟。」

嘶,这一下敲得我生疼,声音忍不住提了几个度:

「小兔崽子,你跟谁没大没小的呢?」

萧清也和林菀的目光被吸引过来,看见江淮的那一瞬间,林菀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对纨绔子弟的嫌恶。

江淮这个呆子还乐呵呵冲她招手。

说实话江淮这个人除了脾气被他家人惯得大了一些,其他方面怎么也是算不上纨绔子弟的,更何况他的臭脾气从没在林菀面前发作过。

萧清也看到我明显一愣,接风宴时,秦老头带我一起参加的,他认出我不奇怪。

我主动向他行礼又介绍了江淮:

「萧大人,这是通判大人家的小兔......额.....嗯,小公子。」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江淮瞪了我一眼转头换上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向萧清也作揖。

哟,装起来了。

四、

自从茶摊一见后,林菀对江淮越来越冷淡。

江淮百思不得其解,求我去见一见林菀,顺便打探打探敌情。

真的没出息,要不是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早就把他从我家踹出去了。

我在茶楼雅间约了林菀,可不曾想林姑娘一到连口茶都没喝,就让我转告江淮,别再去打扰她了,顺便把我和江淮一同归为「纨绔子弟」。

我真是纳闷了,骂江淮就算了,怎么连带着我一起骂了?

如果有钱有势,又爱去给她的小破茶摊捧场就要被归为纨绔的话,那萧清也就是纨绔中的纨绔。

原本我觉得没必要和一个小姑娘逞口舌之快,毕竟我虚长她九百多岁。

可惜她最后那个厌恶的眼神着实刺痛我了。

我一想到每次江淮兴致冲冲去找她,就要被她这种神情逼退,突然就想和她争个高低:

「菀菀姑娘有了萧大人做后台就是不一样,讲话都硬气了。」

我笑意盈盈看着她,不就是阴阳怪气吗,谁不会?

她不是自诩清高,我就非给她扣上「趋炎附势」的帽子。

「林姑娘不是最爱讲那些……平等什么的吗?

「我觉着你这抱负光攀上萧大人没什么用,您自己去考个女状元,为民请命。」

林菀应该是气得狠了,半晌,怒极反笑:

「秦小姐是在帮江淮抱不平吗,你俩青梅竹马,莫不是秦小姐早就情根深种了,那又何必来当老好人。」

我懒懒抬眼,一脸惋惜状:

「你不懂,我早就对萧大人芳心暗许了,男人三十一枝花,江淮那个毛头小子哪比得了。」

此话太过露骨,林菀被我堵得脸色发青,我瞧着顿时心情好了不少。

我懒得和她过多纠缠,饮完杯中茶,就准备离开。

打开雅间门的一瞬间,眼前人让我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

萧清也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他应该是刚刚路过吧?

「芳心暗许……」他似是无意轻声念叨。

并没有……

「原来秦小姐与萧某已是心意相通。」

天大的误会……

「萧某明白了,择日即到府上拜访。」

说罢行礼转身离开,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身后闷响一声,转头看去,林菀面无血色瘫倒在地,眼神怨怼死死盯着我。

我一脸无辜地看向她:「我随口一说而已,谁知道他当真了。」

五、

为了帮江淮,结果把我自己给坑了。

自回来后,江淮找我,我装病。

便宜爹找我,我装睡。

总之就是能不出房门就不出。

生怕江淮从林菀那里知道些什么,又怕萧清也什么时候真的上门。

活了这么久,从没这么憋屈过。

心力交瘁之下,我真病了,每日喝了药后就是昏睡。

梦中,从前的记忆在脑海中反复穿插。

我看见某一世的自己因累世记忆的折磨,在佛前寻求解脱。

法师悲悯开释:

「有生相即有灭相,人生痛苦源于自性妄执。」

六、

林菀一定很奇怪,明明萧清也可以趁早离开,为什么要接受我的陈情。

但我知道,萧清也在报恩。

上一辈子我为救他性命葬身火海,死前我耍了心眼。

我说,想让他娶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子。

咳咳,毕竟,轮回不会更改相貌嘛。

趁我投胎比他早,还不给自己谋点福利吗?

茗月把我叫醒时,我发了满身的汗。

她端着水,边上还站着江淮。

他打着一把折扇,配上一身月白色的圆领长袍,脸上是难得的关切。

「看你病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不见好?

「菀菀说你在茶楼好大的威风,让我以后也不必去见她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刚一口茶含在嘴里,听他这话就想一口喷在他脸上,只可惜实在没力气,最后横了他一眼:

「是啊,她的心上人被我抢了,我可不是好大威风。

「你最近再去她面前讨讨好,说不定她觉得萧大人攀不上,转过头来便宜你这个纨绔也不错。」

江淮莫名其妙被我堵得满面通红,他从小最恨别人叫他纨绔,气得用折扇指着我:

「秦簌,你什么毛病!」

「怎么了,江城第一纨绔还说不得了?还是只有我说不得,林菀说,你就安心乐意听着?」

江淮瞪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秦簌,我要是再和你说一句话,我就是你孙子!」

语罢,他将那把扇子发泄似的砸在我床边,扭头就走。

我拖着病体把他折扇捡起,发了力冲他背影扔去,恰好砸在他头上。

他被我砸得脚步一顿,却也没回头。

「江淮,你少在我面前耍横,等我好了我就嫁给萧清也,你下次见我得喊我转运使夫人。」

一番折腾下来,我口干舌燥,猛灌了几杯茶精神倒好了不少。

反倒茗月被我和江淮吓得胆颤心惊,看我气顺了才敢开口劝我:

「小姐,方才那种话可不能乱说,会影响名声的。」

名声?

上辈子我死在火场,旁人断言我和新科进士有私情,在柴房起了争执才导致双双殒命。

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在意这种东西。

茗月说我病了这么久,只有江淮常常来瞧我。

她这是委婉地提醒我,萧清也对我没有情谊。

我当然知道。

光是萧清也看林菀时眸中璀璨,就堪比九天银河。

倘若那天茶楼雅间的门早开一瞬,我看见的就是他避无可避的绝望,以及良缘难成的痛苦了。

没想到我苦心筹谋两世,却还是抵不过两情相悦。

幸好,我一点儿也不难过。

因为喜欢萧清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七、

萧清也在府外见到我时愣了好一会,我想他应该是在想用什么理由来搪塞这些天对我的不闻不问。

毕竟那天的话不仅我听到了,还有不少茶客也听到了。

要不是这些话都已经传到我便宜爹耳朵里,我才懒得来找他。

即使茗月替我打着伞,这日头也晒得我有些萎靡不振,但是见到萧清也时,我打起精神微眯着眼冲他笑:

「萧大人可有一盏茶的工夫?」

茶楼大堂内,我用茶水向他道歉:

「小女当日只顾着斗气,口无遮拦。父亲大人已经责罚过我,大人是照顾我颜面,我却万不可为大人徒增烦恼。」

这是真话,我那天纯粹为了膈应林菀,否则萧清也来了这么久,我早就主动了。

萧清也按住我端茶的手,压低了声音,眉间肉眼可见的急促:

「这些日子……我不是故意不去府上,只是……」

见他一脸为难,我忍不住想开口打断他:

「大人……」

「你听我说。」萧清也拦下我的话。

「我并不是因为照拂你的面子,才那样说,我也并不是故意拖着时间。

「这些日子,我是真的有事……我派去你家送药的人被拦下了……」

他给我送过药?

我一愣,想起便宜爹不好看的脸色。

他一直认定江淮才是女婿,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

说起江淮,好一阵没见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和我道歉……

我又不稀罕他给我当孙子。

「秦小姐?」

发愣间,萧清也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索性避而不答:

「萧大人实在不用把我当日的话放在心上,家父早就给我定了……」

「婚约」两字还没说出口,就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往茶楼里走来。

忘了说,我和江淮自小定了娃娃亲,虽然这件事只有我们两家知道,但是江淮也真是毫无顾忌。

要么让我给他心上人送金钗,要么让我去帮他和心上人讲和,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同进同出了。

这顶绿帽子,我才不想自己一个人戴。

我反手握住萧清也,忽略他受惊的表情,压低声音:

「帮个忙。」

八、

他疑惑地随我的目光往后看去,林菀紧紧地靠着江淮,脸上含着羞怯的笑意正并肩往里走来。

萧清也目光紧了紧,凑近我耳旁:

「那是你赌气的原因吗?」

我瞥他一眼,心想这人还有几分眼力见儿。

却不想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耳鬓厮磨。

江淮和林菀的脸色几乎是同时垮了下来,别的不说,能气到林菀我就是很开心。

我冲着林菀打招呼顺便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林姑娘今天心情好,怎么愿意与纨绔子弟一同来喝茶?」

林菀眼神淡淡,不温不火地维护江淮:

「江淮学识广博而又品行端正,谈何纨绔。」

哦,原来是我枉做小人。

我松开萧清也,手撑着脑袋搭在桌子上,歪头打量江淮:

「江小少爷这几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了?月前还是林姑娘口中的纨绔,几日不见竟然已是学识广博了。这药可不让天下学子趋之若鹜呀?」

江淮不知道是不是被我几句纨绔刺得面色不善,走过来一把拽起我往外走。

他倒还生起气来了,手里下了狠劲,拽得我生疼。

「怎么了,不是不理我吗,想当我孙子了?」

江淮闻言一顿,稍一使力将我扯进无人的小巷,双手捏着我的肩膀用力到发抖。

我吃痛到想发脾气,抬头看他,才发现他双目赤红,眉目间尽是狠厉。

我从没见过江淮这般样子,忍不住去探他额间:

「你不舒服吗?」

江淮瞧了我半晌,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顶了顶左腮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不想当孙子,但是想让你当我娘子。」

此言犹如闷雷在我耳边炸开。

我瞪大双眼看他,压制着心头狂喜试图从他表情中找出一丝戏弄我的痕迹。

他喜欢林菀这么久,怎么突然会……

「簌簌,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你和我有婚约,你能别靠近萧清也了吗……」

「江淮你没事吧?移情别恋这么快?怪不得林菀不喜欢你。」

江淮得逞地挑眉带起狡黠一笑:

「那都是故意为了醋你,不过这都是林菀出的主意。

「她说你对我有意,故意让你送金钗,故意让你去找她说情,就想瞧你什么时候绷不住。」

江淮越说越得意,我无暇理会。

我此刻满心都是:终于能摆脱「千年舔狗」的称号了。

获得真爱的方式果然是移情别恋,孟婆诚不欺我。

九、

自从和江淮和好以后,我怎么看林菀怎么顺眼。

我知道她的初衷并不单纯,那些什么让我吃醋的话也就糊弄糊弄江淮。

但是只要她能好好守着萧清也,别来招惹我们就行。

她和萧清也的流言传遍了江城,就连秦老头也来找我八卦:

「簌簌,那个茶摊的林菀,真的和萧大人……」

我嘬着还带着绿豆糕碎屑的手指,想了一下他们两个人每日相处的情形:

「我觉得真有可能,萧大人这么大年纪还没娶妻,应该也不会在意门户。」

秦老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你和江淮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江淮?

「差点忘了,江淮今日约我去望湖楼听曲呢。」

都怪秦老头拉着我八卦,把正事给忘了。

他一听我要去见江淮,巴不得把我送到门口,还急急忙忙找下人拿了两个精致的香包递给我:

「这里面装的是西域驱虫的香料,夏日多蚊虫,你给江淮也带一个。」

我和江淮定下婚期后,我爹对他这个准女婿越发上心了。

江淮这个人平时挺机灵的,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就这么转不过弯来。

为了激我故意去和林菀交好这种蠢事都做得出来,他要是早和我表露心意,哪轮得着林菀这个中间商赚差价?

现在只要吵嘴时我落了下乘,就把这事拿出来挖苦他,他保准闭嘴。

「你怎么总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江淮看我点了一堆糕点,颇为嫌弃:

「你去林姑娘那边喝两碗茶就解腻了。

「怪不得你这么甜而不腻。」

「……江淮你好油。」

「女子不都喜欢甜言蜜语吗?」

「我更喜欢你爹新买的那艘画舫。」

「行,当彩礼了。你爹刚修筑的那座园子我也挺喜欢的。」

「那你喜欢吧。」

江淮被我堵得又气又想笑作势要来抢我手中半块糕点,我手往后一扬没拿稳,半块糕点直直从二楼掉了下去,他还不解气要来捏我鼻子。

「谁啊!」

直到楼下传来熟悉又满是怒气的女声,我才连忙撇开江淮,扒着栏杆往下望去。

无巧不成书啊,没想到林菀和萧清也两人坐在楼下听曲呢,我那块糕点好巧不巧落在他们桌子中央,一塌糊涂。

萧清也正好脾气地宽慰她。

我趁他们没发现我,偷偷缩回脑袋,啧啧两声。

我和江淮已是未婚夫妻尚且要避开众人坐在二楼雅座,林菀和萧清也没名没分竟然堂而皇之坐在大堂。

我突然明白他们之间的流言从何而来了,林菀像是巴不得全江城的人都知道。

只是没想到江淮比我还激动:

「他们俩怎么……一点儿也不避嫌啊!」

他蹙着眉,满脸不悦地向我抱怨。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委婉提醒他:

「关你屁事?」

江淮愣了一下,十分认真地看着我:

「这是在丢江城人民的脸面。」

我探过身子想揪江淮的耳朵:

「还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了,你老实点别去招惹萧清也,我还指望他给咱俩包个大红包呢!」

原以为江淮会躲开,没想到他直接凑了上来,在我唇上轻啄了一下,十分得意地冲我笑。

……放肆!

十、

江淮脚崴了,大夫来看说要至少得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

都怪他自己,那天偷亲我,又怕我追上去打他,往楼下跑时不小心崴了脚。

我俩出门都没带侍从,最后还是萧清也的马车送他回家的。

明明是我吃了亏,现在倒成了我的不是。

他借着崴脚,每天变着法地使唤我,今天要喝这家的粥,明天要吃那家的菜,瞧着天气好还让我放风筝给他看。

偏偏那天半点风都没有,我来回跑了半天,愣是没放起来,他倒好坐在一旁大笑。

也不是没想过拒绝,可我但凡有丝毫不乐意他就捧着脚喊疼。

幸好江氏夫妇对我十分热情,从未嫌我烦。

看来以后婆媳关系我是不用担心了。

应江小公子要求,我带上刚出锅的炸响铃再度踏进江淮房内。

江淮依旧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窝在榻上,分明是趁我进来前一秒挤出的眼泪,但我还要配合他的表演。

「快让我尝尝朝思暮想的炸响铃,馋死我了。」

他用手捡起一块就往嘴里丢:

「唔,这味不对啊,云想楼换厨子了?」

他边往嘴里塞边质疑,我心中一紧,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掩饰自己的失态:

「不是一样的味道吗,江淮你少在这里挑我毛病。」

江淮瞥我一眼,小声嘀咕:「明明就是不一样了,还不让说。」

「你别得寸进尺啊江淮。」

我被他折腾了小半个月,连下人能做的事,他都使唤上我了,还越来越挑剔。

我利索地收拾碟子,任他在后头示弱只管自己转头离开。

茗月见我出来脸色不对,心里猜到我和江淮又闹上别扭。

边接过我手中食盒扶我上马车边宽慰我:

「江公子是病人,小姐别和他计较了。」

「谁和他计较了,他就变着法子折腾我呢。」

拢了拢袖子,想起刚才他那副嫌弃的样子就来气。

十一、

江淮已经三天没找我了。

我瞧着窗外开的蔫蔫的花,心里一阵烦闷,喊着茗月找人来修剪。

喊了半天没见人影,直到我走出房间,才见她兴致冲冲地向我跑来。

我心中纳闷:

「慢点跑,什么事这么开心?」

她离我还有十步远就冲我扬了扬手中的玉佩:

「江公子托人给您带话了。」

我心下一动,不由得向她靠近几步接过玉佩,系着墨绿色的流苏,确实是江淮随身佩戴的那块。

「江公子让您今晚独自去子规桥上等他,说给您准备了谢礼。」

江淮良心发现了?

据茗月说并不是江家人来传话的,而是一个拿了好处的小童。

不知江淮又出了什么鬼主意,但我现在勉强原谅他了。

子规桥临近江城城外,周遭是一片空旷荒野,平日便没多少人,更别提夜间了。

我打着灯笼往桥上走,站了好一会周围依旧悄无声息,心中不免慌张起来。

正想喊一声江淮看看他在不在,桥下突然裂开巨响。

我尚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静谧的夜空已炸起一朵朵巨大的绚烂烟火。

在强光下,我看见江淮捂着耳朵站在烟花旁,烟花照亮他的眉眼。

他笑得明媚张扬,比烟花还好看。

「烟花好看吗?」

煞风景的人又来了,林菀一身素白衣裙从桥的另一端缓缓走上来。

阴魂不散,我在地府见的鬼都没她穿得白。

我瞥了她一眼,不语,继续抬头看烟花。

林菀站到我身边,一股熟悉却记不起来源的香味直扑而来,我不动声色往另一边挪了挪。

她能不能自己滚远点,别来蹭我的烟花。

「今天是我生辰。」

我冲她笑笑,礼貌地祝她生辰快乐。

可这人实在让人讨厌,她面色冷静地盯着我,眼底却翻涌着无边恨意。

扪心自问,除了茶楼那一次,我从没得罪过她。

「我不过和江淮提了一嘴说想看烟花……江淮脚还没好全吧?竟真的来给我放烟花了。」

她转头去看烟花,恰好一朵金色烟花炸开,映在她眼底,好不得意。

我觉得她得了癔症。

「我想这么好看的烟花总不能我自己看吧,怎么说你也照顾了他这么久……」

她半转身子,笑意盎然,脸上是极致的快意与挑衅:

「我自做主张,托人去邀你,哦对了,怕你不信,我还把他送我的那块玉做了信物。」

那块玉,是江淮从前最喜欢的,但是我很久没见他戴过了。

十二、

「至于吗,你疯魔了?」

我和江淮自小相识,我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八成是林菀在作怪。

「秦簌你总是这么自信,不过也对。你是江城首富之女又与通判长子定有婚约,什么都有了,凭什么不骄傲呢?但是我真的厌恶极了你的骄傲。

「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拥有一切,可这还满足不了你,连萧清也你也要抢。

「所以我和江淮说,帮帮我。」

霎时间,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可我不敢细想。

她吐字温柔,带着江南女子的软调,可说出来的话却如无数牛毛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冀往桥下的江淮看去,正巧,他也抬头往上看来。

四目相对,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随即是疑惑,是紧张,是谎言被戳破的焦急。

看来他真的很奇怪为什么我也会在这里,在这场他精心为林菀准备的烟花盛会。

我从没细想过,既然喜欢,为什么这么多年江淮没对我表露过心意。

没想过江淮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为了激我而对林菀示好。

「得亏你对江淮情根深种,他随便招惹你一下,你就顾不上清也了。

「如今春夜宴结束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将要成为转运使夫人,大局已定,我也不想江淮为了我继续委屈下去……」

所有的疑惑在此刻都得到了解释,怪不得江淮前段时间借着受伤的由头,天天缠着我。

原来是他们怕春夜宴出岔子,所以想方设法为难我,拖住我。

我不住摸了摸手臂上还有些发痒的伤口。

林菀留意到我的动作,眼中的幸灾乐祸毫不掩饰:

「听说江淮还是吃到炸响铃了?不会是秦大小姐亲自动手吧?」

真是无聊,第一次做,被油溅到不是很正常吗,难道她林菀生下来就会煮茶?

我刚想开口反驳,咸湿的液体趁机流入我嘴中。

我试探用手去摸,原来还是没忍住掉眼泪了,可让林菀看笑话了。

「我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林菀。」

我抬手抚掉泪水正色看着她,看她的眉眼,温婉顺和:

「我以前总习惯用手段,用计谋把喜欢的人留在身边,可我遇见江淮才知道我那些不叫喜欢,而是执念。

「所以哪怕我和他有婚约我也从不阻碍你们交往,因为我真的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已经拥有了别人机关算尽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还是觉得命运不公,

「我更不明白,一个随意利用别人情感的人,凭什么可以得到真心。」

林菀怒极反笑:

「秦簌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能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

我不想再和她纠缠,眼见江淮往这边跑来,我往后退了一步,预判了一下距离:

「我没记错的话你水性很好吧。」

没等林菀回答,我已经一脚把她踹下桥,接着就听见河中一声闷响。

跑到一半的江淮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转头跳下河去救他真正的心上人了。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吃亏,而且是闷亏。

十三、

我本想守在桥上看看他们成了落水狗的样子,萧清也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

林菀刚落水,他就像是从哪里跑来似的,满头是汗,拽上我的手就拉着我要走。

「怎么了,我还没看完好戏呢。」

我扒拉着护栏,不让他得逞。

他好像真的很着急,平日里这么温润的人眼看带不走我,直接一句:

「冒犯了。」

随后把我打横扛走。

身体突然的失重感把我吓蒙了,我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他总不能是看我把林菀踹下去找我报仇的吧:

「萧大人,有话好好说,林菀会水,我可不会啊。」

萧清也脚步顿了一下,虽然看不见他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被我气笑了:

「谁说我要把你扔下去,别闹,等会和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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