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德堡变奏曲古尔德(古尔德眼中的哥德堡变奏曲)(1)

演奏家很可能会不自知的陷入某种危险游戏:为演奏的音乐赋予某种特征,而它只能反映出演奏家的分析方法。这是在巴赫世界中尤为脆弱的一种诠释方式,因为他的音乐没有提供速度以及动态变化上的提示。演奏家需小心谨慎地克制着自己对“阐释解析”的最大热忱,尽可能从绝对遵循作曲家个人意志的角度出发来审视作品。更何况,如萧伯纳所说:解析并非评论该干的事!

第三变奏开头的卡农随后贯穿了整部作品,每三段会出现一次。拉尔夫·柯克帕特里克(Ralph Kirkpatrick)充满想象力地以建筑思维表达方式来呈现变奏部分。“整个框架结构就好比连接桥梁两端的桥塔,一头由咏叹调以及前两个变奏构成,另一头则是倒数两个变奏以及杂烩歌曲,通过分组的方式,整组变奏犹如一条精致的石柱走廊。这些组群由一段卡农、一段精巧的双手共同演奏的阿拉伯风格舞曲(arabesquea)构成,每一段变奏都将其他变奏的独立性揽入怀中。”

哥德堡变奏曲古尔德(古尔德眼中的哥德堡变奏曲)(2)

卡农的部分,平实地模仿仅限于最上面的两个高音区声部,其余伴奏贯穿着整组变奏在作品中轮番出现,除了在最后九段卡农中,伴奏部分跳出原有的框架规则,使低音主题发生了转化,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伴奏部分起到了恰当的补充作用。有时这种结构处理方式致使动机强化,呈现出二元性效果。最极端的例子出现在第十八变奏,其中的轮唱声部用来支撑帕萨卡里亚部分,然而期间的低音竟然随意离场,完全将轮唱声部弃之不顾。加入与主题不相干的对位则是处理两段G小调卡农的办法。在所有处理中,通过在卡农主题性复合体加入第三个声部的方式,再现了对话过程中非比寻常的美。

浓烈密集的对位并非完全是卡农变奏独有的特征。有相当一部分数量的“独立角色”将短暂的主题因素发展为复杂的线性织体。人们尤其容易想到这是法国序曲结尾处的赋格部分,二二拍的第二十二变奏,以及第四变奏,似乎是在用直率的乡村风格掩饰了城市的混乱——这种有节制地推动音乐向前发展的特定手段是有意为之的,巴赫以此代替各个变奏之间的主题识别功能。如之前所提到的,由于咏叹调的旋律线试图走出与作品其他声部完全没有纠缠的路线,而每一个变奏个体都是极尽可能地将其身上特有的动机消耗殆尽。因此作曲家必须运用完全主观的变奏动机。除了第二十八和二十九变奏有些模棱两可,上述互相结合、一体化的结果是:在连续的变奏之间找不到任何动机或者动机扩展的痕迹。

哥德堡变奏曲古尔德(古尔德眼中的哥德堡变奏曲)(3)

在阿拉伯风格华丽曲的两段式结构中,强调表演技巧的展示限制了对位法朝更精巧的纬度发展,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之后的问答倒置处理中。

第三个G小调变奏在整部作品中占据了战略性位置。先前万花筒般变幻莫测的二十四段小插曲,一丝不苟地还原难以抑制的、被当今称为“哥德堡式自我”的灵活性;盛宴狂欢之后,此时在闲散的氛围里沉思——我们得以收集那些不断积累的听觉经验,并将其具象化,使它们有深度、并且微妙地一一呈现。这种氛围近乎于聆听肖邦式的情绪乐曲。从心理学角度而言,惆怅的、略带疲惫的抒情曲适宜地出现在这里,的确是神来之笔。

哥德堡变奏曲古尔德(古尔德眼中的哥德堡变奏曲)(4)

伴着复活的生命力,第二十六至第二十九变奏将我们从情绪中带来出来,紧接着是喧闹的德国式友好——大杂烩的集腋曲(quodlibet)。之后的过程,仿佛再也不能是一时自鸣得意的微笑了,开篇的萨拉邦德犹如忠诚且守本分的双亲重新回到我们面前,披着圣洁的光从再现的咏叹调中走来。

这场伟大的循环就应当如此作结,毫无悬念。咏叹调的简单回归不仅包含了向善良祝福的姿态,更诞生了对永恒的启示。这种永恒之光直指“哥德堡变奏曲”灵魂的内在核心,标志着变奏对于初始化主题的反抗。正是对于部分与整体有机关联恰到好处的轻视,才使我们开始琢磨这种独特关联的本性。

哥德堡变奏曲古尔德(古尔德眼中的哥德堡变奏曲)(5)

通过技术解析,我们已经观察到咏叹调母体与它之后衍生出来的音乐并不相容,占据决定性位置的低音借住完美的线条与和声关联阻碍了自身的生长,并抑制了帕萨卡里亚向着惯有的高潮行进。同时通过分析,我们还注意到咏叹调的主题内容呈现了独有的性格,每一段变奏中动机的细节本身即法则,因此在连续变奏之间并不存在运用相似原则进行串联的停滞——在贝多芬和勃拉姆斯的变奏中,他们会借用体系结构的一致性来操作。另外,无需分析,我们也能感受到作品的确存在一种基础性的、能够协调整体的智慧,这里将之称为“自我”;因此我们不得不修正自己的标准,它并未被设计来仲裁音乐与形而上学的纠葛——技巧性超越的国度。

尽管,真正面对的恐怕是有史以来最精彩绝伦的一段基础低音线,但这并不意味着对此作出“超音乐”的思考会得到什么额外收获或者能展示出什么特殊意义,这部作品最根本的变奏野心并不能在有机的织体内寻找到痕迹,而是一种观念的集合。主题中并没有终点,只有不断朝外的辐射;变奏呈现圆周的姿态而非直线;周期性重复的帕萨卡里亚为同心圆的轨道运行提供了支撑点。

哥德堡变奏曲古尔德(古尔德眼中的哥德堡变奏曲)(6)

总而言之,这是一段没有开始亦不会有终结的音乐,没有真正的高潮也不会有真正得到答案的时刻,就好像波德莱尔的情人,“轻轻地落在无拘无束的风之翼上”。随后它通过直观的认识得以统一,通过精巧的工艺与反复的推敲得到升华,高超的技巧令作品变得成熟芳醇。它向我们揭示了艺术领域如此罕见的狂喜:潜意识在力量之巅流动书写,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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