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大众日报记者 陶相银 通讯员 于晓娱
锣鼓琴笛声同时响起,毕可凤脚步向前一探,手捏兰花指,范儿一起,随即便是带着威海口音的唱腔,由此她便迈入另一种人生。在这属于她的两三个小时当中,62岁的毕可凤可以是古时的公子、小姐,也可以是当今的村干部、抗疫逆行者。
威海市临港区汪疃镇祝家英村是个普通的胶东小村,230户621人,同时也是闻名遐迩的“戏窝子”。毕可凤是祝家英村吕剧社的导演,这个吕剧社是由农民、退休工人、个体户等票友组成的纯业余吕剧社,成员年龄大多在60岁以上。
“等我们这茬人唱不动了,还有人唱戏听戏吗?”虽然目前村里的吕剧社甚是红火,可唱了30多年吕剧的毕可凤心里一直不踏实。“缺资金,缺观众,戏曲艺术发展遇到很大困难。”威海市戏剧家协会主席夏静说,“但传承没有断,我们只是遇到了一个新课题。”
岁末时节,记者来到祝家英村,感受这个胶东“戏村”的坚守与期冀。
唱着,因为爱着
“你人大代表有威望,背靠大树好乘凉,只要你为我说句话,我知恩图报好商量……”,尽管带有浓重的威海口音,表情生动、唱词稔熟的毕可凤还是用吕剧唱腔把一个人急于当官的想法展现得淋漓尽致。
2020年12月28日,在祝家英村吕剧社,二胡、长笛、扬琴、锣、钹、鼓板、三弦,还有一把大提琴,十几名乐师各自操着自己的乐器吹拉弹敲,毕可凤和另外两名演员对唱,排练不时被叫停,相互对对词,交流一下心得再继续。由吕剧社自编自导的《选举前夜》正在紧张地排练,“近期农村就要进行换届选举了,我们这个剧目要到各村巡回演出。”毕可凤说,数九寒冬里露天演出很遭罪,“只要有观众看,我们就坚持演。”
毕可凤的毅然决然,来自于她对吕剧的喜爱,尽管她并非专业演员,却也坚持唱了30多年戏,“我们不怕吃苦遭罪,就怕没人看。”
“吕剧在俺们村传承了好几辈人了,到现在村里还有一半的人能吹拉弹唱。”祝家英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祝润超说,“看得出来,很多老百姓都喜欢吕剧,不光是俺们村的人参与,周边十里八乡的爱好者都常来过瘾。”
2018年,祝家英村把村委的一间大屋腾出来,作为吕剧社的专门活动室,祝家英村吕剧社由此得以重新组建起来。这一年,退休后赋闲在家的毕可凤回到了老家祝家英村,成为吕剧社的“台柱子”。
自2018年重新组建以来,祝家英村吕剧社的演出遍及周边乡村,“夏天演,冬天也演。各村的小广场、敬老院,我们都去过,有时候要到30多里外去演。”有一次,演出期间下起了雪,毕可凤发现村民们仍兴致勃勃地观看,“突然有了那种几十年前在戏台上唱戏的感觉。”2020年夏天,作为临港区文化惠民工程的一部分,祝家英村吕剧社下乡巡回演出40场。
专业院团的实力远超业余剧社,演出场次也更高。目前,乳山市吕剧团是威海市唯一一家专业吕剧院团。“今年受疫情影响,我们的演出从7月份才开始,到11月中旬结束,演了150场。”乳山市吕剧团团长修森说,“我们今年定的计划原本是200场。”
夏静介绍,戏曲在威海广受欢迎,主要剧种有京剧、吕剧、评剧、黄梅戏等四五种。“吕剧允许在唱腔、口白中带地方口音、方言。所以,吕剧更适合业余爱好者参与表演,也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据威海市戏剧家协会的不完全统计,在威海有100多个吕剧票友团体,长期参与表演的票友在七八千人以上。
红火,逐渐成为记忆
自称“不大懂戏”的祝润超说,“村民手里有钱了,就怕走歪路,一台戏可以拢住村里的人气,也可以聚起正气。戏在,人气就在,正气就在,我们需要这么个吕剧社。”
祝家英村原名祝家营,是古代驻军之地,成村有数百年的历史,历代也出了不少人物。早在1955年,祝家英村就成立了村吕剧社,演出过大型吕剧《四进士》《龙凤面》《王定宝借当》等剧目。之后的二三十年,祝家英村吕剧社规模不断扩大,人员达到30多人,其中演员就有20人左右,乐器也较为齐全,演出剧目也与时俱进,舍弃了传统剧目,改为《海防线》《白毛女》等。“听老人们讲,生产队当时鼓励村民去唱戏,参加演出的人都有工分。”祝润超说,“当时,不止俺们村唱戏,周边有很多村各自组建了剧社。”
戏是中老年人共同记忆的符号之一。出生于1958年的毕可凤至今对戏台念念不忘,“虽然不高,但站在上面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在20世纪90年代之前,秋后到开春的农闲时节,农村像一个黑白世界,能给这个世界带来鲜亮色彩的只有过年和唱戏,“那时候,俺们村有戏台,经常唱戏,附近村的人都来看,人山人海。”
从二十几岁起,毕可凤就学着唱戏,老师就是村民,舞台就是戏台。除了吕剧,她还唱过样板戏。“我们自学,也自编自演,根本不专业。”但这也并非是自娱自乐,唱者高兴,听者也高兴,“飘着雪花,地上泥泞,人们就站在台下挤着看,谁都不走。”
在改革开放之前的数千年历史中,大众的文化普及率极低,但正是因为戏台的存在,中国传统文化越过了文字,由戏曲流入民间。在中国,戏台曾是每个村庄、集市最重要的场所之一,看戏是为数不多的娱乐项目之一。
出生于1981年的祝润超记得,在他小时候,村里经常唱戏,祝润超的爷爷在村里当过排戏的导演,父亲也唱过戏,但祝润超是听着流行乐长大的“80后”,在他成长的青春岁月里,戏曲逐渐没落,“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了,青壮年劳力进城打工去了,年轻人考学、当兵、就业也走出去了。慢慢地就没人看戏了。”
20世纪80年代,毕可凤进城工作,也时常回村唱戏,一些传统剧目也被重新排练出来。但正如祝润超所经历的一样,人们的生活富足起来后,似乎不需要再去露天看戏了,戏台也在岁月的消磨中残破直至被拆除。“没地方唱戏了,心里空落落的。”毕可凤说。
“戏曲没落,是我们不愿意相信,但不得不接受的一个事实。”夏静惋惜地说,戏曲作为中华民族独有的艺术形式,历史悠久,文化积淀丰厚,堪称民族文化的瑰宝,“近30年来,人们的精神生活越来越丰富,娱乐项目越来越多元化,更新颖、更刺激的娱乐方式在把观众分流的同时,对戏曲艺术发展的冲击也极大。”
目前,戏曲爱好者大多是中老年人。缺少年轻人的关注,不代表没人喜欢。缺少观众,也不等于没人唱戏。“我们每年都组织专业人士开展送戏下乡、迎新晚会、演奏会等大量的活动,也常参加比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夏静说,“这说明,我们的戏曲传承没有断。”
老树期待发新芽
“玩票”代表着两层意思,一是热爱,二是不专业。
65岁的祝旦杰是祝家英村吕剧社里的乐师之一,负责拉大提琴。祝旦杰是土生土长的祝家英村人,自幼在吕剧戏台下耳濡目染而成为票友。“很多乐器我都会,也能唱几嗓子。”祝旦杰说,两年前剧社需要一名大提琴手,他索性舍了二胡,改拉大提琴,“虽然是洋玩意儿,但有互通之处。”教祝旦杰拉大提琴的老师,也并非专业人士,而是一名票友,“能学多少学多少,自己再上点心,一年多了,拉起来也有模有样的。”
唱了30多年吕剧,毕可凤也没法跟专业扯上关系,“顶多就是参加过几次专业老师开设的培训班。”平日里的学习,她跟其他票友一样,“看光碟,上网看视频,再跟票友们交流。”
不专业,还意味着缺少资金。1999年前后,毕可凤曾回村重建了吕剧社,很快就引来了二三十个为找不到地方唱戏而愁闷的票友。但这次的吕剧社只持续了三年左右的时间,问题就出在钱上。“没想过通过唱戏挣钱,也忽略了需要花钱。”等吕剧社开始排演,毕可凤才发现花钱的地方挺多,数目也不是小数,“乐器自己带,服装道具自己凑,但音响、灯光、车辆这些得有吧,不管是租是买,都要花不少钱。”毕可凤和几名骨干只得自掏腰包,“每人每年往里搭几千块钱。”而当时,毕可凤的工资也不过一千多元。如今,祝家英村吕剧社里,除了乐器,依旧没有多少可称作专业的东西。道具、服装则大多靠自己购置、制作,乐器也大多是乐师们自己的。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文化振兴的春风吹进了祝家英村。村里恢复了老祠堂,建起了村史馆,吕剧社也迎来了好时光。镇上组织祝家英村吕剧社在周边镇村演出,每场给予1400元的演出补贴。“镇上还联系专业剧团的老师来给我们指导,老师们没架子,手把手教,学到不少真东西。”毕可凤说。
“今后,我们充分挖掘祝家英村悠久的历史,打造戏曲专业村。首先要在村里营造浓厚的戏曲氛围,村里有个广场,我们打算增加些戏曲元素;我们还打算村校携手,把祝家英村吕剧社请进镇上的学校,开设戏曲课程,让孩子们感受传统戏曲的魅力,培养一批‘小戏迷’;今后,继续加大对吕剧社的扶持力度,对他们的演出加大补贴力度。”汪疃镇党委书记张涛介绍。
如今,祝家英村吕剧社能演出十几个剧目,既有《双玉蝉》《龙凤面》《小姑贤》等传统剧目,也有自编自导的《生日》《团圆饭》《选举前夜》等剧目。毕可凤说,单靠传统剧目无法满足观众需求,“观众喜欢看什么,我们就演什么。我们从报纸上、电视上,看到一个新鲜的故事,就把它写成剧本,再填词、谱曲,排练成新剧目。”
专业剧团,也在不断探索突围之路。乳山市吕剧团拥有国家一级演员、国家二级演员等演职人员共38人。随着文化体制改革,乳山市吕剧团自2012年起也改为了企业,乳山市政府以政府购买公共文化服务的方式,每年支付吕剧团230万元,让吕剧团得以正常运转。作为专业院团,实力超群的乳山市吕剧团近年来不仅复排了《马前泼水》《姊妹易嫁》《三娘教子》等传统经典剧目,更是不断推陈出新,相继创作了《邵本道》《乳娘》等精品剧目。“这种取材于本土真实人物的剧目更接地气,更受欢迎。”修森说,“传承经典的,也要创作出新的,不自我‘造血’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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