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有首诗写的很好:
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种幸福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
在错的时间,遇见对的人,是一声叹息
在错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无奈
读书也一样。一本书需要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能有美好的故事发生。《红楼梦》里曹雪芹安排黛玉读西厢是有极深的用意的,如果让刘姥姥或者薛蟠去读西厢,只怕读者比这二位还要兴趣索然。再比如,十几岁小女生读琼瑶、亦舒会如痴如醉、泪眼迷离,但你让四十岁的大妈再去读这二位,只怕大妈撇撇嘴便去跳广场舞去了。
武侠亦然。
如果一个人喜欢读武侠,最好在十几岁的时候读金庸古龙。因为最美好的爱情,最快意的江湖,最热血的梦想,最瑰丽的想象,只会发生在十几岁的时候。少几岁可能就会不理解故事,多几岁可能就会不相信情节。
如果一个人喜欢读武侠,最好在二十几岁去读梁羽生温瑞安萧逸柳残阳们。二十几岁的人,眼中的世界自然和十几岁有所不同,就像温梁萧柳笔下的江湖,远比金庸古龙大多数作品里构筑的童话般的江湖现实、残酷和阴冷许多。这区别,大略相当于离开校园步入职场。
过了三十岁还想读武侠怎么办?难。三十多人的男人,绝大多数都是“受过戒的人”,在无数日本爱情动作片和网文的浸淫下,无论是爱情观、世界观都变得现实而功利,很难不对武侠小说里的尾生、柳下惠们的“纯洁爱情”嗤之以鼻,对侯嬴、朱亥们的“侠骨豪情”心动然拒。有这工夫刷刷抖音组团吃鸡多好,看什么胡连八扯的武侠小说?
然而,事情还是有例外的。夜里再怎么舒服,人们还是盼着天亮,尽管天亮要这要那的痛苦不堪,依然没多少人喜欢《冰与火之歌》那样的长夜。就像在无数个午夜里突然惊醒时胸口的那一丝热血,还会如毒蛇一般咬中你的心脏:此生为何而活?
《英雄志》,恰好就是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武侠小说。
小说的主线情节没什么太出奇的地方:偏居西北一隅的燕陵镖局突遭灭门之祸,当地的捕头侠(bu)骨(zhi)丹(shen)心(qian)代为出头,却被镖局唯一后人委以重任,自此深陷巨大漩涡。参与这个漩涡中的不仅有武林门派,还有朝廷要员,甚至牵扯到前朝遗案。小捕快一路逃亡,相继引出落地举子、朝廷军官和英俊幕宾这三个主人公,在以明英宗、明代宗兄弟为原型的时代背景下上演了时间跨度长达二十余年的跌宕人生。
等等——这就是你说的写给三旬老汉们的武侠小说吗?故事梗概没有什么太多的过人之处吧?情节上,已刊发的部分里的确没有宛如人生初见的惊艳桥段,甚至于说对于阅读量大的人而言有些情节都似曾相识。大结局虽然大坑未填,可大体也能猜到会如何收官,也谈不上太多出人意料。可恰如一道菜并非总以食材珍异取胜一样,《英雄志》有它自身的特别之处。正是这些特别的地方,让它显得和而不群,自成一家。
第一个不同,在于它没有驻足于武侠、技击、权谋、宫斗等小说常见的窠臼之中,也没有落于影射、喻义、表征等小说家钟爱的所谓高级套路之中,而是将触角伸到人性的善恶、命运的起伏、世事的无常、现实的冷酷这些更高维度之中,不断的将这个世界的断层、切片、透视,扥出来晒给你看。某种意义上说,它与《三体》有异曲同工之妙:无论是硬科幻还是硬武侠,最终让我们为之魂牵梦萦的其实是人类自身的人性与命运。如果说《三体》是关于未来时代人类生存的物理空间和族群命运的拟断,《英雄志》则是在人心和命运相互交织纠葛不断下的描摹。
第二个不同,在于它的“去中心化”结构。多主人公式小说并不鲜见,耐心点可以从《水浒传》一路数到《冰与火之歌》。但即便伟大如《水浒传》和《冰与火之歌》,也往往疏于对支线情节和小人物的着墨,让许多出场的人物宛如评书一般脸谱化、龙套化。《英雄志》以柳门四俊“观海云远”这四个人物为主角,虽然也有主角光环加持,却走的是“虚拟人生”路线——每个人都像桌球,被命运撞到后滚开去,引起一系列看似随机实则早有定数的后果。没有谁是命运的宠儿,谁都是别人生命里的过客。这种“去中心化结构”,却不正恰好如我们的人生?你以为你站在世界的中心,其实只是因为那是别人为你特意绘制的地图罢了。而你以为你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其实不过是一连串拘囿在方寸之间的无序撞击。
第三个但不是最后一个不同,在于每个人都看似浑浑噩噩却又不得不背上宿命的十字架,在努力抗争和甘于顺从之间反复摇摆。除了《天龙八部》和《侠客行》里多少探讨过一些命运的主题外,金古温梁柳萧大多数作品就像好莱坞电影,情节主导故事。《英雄志》情节的背后,讨论的却是理想总是输给现实、人性和欲望的斗争这些并不怎么愉悦的话题。这些话题读起来一点都不快意,甚至会让人胸闷气短、如鲠在喉,可又暗暗称是、心有戚戚。某种意义上,《英雄志》其实有些反英雄,因为笔墨更多的放在英雄的弱点、人性的弱点方面。在一本武侠小说里认真严肃的讨论哲学命题,这本身就是一个挺让人深思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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