䜺儿
若干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字时很是兴奋,想不到兴化方言中的其音真有其形,而且较大的词典均有收录。
䜺,读chǎi,这个字的读音我只能用汉语拼音来标注,因为整个汉字中,还读这个音的少之又少,恐怕只有《楚辞·九歌·湘夫人》中“沅有茝兮澧有兰”的“茝”字,“茝”是古书上说的一种香草,即白芷。
按照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上的解释,䜺是指碾碎的豆子或玉米,如豆䜺儿、把玉米磨成䜺儿。请注意,这个字是翘舌音,又是儿化音,难怪有人读到这个音时舌头直在嘴里打滚了。
这个字原来在电脑的字库里是找不到的,其原因肯定就是它用得太少了。但是,《新唐书·张孝忠传》中就有它的身影:“孝忠与其下同粗淡,日膳裁豆䜺而已。”这句话的意思是,张孝忠与他的下属同过艰苦的生活,每天仅吃豆䜺儿。
兴化人常把这个词挂在嘴上,因为兴化人在日常生活中是离不开麦䜺儿、米䜺儿的。不过,在兴化人的眼里,䜺儿与面粉是有区别的,细若尘者是面粉,稍粗一些的才是䜺儿。在粮食还不宽裕的年代,把麦子和稻米磨成䜺儿是为了节省,人们舍不得用整颗的麦片和米粒烧饭、煮粥,而是用䜺儿汆粥,就是先把锅里的水烧沸,然后再把䜺儿汆进锅里,少许的䜺儿就能汆出一锅薄糊糊来。吃䜺儿粥是不需要筷子的,用嘴喝就行,喝完了还该用舌头把碗底舔一遍,或用食指把碗底刮一遍。三碗䜺儿粥喝下去,肚子已是鼓鼓的,但这东西不熬饥,撒泡尿就觉得肚子又饿了。
当然,䜺儿也是摊饼和做疙瘩的原料。农忙时节,农家会在粥锅里搲一些疙瘩,或摊上几锅黄灿灿的大饼,为的是男女劳力饱食一顿后,会有更大的力气去侍弄黑色的土地。平时若舍得吃疙瘩和大饼的,肯定是较为富裕的人家。
网络图片:青团是面做的还是䜺儿做的?
现在不同了,不少人成天担心自己营养过剩,惦记起几十年前的荒粮来,竟喜欢上喝麦䜺儿粥了。他们或在超市买几斤大麦䜺儿回家,自己汆起䜺儿粥来;或在饭店不吃米饭,而专点䜺儿粥当主食。麦䜺儿粥竟有了“泰州咖啡”的美名,还上了中央电视台呢。
只是,许多的兴化人不知道有个“䜺”字,只知道有个“糁”字。其实,“糁”字的读音和意思与“䜺”字是不同的。“糁”字一是读sǎn,指煮熟的饭粒米粒,如《续传灯录》中有“厨乏聚蝇之糁”句;二是读sá,是指一种流行于鲁、豫、苏、皖四省交界的很多地方的传统名吃,即“肉粥”;三是读shēn,是指谷类磨成的碎粒。就是说这个字读shēn时,其义与兴化话中的“䜺”是一样的,但是我们还是不能用“糁”而弃“䜺”,正如我们不能用“犬”而弃“狗”、用“虎宝宝”而弃“虎子”、用“映山红”而弃“杜鹃花”一样。
扽
扽,音dèn,这个读音是很特别的,在整个汉字里仅此一例。《现代汉语词典》对它的解释是:一,两头同时用力,或一头固定而另一头用力,把线、绳、布匹、衣服等猛一拉;二,拉。这两个义项在泰州里都是用得到的。冬天里,孩子没法把衣服脱下来:“妈,帮我把裤子扽下来。”小两口开玩笑,妻子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再不听话,我把它扽下来炒韭菜。”几个学生玩跳绳时,一个舞绳子的对另一个说:“扽紧点,太松了不好跳。”可以这样说,在兴化地区,人们在生产中、生活中是经常用到这个“扽”的。毫无疑问,“扽”是一个非常有活力、非常有生机的词。
网络图片:扽的场景示意图
兴化人还会赋予“扽”更丰富的含义。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兴化水乡遭遇洪涝灾害。在抗洪排涝的艰苦日子里,许多地方的干部群众向兴化人民伸出了援助之手。在一批批救援物品运至各个乡镇后,少数干部利用管理、分配这些物品的便利,抢先挑选出那些崭新的、实用的、贵重的衣物,并悄悄地拿回家中。群众对此很有意见,他们愤愤地说:“好东西都被人家扽下来了,没人要的才分给我们!”这里的“扽”是“拉”的引申,有扣下、压下、截下的意思。
在兴化城里,大部分市民是不用“扽”而用“拽”的,“拽”读zhuài,也是一个方言词,和“扽”同义。但“拽”读zhuāi时,当抛、扔讲,如,拿砖头拽狗。有一个问题是,《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扽”时并没有这个义项,这恐怕不能说明“扽”比“拽”含义单薄,说不定是《现代汉语词典》对“扽”注解不够全面。
西石羊村的“扽抬会” 俊图 摄
有事实为证:在同属江淮方言的海陵区苏陈镇的西石羊村,“扽”字是可以当掷、抛、扔讲的。该村有一项始于200年前的民俗活动叫“扽抬会”,据说是为了感恩一位护佑百姓的仙人。每年的正月十五这一天,四位小伙子抬着一尊木雕神像来到传说中当年仙人初临的地方,早已候在那里的村民们便把一团团泥巴“扽”向神像和抬神像的人,谁“扽”中了谁就会一阵兴奋,因为他们都认为谁“扽”得越多越准谁的运气就越好。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喝彩声中,“扽抬会”便进入了高潮。一项古老的民俗活动让一个方言词丰满起来,有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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