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寻梦什么领域拍(异乡寻梦13)(1)

白天,一伙老乡“雪花妹雪花妹”的叫,雪花妹也毫不害羞,“哎——”一声甜甜的回应,让你神魂颠倒。尤其是厂里的泥土路,一到雨天,无法落脚,几个愣头青们抢着献殷勤。当然,也有的丰顺姑娘不领情,你叫她她啐你,骂声“叫个死,鬼声鬼叫!”或说声“色狼!”让你自讨没趣。

草坪中央有口水井,上下工,工人们都喜欢跑去打水。水井了没有轱辘,也不用轱辘,因为水位不低,井沿放着一只打水的小铁桶,手提上拴着尼绒绳,绳头一端间或绑着一根根小木棍,便于提水。

一个叫潘伟莲的女工在洗脚,刘青山也要去打水,那女工磨磨蹭蹭,让刘青山等了有点不耐烦,于是半是讨好半是帮忙,说:“我帮你提水吧!”谁知伟莲以为刘青山想占便宜,居然破口大骂,伟莲的男老乡听到,跑出来将刘青山团团围住,说是要教训他。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刘青山这个家里的小霸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认栽。这件事好比黄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刘青山终于知道了老乡对他说的话。出门在外,少管闲事,以免引火烧身。就是唾沫啐脸上也得忍住用自己的手擦干净。

晚上几个堂兄弟及老乡聚拢一起,他们佩服刘青山胆子大,一个人敢出来。

武富生说:“青山,你以为潮州的工好做?不如回家打二流,做工就与做狗一样。没有一点尊严,整天被总管哈叭狗似的呼来叱去。”

刘青山十分怀念读书的时光,连作梦也重回课堂,他想边工边学,自学成才,这个念头一起,心里就像长出了一蓬蒿菜,绿油油充满着朝气。刘青山喜欢写东西,也没有什么远大目标,就是喜欢写。走到哪里都会随身带一枝笔,总以为自己的文采不错要逞强,写一些别人嫉妒和自我欣赏的文字。

因此,每每上班之余刘青山都会趴在床上写日记。

来没几天,一个烧窑的三十多岁的本地人就颇具讽刺意味的叫刘青山“记者”。这个人叫江得浩,说起来是青标的亲戚。是妻子的表哥。长得瘦高个,漏斗形的脸棱角分明。

据说当年潮州兵灾严重,日本人进村扫荡,他姑姑被人贩子卖到刘青山老家赤水镇,在一个叫松树岗下的地方安了家。生下一帮子女都没有在学业上出息。现在潮州发展了,找到娘家的姑姑便带着一帮儿女连同女婿来寻工。这也叫“反哺”,当初福建人救了她,现在他们反过来招他们这些恩人的后代做工。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美男子,姓董,名小民。是青标的小舅子。青标妻舅有四个,小民最小,大哥与二哥在相邻的瓷泥厂,厂在青标他们厂仓库对面,老土的瓷厂原料厂,虽然用电带动,却是十几二十几个石碓上下舂出石粉,一旦上班,砰砰声吵得你耳膜生茧。因为青标内亲外戚一大家子在这里上班,青山他们也赖以他们的荣光,赚得一分工做,因此老乡们都亲切地叫董小民几个哥哥叫大哥,二哥,三哥。三哥在隔壁五个老板合股的厂里做盖子。小民则在毛国生厂里冲孔。人异常聪明,尤其是语言天分,大家没有学会潮州话,他已经讲得一溜春风。他与刘青全二个好得一个人似的,吃一块睡一块,大伙叫他们是同性恋。

关于潮州人上福建做祖婆又反哺潮州的,诸如此类家庭还不少,刘青山的一个伯母也同样是从潮州带回来的,可是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刘青山后来还写了《回不去的故乡》,以纪念那段悠及的历史。

青标是第一批靠这种亲戚关系下来寻工的人之一。在他的影响下,他弟青成,加上青山一伙凡带青字辈的同村人以及个别同学朋友就如拽老鼠尾巴般跟着下来。

在他们心目中,得浩就是当地大哥。而得浩与他们的老板江国生又是同族近亲。因此虽然老板对大家小器。但他们依旧不是称他们“老板”。而是故作亲切地唤作“国生哥”与“秋生哥”。国生哥生了二男一女。大的叫云良,没念书了,小的叫云浩还在学校混日子。说云浩混日子是因为作为富二代的他已和他没有读书的哥哥一般与社会烂仔混一块。唯有一个这个叫江楚红的小女长得如三月的桃子般水灵,并且带几分淑女形象,很招人喜欢。在上初中,学习也很不错的。

国生哥的妻子长得蛮有身段,虽四十好几了仍丰韵犹存。只是甩字形的脸色有点暗,像快下雨的天。但喜欢以感情投资给工人。为了想让人多给她干活,一见我们就笑嘻嘻。俗话说“见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兼于她后来对青山他们的尖酸刻薄。同时送她两顶帽子:笑时叫“笑面虎”;不笑时叫“臭面麻”。最恶心她的是经常买一些市场上人家买来喂兔都嫌脏的烂叶作菜。还有把每餐的油控制在监牢里囚犯般吃的含量。何况还是市上最廉价的黑猪油,有人说是猪皮厂的潲料油,盐巴则是大包的不加碘的粗盐,不时可从白花花的晶体中发现黑色的垃圾。有人说那是牛屎。

说到牛屎大家都很熟悉。几乎每天都与牛屎打交首。因为刘青山几个窑工要修合钵,每次出炉后,防止合钵重叠漏气,就是用牛屎来抹缝,刚开始人人谈屎色变,不敢用手抓,一个个缩手缩脚。总管示范了几遍,大家才敢“下手。”

来的第一天,青标作为组长便把当时在厂的所有同乡人作了一个统计:除了窑边六个,加上修坯的碧玉,还有沙坝。不久又来了个叫李香香。刚才说过生坯车间有个叫青成的是青标之弟。还有个刘青山二伯父的孙子鑫源专门用机床打茶壶嘴眼。一共十来个人。后面有人出出进进大致保持在十几个人。其中以窑边六人这小集团为最大。

上面提过一帮成型工是江西籍的。他们主要是用泥浆灌柿壶,在以后的生活与工作中,福建帮与江西籍的时有摩擦,也有几次严重的打架斗殴。

且说窑边六个:老大刘青标,名为年龄长几岁,看上去却如奶油小生一样,文质彬彬,圆脸,平头,说话不多但很沉稳。老板很信任他。老板手下那个总管。长得高高的,长方形的脸,背微驼,一口镶金牙齿。时不时找青标安排工作。

第二个是青全,具有篮球运动员的身材,大面大目,是青山二伯父小儿子,说话嗓门大,做事有点磨洋工,人一说他还习惯不服气地把头一偏,故人们叫他外号“偏头鸭公”;他后来转到窑部去了。

第三个叫刘青四,是刘青山三伯父四子,人很瘦,如一块锯得多余的木板皮,瘦得肩胛骨耸耸而起,所以被人称为伞把子都背得走的瘦子。从小习惯做家务,人们外号唤他“四婆太”。

第四个是原来开过微型车的下坝乡人武富生,由字面,大暴牙,大家常笑他吃西瓜可以不用刀子,对半打开就可以用牙挖的只剩皮囊。是个急性子,做事火急火燎,因为他的嫂子是青为的同一祖爷的堂姐,由此攀上亲。加上年岁相仿并且当时他随中赤粮站工作的父亲读过书,因此很熟。我们叫他司机。背地里却叫他“钩机”。

第五个是,一个脾气很坏的人,与刘青山同窗过。很早唇上长黑须,喜吹牛,喜欢吃白食,因此人们叫他“狗屎毛”。连同刘青山一共七个人。狗屎毛后面才来。在青为回去以后,他随着青为出来,结果没有跟上,青为改道去了厦门。狗屎毛则来到了上京。

第六个就是刘青山自己了,作为新手,他在青标的带领下一起上工已经算得上照顾他了,并且,拿青标的话来说,窑边的属于“上上工。”刘青山人长得普通,但有文采,喜欢讲笑话,给枯燥的打工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加上这些年社会上混迹,练就一身蛮力,在下土时以一挡二,当时电视正放《雪山飞狐》,里面有一个人物叫金大叔,力大无穷,于是叫在刘青山身上叫“金大叔”。

至于刘青为,他是刘青山同一公太的堂兄,人瘦而高,脸又窄又长,腿也长,打开四肢坐在横凳上就像一只放大百倍的蚊子。说话幽默但比较女人气,做事喜欢偷工减料。因为他的乳名听起来像曾经教青山他们的肖辉老师,因此外号“肖辉老师”。他一人一个工种,且在第二次回家后就没有再来,连同家们捎的土特产一起捎到厦门去了,他的工作就被新来的香香代替了。

厂门口有家小店,小店老板为了招揽生意有意将电视转向马路边,电视不大,但却是工人唯一的精神娱乐方式。有时工人发了工资,买一些可乐饮料什么的,时有一种“果氏啤”,没有酒精度只有甜密素的饮料,因为廉价,可受人欢迎了。

潮州有三多,老板多,鸡婆多,蚊子多。没有十天,青山就捎信哥哥寄张蚊帐来。不然可遭罪了。蚊子见缝插针,痒得你想把肉一起咬掉。

在共同工作的当中,江西与福建的工人时而会产生鸡毛蒜皮的小事引起的冲突。但还算是友好大于内讧。

刚开始来第一天,刘青山对什么都不太熟,只有跟着他们慢慢学。青山的工作第一项是刷匣钵。

什么叫匣钵呢?也许很多人不知道。因为现在的陶瓷很少用匣钵。匣钵就是用来包裹瓷坯然后放进窑里烧的容器。用沙土制成,掺上草木灰,在背后涂层铝粉省得它掉渣。因为煅烧久了会坏,因此要不断补充。合钵在首烧前要油铝粉,以免温高后合钵与合钵间粘连。

匣钵是一个本地精瘦的哑巴在做,哑巴又瘦又黑,如一条烧黑的木棍。但对人心肠很好。做好在匣钵排在露天大坪,就如沙场秋点兵般整齐划一,万一下雨就招呼一声,几个人拿起现存的彩条布或薄膜,每人扯一角把匣钵盖好。收时还要用铝粉刷底,刷好就堆在雨篷下备用。然后要用时以一辆双轮板车推上窑边车间。

推匣钵非常辛苦,既要用力抱上车又要小心损坏。就是抱上车你稍不留神就会砸的。从第一个车间到第五个车间,是依龙窑的龙腰一步一步推步去的,每上一个坡就有一个45度角的陡坡。板车上坡时,为了尽量保持平衡,拉车的要背陀腰膝,推车的要以弓箭步使暗力。震动太大,全车就会嚯地一声,四分五裂。力小了车就会倒退,不但匣钵会打烂,车还会碾伤人。这样的事故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因此我们每次推匣钵都得慎之又慎。

匣钵推上去和我们开时装坯。一般一个匣钵能装两个,然后配上两个盖子。装的时候要先打“土饼”,土饼其实是用来垫茶壶脚的,以防与匣钵粘连。土饼是一个肩膀尖削的老妇女在做,老妇女头如锥子脚似圆规,可以说是东施级的丑女人,本来不平坦的眼角还有个伤疤。但是她心肠好,每次推匣钵时她都来帮一把。因此大家都觉得她是丑女中的美人。叫人奇怪的是她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儿长得倒是如织女下凡嫦娥再世,珠肌粉面,娇嫩可爱。介于此,人人都争着唤她“丈母娘。”她也不急眼,谁叫都应:“好!好!好!哎!哎!哎!”这种善意的玩笑给我们繁重的体力带来无限乐趣。

尤其老妇人的女儿一来,个个围拢在她们身边大献殷勤,帮老女人做土饼抬土饼。呵呵。醉翁之意不在酒。谁会知道到最后谁也没得到她女儿,善良的老女人成了最大赢家。我们这些人都甘当其牛马。

土饼放好后先上北下南放两个盖子,再左东右西落两个茶壶。由于匣钵越烧缩水越大。从开始可以落两个大茶壶到一大一小,最后下两个小的。要靠我们工人自行灵活机动。若万一总管上来看到能下大的你下小号的就会被他狠狠骂一顿。你要是敢顶嘴,等他大金牙一张,准会吃他一个耳刮子。那种火辣辣的疼痛如炉内一千多度高温。

装好茶壶后要经历一场比扫厕所还难适应的工作。就是擦牛粪。就是前面提到的真牛屎,就是从乡下农民的牛栏里买来牛屎,把匣钵边沿残缺补齐补密,然后一个一个叠成塔层,是为防止坯在烧的过程中漏气与掉草灰进去。

把装好的坯堆在一角。一边推烧窑的一边进窑。相比之下,烧窑的本地人比他们更辛苦。这种苦并非一般人能吃得消。你想啊?要从开窑后仍有几百度的炉内抱出几百斤一叠的滚烫的匣钵,有时里面还是红的,如打铁的铁条刚从风箱拖出来一样。连衣服都会燃起火。何况人的肉呢?他们虽然穿着厚厚的手套,但烧伤灼伤时有发生。而我们则经常在擦牛粪时刮破手皮。常常鲜血淋淋。记得刚开始用手抓牛粪,我不敢抓,闭上眼捞了几次才狠命抓了一把,为了想让牛粪尽快离手,要使劲擦,结果掌心被一个烧得起琉璃的匣钵划了一大口子。

刘青山一边捂着手一边哭着跑回宿舍。然因为是承包工,老板只叫总管拿了张好贴纸,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刘青山就这样没日没夜地做着事。工作相当繁重。每到吃饭,在成型车间上班的青成就“嘟嘟嘟嘟”吹起一阵尖锐的口哨,听到口哨声,一个个便如惊飞的一群鸽子呼啦啦往食堂跑。

青成的口哨就是厂里“约定俗成”的下班铃声。他口哨吹得好,比真哨子响亮,人又勤快,博得了不少工人的青睐,后面来了个叫阿八的,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爱上了他,毫无顾忌地帮他洗衣,收坯,可以说是情投意合,郞才女貌。

口哨如演唱会场最响亮的一个,那口哨仿佛是天籁之音,让人听了倍感舒服。一直到现在,当年的工人提起依然啧啧啧称赞,口舌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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