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青云湖
文|张荣才
相传明代成化年间,兵部尚书乔宇,欲到新泰县青云山云游,岂料天不作美,当日暴雨滂沱,石桥为洪水冲毁,大河奔流,百里咆哮,眼望青山,河不得过,乔大人无可奈何,挥笔写下了一首小诗:
九峰南望碧嵯峨,
汶水平添一丈波。
渡口客来休使过,
北溪山雨正滂沱。
五百多年后,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雨后平添一丈波和有桥休使过的情景依然如故。当时的太安地委,面对多年来洪灾频发和旱年时万顷荒山无水可用的窘境,决心举全区之力,在青云山下展开了一场气壮山河的兴修水利大会战,成立了东周水库二期工程会战指挥部。
有二必有一。其实,早在一九五九年,为解决旱涝不均尤其是防洪需要,造福两岸人民,济南市政府决定正式开挖东周水库,即东周水库一期工程。(1958年1月,泰安专署撤销,改属济南市)。后来,限于财力和缺乏必要的施工条件,遗留的后续工程不得不留给后几任政府。规划水库汇水面积为189平方公里,水面面积10平方公里,总库容达8960万立方米,闸底高程222.0米,最大坝高21.95米,被称为“中国北方的人工西湖”。水库修成后至九十年代,东周水库因横卧在青云山下改名为青云湖。
正是在这一大背景下,一九七二年,我那时还是一刚数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在泰安县委、县政府统一调配下,带上铁锨,大镢,推起小车,随着出伕队伍来到新泰拦河筑坝,参加了几万人的“战山河”东周水库二期工程大会战,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记。
施工队伍以公社为单位组建基干民兵营,管理区为民兵连,大村庄为基干民兵排,小村几个村为一个排,任务由县战山河指挥部统一分包给各营,然后由营(公社)依次往下分包。
七十年代,出伕的民工有句口头语:“撂倒就是卖的(指树),铺开就是盖的(指被子),一个锅里抡勺把不分里外的”。领导叫干啥就干啥。任务下达后,各营部(公社)逐级下达土石方任务,就这样,一层层包下去,一直包到每一个人头。记得刚开工那会,工地还出了段小插曲。起因是土方区段分配的事。建坝就需要取土,而取土必须按营分段,营再按连分……在哪里挖、从哪里走,都有明确的标记。为这事,营连之间发生了矛盾。因为同是推土,同是扛石头,离大坝有远近之分,上万人马一字排开,假如一天按推一百车土算下来,远的要比近的就要多跑十几公里甚至更多的路,扛石头就更累了,那年头没有这么多车,只能肩挑人扛。加上有的地方取土土质好,有的地段石多土少,天天如此,难免有个不发牢骚。事情反映到连部,连部反映到营部,突然间,上头来指示了,说团部指示各营今晚上要召开全体民工大会,到了会场才知道,会议内容是结合实际,联系个人“斗私批修”!谁提的意见谁上台说明白,一直把攀比风斗服气了,私字根源挖出来了,这个事才慢慢淡化下来。可喜的是,领导也听取了大家意见,特别远的区段和特別近的区段,局部做了微调。
七十年代,工地生活枯燥单调,那时没有什么“滿庭芳”、“摸鱼儿”之类的平台供你发挥闲情雅致。只要记一个字:干!就行了。白天擂台赛,晚上学习会,工地上到处彩旗招展,大嗽叭比现在的手机还好用,随时通报各营、连的土石方进度,当天的好人好事和擂台状元。 几十米的大坝高程,一人拉车,一人推车,仰看呈75度斜坡,不进则退,稍有不慎,连人带车直滚到坝底,可谓惊心动魄!那时的口号就是:“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所以伤亡也是在所难免的事。百来斤的大石块,扛起来就上大坝,中间不能歇,也不敢歇,因为扛起来是两人发到你肩上,半路撂下就没人管你了,必须咬着牙上!砸破手,崴了脚那是常事。最要命的是一天下来,两肩肿的不敢脱衣服了,一脱就钻心的疼,可一想到房东大娘说的话:“孩子,俺这里要是遇上大旱年啊,地裂的和大豆腐块一样,一罐子水啊,洗了菜涮锅,涮了锅洗碗,澄清了才舍得洗把脸。有一年发大水,连锅都飘到河里去了……”心里也就释然了。
累倒罢了,最难熬是夜里害饿,实在饿急了,民友们就拿块咸菜,半缸子凉水兑上开水,边喝水边就咸菜,觉的不饿了也就睡着了,笫二天,照常汇入到滚滾人流中去。二十岁的小伙子,正是吃壮饭的年龄,能吃上顿饱饭,成了当年最大的奢望。因为口粮紧,工地一顿午饭只发三个窝头,早晨是“四眼”粘粥和咸菜,另加两个窝头,中午主打菜是大白菜和胡萝卜,至于肉食,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同村的民伕许大爷和安叔最为年长,在家时也有喝二盅的习惯,再说抛家舍业,这么累的活,离了酒就更撑不住劲了。那年头,地瓜干子酒八毛钱一斤,当时就不是个小钱了!喝惯了辣酒的人,不喝不得劲,打多了又没这么多钱!怎么办?俩人一合计,隔三差五晚饭时,从代销处打上半斤酒,四毛钱一人摊两毛,白菜和萝卜搁伙吃,一样一份,窝头当硬菜,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酒有了,别看二位老人都小五十了,每人可都是小斤把的量,半斤酒打不起定盘星啊!喝少了吧,试不着晕乎,多喝呢钱又不跟趟,怎么办呢?别看当时什么都缺,可老百姓就是不缺心眼。俗称酒是热的香,于是安叔从房东家借了个大糖瓷缸子,先把水烧到沸点后,再把酒瓶放到糖瓷缸子里烫,装酒的瓶子都是输液后用过的一斤装玻璃瓶,耐烫,酒瓶放进缸子里,马上提出来,上下摇晃几下后再烫上,这样可以防止内凉外热炸了瓶子,约摸四五分钟后,酒也烫的差不离了,说是迟,那时快,只见安叔左手摸起小茶碗,右手拽起衣角,沿茶碗边蹭蹭的旋上几圈,算是消过毒了,然后才把酒缓緩倒进茶碗里。别看倒酒,那可是个技术活:手要挺直,目要直视,一气呵成,而且做到一滴不撒,不多不少,正好两碗,不再倒笫二次,其公平合理程度,即便是用天秤称,也不差分毫……
俗说冷酒伤肺,无酒伤心。所以酒要乘热喝,最多四五口,一茶碗酒就见底了。酒一干光,马上把早以备好的滚烫粘粥端过来,乘热先嘘吁一碗。这热酒经滚粥一烫,很快酒力发作了,这就是少花钱同样也能喝大酒的诀窍。至于如何养生,那个时侯,老百姓还不知道有这么个词!一天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了!那个舒坦啊,一般人是体会不到的,还没有三五分钟,便听雷声大作了……
印象最深的是一次中午改善生活,每人一碗窝苣拌新大蒜,我在老家时,没见过这种菜,吃起来感到特别脆乎,舍不得狼吞虎咽一下全吃光。连长老周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为人和善,天天和民工一样推车子,年青人都喊他周大爷,每天中午他都围着饭场转上一圈,听听大伙的意见。看到我的窝头快吃完了,碗里还剩下半拉菜,便打趣说,“小张,这碗菜利用的可真够细致的!”至今想起来,眼里还泪汪汪的……
去年8月31日,时隔近四十年后,我再次踏上了这片神奇的土地,费了好大劲,四下里打听原来住过的老村庄,原来的老房东,还有几人都搂不过来的老槐树,无奈物是人非,问了不少年青人,说了半天,虽然对方听的认真,但一直摇晃头,最后无不略带歉意的说:“对不住啊老人家,俺年青,不知道你说的这些事,真的要打听细了,你得找和你差不离的老头去问,从这里过桥向前右拐,那里打牌的老人多……”接连问了五六个过路人,有年青的,也有上点儿岁数的,大都是一句话:“你说的事俺找不清”……
站在坝顶,面对浩渺烟波,抬望苍凉天际,此情此景此地此人,有谁能体味出个中滋味?“把栏杆拍遍,吴钩看了,无人会,登临意”!尤其是对于一个亲身参加过大会战工程,为修筑水库贡献出青春和汗水的亲历人来说,如饮冰雪,冷暖自知。微风鼓浪,眼前仿佛又重新涌动起只有在电影胶片中才看到的几万人大会战的火红场面,独轮车、五彩旗和号子声,眼泪,顿时顺着脸颊,随着雨水,一下湿透了大半个前襟……
北周·庾信《徵调曲》云:“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饮水思源,由此而来。细雨之中我在默默的想:喝着如此甘甜的水,吸着这么清润的空气,总该让下一辈人知道这水从哪里来,流归何处去吧?根据农业水利部统计:70年代之前,全囯共建成大型水库 308座,中型水库2127 座,小型水库83200座,总计85635座。还有长江、黄河、淮河、海河、珠江、怒江、嫩江、松花江等国内大江大河的固堤筑坝,等于环绕地球跑了好几圈,可谓前无古人!滚滾河水,滋润了百谷,滋润了良田,滋润了万物,滋润出一座座绿水青山,然而,更需要滋润的是一一年青人对水利命脉认知度干涸的心灵!对老一代创业艰难的理解和认同!顺着这个思路我继续想,如果能在学校的课堂里,如果能让国家新生代的思想深处,时常有水和岸的撞击声,有江河的奔腾和澎湃声,如果能让所有的继任者胸廓和肩头上,有一幅水是万物之源,水是人类的命脉,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担子,到那时,全世界的目光一定会重新聚焦神奇的东方绿州,并影响到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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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荣才,系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楹联艺术家协会理事兼省直分会副会长、秘書长,山东省人民政府办公厅退休干部,《齐鲁晚报》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报告文学《来自地层深处的报告》荣获全国铁路安全报告文学二等奖;出版散文、杂文、诗歌集《筛月集》;执笔撰稿的五部电视专题片分别在全国铁路站段和山东电视台播映;由其以省政府名义创作的《金银红木镶钻屏风》解说词现陈列于香港礼品馆中;数百篇杂文、散文、诗歌作品,常见人民日报有品质的新闻和搜狐、新浪、百度等十几家网络平台。
壹点号梧桐树下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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