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实力雄厚,在会稽、吴兴、琅琊诸处都拥有自己的庄园、山林和荫客。时下朝廷有明文规定,在官之人都可以按官位高低占有土地、山泽和佃客,多者可以占田五直顷,佃客四十户,少者也可占田十顷,荫客五户。而谢氏家族官居高位者甚多,拥有的土地和荫客也就多,家族实力自然雄厚。谢安在位掌权之时,大多驻于京口,所以在此地也有一处别院,位于城外东北扬子江心的樵山,与对岸象山夹江对峙。
樵山四周绿波环抱,林木蓊郁,绿草如茵,满山苍翠,宛若碧玉浮江,又因耸峙于江心,似“中流砥柱”,镇江靖涛,气势磅礴;山上寺庙隐约,林木苍翠,水域广阔,环境幽美,宛若人间仙岛缥缈。谢氏别院的别院就在岛的北面,规模虽然不大,但胜在面朝大江,视野开阔,别院内外有着大面积的竹林菜圃,既雅致又颇有野趣,正符合谢安淡定从容,洒脱不羁的性子。
谢琰引着众人弃了车马乘船登岛,岛上自有谢氏荫客指引照料,谢琰与王谧在前面一路款款而行,谈玄论道。卿举也不着急,引着南氏姐妹在后面欣赏风景,不时解说着周遭景点的掌故。屈氏和南氏两族在当今早已不算是什么名声显赫的世家大族,但司命府的传承底蕴却要远远超过这些当今的世族,只是使命特殊,发展隐秘,不为外人所知而已。谢琰向王谧介绍卿举等人时也只说是涪陵地方望族,与谢氏及是世交,并未提及其它。故王谧见卿举举止大方得体,待人处事有道,南氏姊妹温婉可人,甚是知礼,所只当他们是依附谢家的二流世族的子女。
几人旅途劳累了一天,但因为刘裕一事,却恰好碰到王谧,却也算避免另行邀约的麻烦。到达别院之后,谢琰吩咐为众人安排住处,沐浴更衣。随后在晚餐时又请众人别院临江一处高阁内品尝时鲜,闲话风雅,直至明月高升,倦鸟归林才各自回房休息。卿举心中有事,回房后并未入睡。想着原本前秦陷入乱局本是极佳的机会,但大晋朝局仍然混乱迷离,谢安名为出镇广陵,实则实权已被解除,谢玄在这北府重镇恐怕也待不了几天,皇室是不会允许本就实力雄厚的谢家再掌控北府兵这支利剑。而此时与桓氏的再次联盟仍无定论,皇帝最后会派谁来北府掌军也仍未可知。所有这一切都让他心生忧虑。
作为司命府大司命的继承人,卿举知道很多司命府的秘密,他知道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宗门是如何庞大,暗地里掌控着多少影响巨大的力量,他还知道即使司命府力量如此庞大,但从未有过动摇天下之心,这是司命府的使命,更是屈氏的使命。从开始读书认字的第一天起,父亲就告诉他说屈子是他们的先祖,就开始叫他读九歌,读离骚,说这里面有先祖的声音。还教他要牢记一段跟屈子毫无关联的文字,说这也先祖留下来的话:
“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但他非常清楚,这是道德经第七十七章中的一段话,怎么会跟屈子有关联,他不明白,父亲也没有解释给他听,只是说,当你有能力接任大司命的那一天你就会知道了。卿举心头无比烦闷,在这夜深人静的江心孤岛之上,即使江风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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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举走到院子当中拔剑而立。
头顶明月如勾,月下人影如松,只见寒光一闪,剑走偏锋,身形晃动,似鬼魅,如流星,雪亮的剑光随着身影劈刺撩挂云点截崩,脚下行步流云,手上剑锋破空,剑光在夜色中划出道道亮光,动人心魄,时而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时而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舞到兴致所至,长剑脱手而出,直击院中角落处的一件假山,只听“哧”的一声,长剑齐柄末入石山。
卿举身形一收,伫立月下,长发随风而舞,衣袂飘飘,宛若谪仙人降落凡间。
此时王谧也没入睡,他信奉黄老学说的养生之道,每日睡前都打坐调息半刻,叩齿七十二,梳发一百八,然后才正式就寝。今日打坐完毕,听得院内有声响,便开门查看,刚好看到卿举舞剑的情形,当看那脱手一剑,仿若天外飞仙,不由得心中暗道:“好俊的武技啊。这位屈公子的背景并不简单啊,早就听闻淝水之战中谢玄身边有一位神秘的少年谋士,给苻坚在八公山上安排了一出草木皆兵的好戏,莫非此人便是那少年谋士。”一时间满腹狐疑,有些拿不准谢琰邀自己到别院来究竟有何用意。
这间院子左面另外还有一间院子,谢琰将南氏姊妹安排在这间院子的阁楼上居住。姐妹俩累了一天了,南曦正要关窗休息,看到卿举在侧面的院内舞剑,那套剑法她并不陌生,那是司命府大司命一脉代代相传的剑法,招式古朴,技法精奇,其势暗合九歌大司命的音律,如果与自的承自少司命一脉的剑法合壁,又是一套极为巧妙合击剑法。看到卿举的身影在院子中闪展腾挪,飞纵跳跃,南曦顿时想到了自己和卿举平日一起练剑的场景,一时间耳热心跳,少女的心思仿佛秋天的落叶一般,飘飘荡荡,无处着落。回过神来,再一抬头,院中已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地月光,满窗清辉。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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