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的俗语,赞扬优良品质的很多,至今仍有教育意义的训诫也很多,有教人明辨是非的作用。
俗语是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用方言组成的结构相对固定的词组,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在社会基层群体中流传,而且在传承中还不断加工琢磨,有深厚的生活底蕴。俗语反映了广大劳动群体的文化心理和行为取向,成为大众智慧的结晶。
西汉扬雄《法言》说:“言,心声也;书,心画也。”(《问神》)一地世代相传的俗语,特别是其中跟人有关的内容,就是这地方芸芸众生的心声。
留意泰州的俗语,不难体察泰州人的人生理念和生活态度,研究泰州地方文化,离不开俗语的搜集和分析。
泰州的俗语,赞扬优良品质的很多,至今仍有教育意义的训诫也很多,有教人明辨是非的作用。勤俭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这方面俗语内容丰富。
泰州除有不少跟普通话相同的外,还有地方特点明显、十分形象的表述,如鼓励奋进、赞美勤劳的“眼怕手不怕”、“不怕慢,只怕站”、“八败命怕死做”、“不要你屙金屙银,只要你见眼生勤”就是典型的例子。看上去令人生畏的难事,做起来就不再怕它,坚持下去,不论快慢,总能成功。
所谓“八败命”,是不论做什么都注定要失败的“命”,人如果是这个“命”,可就糟透了。然而俗语却告诉人:不要紧,“八败命”有对付的办法,这就是“死做”。只要下定决心持续硬干,八败命也得退避三舍。
所谓“见眼生勤”,就是看到需要做应该做的事情,不问分内分外主动做。这确实是“勤劳”二字的最高境界了。有了这么勤劳,还要“金”、“银”干什么?
勤俭的另一个方面是节俭,不节俭谈不上勤俭持家,“只勤不俭,有针没线”。泰州人是十分反感奢侈浪费的,鄙视那些“有厄饭不吃粥,有一千不用八百”的作派(“厄”相当于“了”),常说“三年薄粥买条牛,三年烂饭砌高楼”、“粮收万担,粗茶淡饭”、“新老大,旧老二,补补连连由老三”(也说成“新三年,旧三年,补补连连又三年”)。
“补补连连”就是缝缝补补。以前泰州,即使是温饱之家,也不是每年都做新衣服的,日常生活是“笑破不笑补”,过年时给孩子做一条新领口、新袖口装饰一下就不错了,这条谚语是从前泰州人生活的真实写照。
有一条俗语很有意思:“家有两条牛,不点双灯头。”旧时照明用豆油灯,灯芯是灯草,十分昏暗,用两根灯草做灯芯要亮些,费油当然也多些,这就是“双灯头”。
《儒林外史》第五回至第六回,写严监生临死从被单里伸出两个手指头不肯咽气,众人莫名其妙,最后赵姨娘说,这是为那灯盏里点的是两根灯草,怕费了油,于是挑掉一根,严监生“垂手瞑目而去”。严监生有妻有妾有田地有房产还是如此,“家有两条牛”的小康之家不点双灯头更理所当然了。
评论《儒林外史》,都认为严监生临死的场面是刻画他吝啬,在我看来,旧时人家大都如此,奚又足怪,这么写是作者用来反衬后面杜少卿等人挥霍家财的。不过,泰州人并不是无原则地一味节省,俗语说得好:“钱用厄刀口上”、“分钱要省,万钱要用”,“刀口上”指关键处,该用时再多也不是浪费。
每逢家中有重大举措,如红白大事或兴建土木或外出远行等等,还要“宽打窄用”,尽管使用从紧,准备时总是留有余地。家庭主妇或家中老人还常常积蓄一点私房钱,《红楼梦》称为“体已”,以备不时之需。
泰州人理财的原则是“细不过胎算”,“细”者细心、仔细,“胎”是“大”字的老早的读音,主张理财从大处着眼,反对为节省而节省的“算小”,称之为“掐小鱼儿”,甚至还夸张道:“穿不穷,吃不穷,不会算计一世穷。”“算计”就是统筹安排。这些理念今天仍然有参考价值。
强调自我完善的俗语,比比皆是。“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各房点灯各房亮”,反映自立门户以后奋发图强的精神。“跌倒自爬起,倚人总是空”、“倚厄草鞋戳厄脚”、“要吃龙肉,自己下海”,说明别人依赖不了,也靠不住,只有自己努力才能达到目的。
自我完善首先是道德品质的砥砺。
俗语教人要有志气:“穷不失志,富不颠狂”、“虎瘦雄心在,人穷志不穷”、“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土地老儿争个大炮仗”,要自尊:“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宁吃开眉粥,不吃皱眉饭”、“挜上门的不香”,不要低三下四求人:“人不求人一般高”、“求得来的雨也不大”,为人要正派:“心不偷,凉飕飕”、“行得正,坐得正,尼姑和尚合板凳”,
要无私:“要让人想我,不要我想人”,要安分守己,不作非分之想:“鱼称四两各有主”,要看到自己的过错和不足:“人不知己过,牛不知力大”,不要自满,不能吹嘘:“自夸自,狗屁二十四”,还把小有成绩就沾沾自喜形容为“取到鱼艎板也会说话”,“艎板”就是盖舱面的船板,这条俗语讽刺得可谓入木三分。
俗语教育人做事要专心:“不学灯笼千只眼,要学蜡烛一条心”,说话要算话:“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帮人要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天,摆渡摆到江边”,要宽容别人:“人无十全,瓜无滚圆”,要心地善良:“心好强如吃斋”,为上者要做榜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中竖不正倒下来”(泰州话称顶梁柱为“中竖”),要懂得严格要求自己的重要:“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这些训诫不知流传了多少年、多少代,早已成为哺育泰州人的地方文化的精髓。
泰州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待人有礼,遇事中庸,跟南宋《吴陵志》所记泰州“俗务儒雅”、“性多朴野”、“不务争夺”千年一脉相承。
泰州人看重伦理道德,关于家庭、亲戚、邻居、朋友的俗语极多。家庭和睦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家和万事兴”、“家不和,被邻欺”常听人说。
家中老一辈还用“千枝桃花一树生”、“十个则头心连心”(泰州话称指头为“则头”)、“大伯伯,二叔叔,都是自家亲骨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些俗语教育一家人要团结。
两代人之间,一方面强调孝敬长辈,“孝顺才生孝顺子,忤逆还生忤逆儿”,另一方面要求长辈采取宽容的态度,允许晚辈自己去体会,“当家方知柴米贵,养儿才知报娘恩”、“要知父母恩,怀里抱儿孙”。俗语要求长辈跟上时代,也就是“时样”,不要落伍,乃至不要以长辈自居,“老要时样少要乖”、“要得好,老做小”,当然,同样也要晚辈“乖”,听话,所谓“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老一辈的经验怎么可能全无用处。
泰州人不溺爱子女,认为儿童时期的行为对人生极为重要,有“从小一看,到老一半”的说法,要求对儿童教育从严,“桑树从小抈,到老直笔笔”。“抈”,泰州话意为强行矫正,乃至说“棒打出孝子,惯养忤逆儿”。
夫妻是家庭的核心,俗语说得十分生动:“满床儿女,抵不上半床夫妻”、“夫妻合的一张脸”、“夫妻没得隔宿仇”。有一条俗语说得非常风趣,但它确是人生的体验:“少年夫妻老来伴,一时不见淌冷汗。”泰州尽管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笤帚随畚斗”之类反映夫权思想的俗语,更引人注意的是重视女性在家庭中的作用的俗语,这在别处不多见,如:“扇轿子,个人家”、“家有贤妻,夫不遭横事”、“一代无好妻,三代无好子”、“外有寻钱手,家有聚钱斗”、“宁死做官的老子,不死讨饭的娘”等等。
老泰州话,轿子的量词用“扇”不用“顶”,这顶花轿里坐的什么样的新娘,决定这一家有什么样的未来。因此,上一辈人对儿媳妇的期望大,要求贤惠、勤俭,最好是“坐得席口劈得柴,粗的细的总能来”。“席口”就是普通话的“筵席”。
泰州话称儿媳妇为“新妇”,结婚多年仍是“新妇”:“娘夸女儿不为夸,婆夸新妇一枝花。”婆媳关系难以处得好,所谓“隔层肚皮隔层山”,婆媳关系跟母女关系无法相比,现在媳妇受到婆母的夸赞,可见真正是一枝花了。
还有:“儿子孝顺假孝顺,新妇孝顺真孝顺。”儿子孝顺自然不会是假的,但这是应该的,何况儿媳说不定还要掣肘,儿媳孝顺儿子怎会反对,这样的孝顺才实惠,而要做到这一点又需要多少年的感情积累!还有一条俗语带有总结性:“不看新娘子上轿,要看老奶奶收稍。”“收稍”指事情的结尾,也就是最后的结局,上轿时都很风光,几十年后成为老奶奶了,结局如何,这才是真正要紧的。
对子女,则希望“男伢儿不妨狗儿秀,女伢儿一定要猫儿秀”,“狗儿秀”指越长越壮实,“猫儿秀”指越长越标致。更希望儿子能干有用:“养儿胜似父,要钱做什么。”甚至有“宁养个爬墙上壁,不养个倚墙鹤壁”的说法。
泰州话的“鹤”是“靠”、“倚”的意思,“倚墙鹤壁”形容儿童不神气的样子,而自小就能爬墙上壁,长大哪能不是“非常人也”。
泰州是城市,亲戚不可能都住得近,而且城市人的生活圈子比较大,亲戚间的往来和需求相对就少,泰州人重视家庭,但家族观念比农村淡薄,俗语“一代亲,二代表,三代拉地倒”、“世上只有千年的本家,没得百年的亲故”反映的正是这种情况。
“本家”指同姓,“亲”指嫡亲兄弟姐妹,“表”指表亲,包括姑表、姨表,到了表亲的子女,也就是第三代,如果相互走动少,亲情自然淡化,不算亲故了,从时间看远不到一百年。
人际关系的经验十分重要,俗语也有总结。比如说,怎样看朋友的“不看朋友待自己,要看朋友待别人”,就是至理名言。朋友在你面前的表现未必是他的真实面貌,只有旁观他的一言一行,特别是他对其他人的态度,才能看清他的为人。
对能说会道、貌似老实的人,俗语教人提高警惕:“说嘴的郎中没好药”、“嘴似蜜罐儿,心似辣串儿”、“人怕痴呆坏”,泰州话称表面老实而心地不良的人为“痴呆坏”。
泰州人反感庸俗的吃喝拉扯,俗语说:“酒肉朋友天天有,患难之中一朝无。”无论在亲戚之间还是朋友之间,都反对“好得多个头”的思想和行为,警告说:“好厄很厄,坏厄瘫厄。”无原则地好到极点,肯定会坏到极点,这种想法颇合“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坏”的古训。
泰州关于人际关系的传统理念正是“淡淡常相识”。对做官发财的亲戚朋友,泰州人普遍的态度是“野野的”,不主动接近,“野野的”是若即若离的意思,免得被人瞧不起,说是在“烧热锅膛”,想得好处。
在对人淡淡如水的背后,泰州人是十分真诚的,只要是答应的事情就一定做到,俗语历来告诫人要“说话算数,滴水成珠”。但又主张“三分帮忙真帮忙,七分帮忙帮倒忙”,乱给人出主意进而越俎代庖,结果适得其反的事例生活中太多了,这条俗语实在是有感而发。
泰州俗语强调善待别人:
“亲巴亲好,邻巴邻好”(“巴”是“希望”的意思)、“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为客三升米”、“平时省省,到时狠狠”,“到时狠狠”者,遇到亲朋邻里间的应酬舍得花钱也。泰州人节俭是自我克俭,对人是慷慨大方的,把“省酒待客”看成是一种美德,这么说,也这么做,分明继承了古人主张的“啬于己不啬于人谓之俭”的思想。
跟人相处,俗语教育人不要只顾自己,更不能算计别人:“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要学斟酒意,莫学下棋心”,“斟酒意”指尊敬人,“下棋心”指算计人。泰州还有“三家寻钱五家用”的俗语,“寻钱”即“挣钱”,告诉人不能只满足于自己富裕,还要懂得跟别人分享,皆大欢喜。
在钱财上,俗语教人要有“伸来放去”的雅量,灵活一点,不要计较,当然这是教人“放去”。俗语要人讲究说话得体有分寸,不刺激对方:“好个人千难万难,恶个人三言两语”、“句话说格人笑起来,句话说格人跳起来”(“格”相当于“得”),要求“恶话善说”,即使意见根本不同,表达也要婉转,不能咄咄逼人。
为搞好人际关系,泰州人对人情巷礼总是尽量周旋,俗语“礼多人不怪,油多不坏菜”反映了这种心理,以致有“人情急似债,头顶锅子卖”的调侃。
诸如此类的俗语,说明泰州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待人有礼,遇事中庸,跟南宋《吴陵志》所记泰州“俗务儒雅”、“性多朴野”、“不务争夺”千年一脉相承。
认识泰州民情民性中的“长”与“短”,很有必要,它们是泰州地方文化的“基因”,挥之不去,时隐时现。
我国幅员辽阔,各地自然环境和社会历史的差异,熏陶造就了不同的民情民性。泰州民情民性的特点,在俗语中有充分的表露,除重视伦理道德、强调品德修养之外,为人处世平和谨慎十分突出。
泰州温饱之家及接近温饱的家庭占多数,“肉窖厄碗底下,坏衣裳穿厄身上”(“窖”是“藏”的意思)成为很多家庭的格言,这不仅反映出不愿意露富的心理,也表现出泰州人一贯低调不喜张扬的心态。
泰州人行事常从困难处看眼,“好天防阴天”的道理,老一辈人个个身体力行。办事讲究沉稳,反对急躁冒失:“取鱼不在早市”、“心慌吃不得热粥,走马看不得《三国》”、“一锹挖不出个井,一口吞不下个饼”、“起厄五更,泼掉五升”、“快马没好步,慢工出细货”,这类俗语很多。
讲究量力而行,反对贪多务得、不留余地:“芯大的蜡烛不经点”、“十分英雄行九分,还留一分把儿孙”、“只能打九折,不能打加一”,宁可忍让也不能过分:“让人三分不折本”、“锅头饭好吃,过头话不好说”。
泰州还跟其他地方一样,有不少教人“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俗语,如反对多话的“石人多嘴打破头”,反对多事的“捉虱子朝头上拈”,反对生闲气管闲事的“小狗儿向住城墙咬,哪块砖头是你的”等等都很生动。
这种现象的实质,我觉得反映的是千百年来平头百姓处于没有安全感的社会中,在吸取无数教训后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意识,不应求全责备,批评他们懦弱、庸俗、缺乏斗争性。
事实上,泰州常说的还有“无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两段连在一道的俗语,要人既不招惹是非,也不回避矛盾,要敢于担当。
1908年安庆新军反清起义、1911年广州起义、1927年反对北洋军阀斗争、1928年“五一暴动”,都有泰州人为人民大众的利益英勇献身。
俗语说,“泥菩萨还有个土性”,先烈的事迹正是泰州民性平和谨慎的一个最好的补充说明。当然,泰州民情民性消极的一面在俗语中也不难发现。
泰州生存环境比沙土地带的泰兴和水乡泽国的兴化好得多,安土重迁的思想在百姓中根深蒂固,“金角落,银角落,不如家里穷角落”、“行船走马三分命,老不离乡是贵人”、“这山望厄那山高,到厄那山没柴烧”这些谚语家喻户晓、深入人心。
“老不离乡”的“老”联系“行船走马”这句看,解释为“经常”显然比“年老”更准确,更符合泰州人的心意:在本地能够生活,何必风尘仆仆老是在他乡奔走、冒险?那山说不定还没柴烧哩。
不仅如此,泰州人还惮于出行,“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之类,以前老听人说,外出了也是“远约近还”,提前回来,大有“襄阳虽云乐,不如早还家”的意思。这些俗语,流露出来的就是泰州人缺少闯劲的保守思想。
从俗语观察泰州的民情民性,有一点值得注意。不少常挂在口头上的俗语,反映出泰州人对生活的要求很低:“日求三餐,夜求一环”、“无灾就是福”。
泰州话称马马虎虎睡一觉为“环下子”,所谓“夜求一环”就是有地方可以睡觉而已,只要有吃有睡、无病无灾即可满足。
俗语表现出来的对金钱的态度更跟很多地方的观念大不相同:“只能将钱养命,不能将命卖钱”、“钱要人寻,也要命用”。在“钱”和“命”之间,泰州人首选“命”而不是“钱”,难怪生活中很少有铤而走险的人,也很少有暴发户了。
随遇而安、面对贫穷安之若素的态度也可注意:
“青菜豆腐饭,四季保平安”、“没钱打肉吃,睡觉养精神”、“吃米油子,养活猴子;豆昔儿粥灌灌,像个判官。”“米油子”指大米粥的精华,“豆昔儿粥”是用大麦、玉米之类磨成的细粒煮的粥,算粗粮。
穷人吃粗粮长得高大壮实,像个判官一般,吃得精细的有钱人反瘦得跟猴似的,确实是屡见不鲜的事实,不过说起来又多少有点阿Q精神。
泰州人对生活豁达的态度,由俗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来时精光光,去时赤条条”、“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拾到不欢喜,忒掉不烦恼”(“忒”是“失落”的意思)、“天无绝人之路,瓦爿儿也有翻身时”(“瓦爿儿”即破瓦片)、“有个人就有个露水珠儿”、“顺算盘打不过来打倒算盘”、“早晏睡觉,做块儿天亮”、“福气福气,有福有气;穷乐穷乐,知足常乐”。即使吃了亏,也自我解脱:“破财消灾”、“风吹鸭蛋壳,财去人安乐”、“钱是人身上的掯,去厄千层有万层”。
泰州话的“掯”,在这里指身上的污垢,把损失的钱财比作污垢,颇有点不屑一顾的意思,就跟把钱财损失当作风吹动蛋壳那么平常、无所谓一样,“去厄千层有万层”这种自我安慰,简直是古人“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翻版。
但也不必讳言,长期生活在这种缺乏积极进取精神的氛围中,对人是有负面影响的,懒散、因循、安于现状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在现实生活中,有所成就的泰州人,绝大多数是青少年时期就离开家乡在外地求学工作的人,他们历经磨砺,艰苦备尝,在风浪中奋斗不止。这些人应该是现代泰州人学习的榜样,是我们克服历史遗留下来的惰性的师表。
有人说泰州人“小富即安,小胜即满”,我认为,这是似是而非、十分皮相的见解。
泰州人对财富的追求,历来缺乏那种不顾一切的拼命的劲头,长期以来没有良田万亩的地主,商业都是中小型,并且不远出经营。泰州人的“安”、“满”,并不是因为不能得到“大富”、“大胜”,不得已求其次,只好“小富”、“小胜”,而是一开始就没有“远大目标”。
泰州人求安,易于满足,缺乏冒险开拓精神,从经济方面的原因来说,是农村的自然条件比附近地区好,在城里,没有什么能耐也不难找到零星活计糊口,无论城乡马马虎虎总能过得去。
但从深层的原因来分析,泰州人对生活要求不高,甚至有些乐天知命的心态,又为什么?它跟泰州的历史文化有什么联系?我以为应该探讨。在我看来,泰州人易于满足的心态有深刻的历史文化根源,是传统知识分子的精神追求跟俗文化交集和融会的结果。
泰州自古重视教育,唐初已建州学,以后一直有书院、社学,“茅茨陋巷弦诵相闻”(《吴陵志》),略具温饱的人家都想方设法培养子弟读书,儒家思想中的“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贫而乐,富而好礼”必然在读书过程中浸润人心。
另一方面,泰州自东汉至两宋盛行道教,道家崇尚“自然”、“不争”,追求精神层面和谐自得的思想同样深入人心。
比如,深得宋徽宗信任的徐守信,人称徐神翁,写过一首诗:
“汲汲光阴似水流,得便休时且便休。儿孙自有儿孙计,莫替儿孙当马牛。”
这位徐神翁就是泰州天庆观的道士,他的故事编入《海陵三仙传》,在泰州长期流传,此书今天还能见到。他的这首诗老一辈泰州人知道的很多,我小时候就听说过后两句,而且讹为“儿孙自有儿孙福,不替儿孙当马牛”。
以后才知道,明末清初朱云从的传奇《儿孙福》中,老僧的四句偈语最后两句也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徐神翁这首诗的影响,可见一斑。这样的思想,不可能不对泰州人产生影响吧?
跟人有关的俗语,是泰州人为自己的精神面貌勾勒的一幅肖像。勤劳节俭、自我完善、重视家庭、朴厚谨饬、淡泊知足……
这些人生的理念,以俗语为载体世世代代流布传承,成为泰州传统文化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虽然老一辈人说的俗语,现在的青少年不说甚至根本不知道了,泰州传统文化对新一代泰州人的影响比过去小得多了,可是,深入研究泰州的俗语,充分认识泰州民情民性中的“长”与“短”,很有必要,它们是泰州地方文化的“基因”,挥之不去,时隐时现。如何使传统文化跟现代文明相结合,在发扬优良传统的同时,摒弃陈旧观念,注入新的活力,无疑是个重要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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