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MAMA音乐颁奖礼,古力娜扎念嘉宾名字时爆出一句“穷哈”,当时被国内一些网友嘲笑了很久。
·穷哈实际是韩国著名歌手“CHUNG HA”的名字,翻译过来叫“金请夏”。
但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今年,那估计大家都笑不出来了。
“穷哈”在2019年也许是一个爆冷恶搞梗,而在2022年,穷“哈”已经成了网络社交和职场沟通的流行病。
穷“哈”,穷尽一切句子加上“哈”。
在被抽象话()、模糊缩写(YYDS)和解构主义创生词(绝绝子)围困的现代语言战场,句尾的“哈”现在是主力了。
从大学到职场,从业务交流到朋友联络,“哈”统治了我们的聊天框。
“费心推进一下哈”。
“麻烦认真看下我们的项目意见哈” 。
“这事没完,你给我等着哈”。
“那我们法院见吧,哈”。
然而每句结尾都带哈,也引起了很多人的反感。
甚至把这类提问放到了“心理疾病”分区。
语言的移风易俗,背后是价值观的迁变。
就像群聊里越来越多的“收到”,代表了越来越多的人其实不想收到。
而屏幕里如同尾行游戏的“哈”,则暗喻了某种普遍又诡异的新型社交心理。
第一个在句尾加“哈”的人是谁已经无据可查,关于为什么要加这个“哈”也是众口不一。
有人说是源于大湾区方言,有人说是南方省份的口语,甚至还有人说这个习惯其实是泰语。
职场人士认为在句子结尾说上一个“哈”,就掌握了与甲方沟通的心灵代码。
办公室老炮儿培养新人的第一步,就是往他的公关语言芯片里植入“啊 呢 哈 噻 呦”。
其中“哈”是最精髓的,可以同时传达出尊敬与谦卑两种社畜必备的品质。
当然,这个“哈”同样也广泛适用于上下级和同事关系。
领导会对你说“你今晚加个班哈”,你会对领导说“我明天请个假哈”,同事有时也会让你“帮忙捎杯咖啡哈”。
象牙塔里也不例外,作为学习能力最好的一拨人,他们对“哈”的运用也走在了前列。
熟人社交中,有时对朋友表达歉意和请求,也会在句尾用上“哈”。
在这种新型社交心理下,“哈”仿佛无所不能。
但一句话不加“哈”,影不影响意思呢?
不影响。
·好,推进。
句尾的“哈“增加了语言的数量,却没能增加语言的质量。
如果说它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那就是人们试图用这个“哈”消解对话的严肃感。
在线上沟通时,说“好”,担心别人觉得你生硬,说“好的”,又觉得情绪不到位,最后就成了“好的哈““好的吧”“好的呀”。
而每次接触新客户、同事和领导,以前常说的一个“您”字,尊重程度已经不够了,“您好”不如“您好哈”。
仿佛一“哈”,承载着我们敏感而脆弱的线上关系的字节就能变得生动,事情就变得好办了。
可这个“哈”真的让对话活泼起来了吗?为什么“哈”来“哈”去,我们仍处于“假模假式假客气,假烟假酒假朋友”的状态。
因为网络本身就是严肃而刻板的,单单借助于技术就能拉近人们的社交距离,降低沟通成本,其实一直都是个假象。
5G网速几秒钟就能下一部电影,但实则却让人们更加疏离了,我们在键盘后的真情实感在社交软件中跟腹语一样难懂。
·你现在还在朋友圈写日记么?
我们都切实地感受到了这种网络潜规则的压力,所以才会不断制造具有表情意味的表述试图稀释这种严肃。
比如“哦”“凹”,比如“嘤嘤嘤”,比如“呜呜呜”,比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有现在句尾的“哈”。
当我们把所有真实动机都伪装在这个“哈”之前,就成了社交上的“图穷匕见”或者“掩耳盗铃”。
使得原本正常的沟通交际变得像荆轲刺秦一样,总感觉你的这个“哈”有点不怀好意。
但一旦有人开启了循环,我们就被迫进入了稀“哈”竞争,你要不跟着“哈”,就是不给面子。
大家不断从毫无意义的语气助词中榨取新的含义,并将其奉为新的网络圣经。
而对于这个社会上压力最大的一群上班族,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用“哈”进行群体性的社交粉饰了。
除非他忙到快猝死了。
句尾加“哈”,可以说是十分鲜明的时代产物。
在前网络时代,人们句末最爱用的语气助词还是“啊”。
“啊”与“哈”的区别在于:“啊”往往代表了一种确定性,而“哈”却停留在一种尺度上的试探。
也就是说,随着网络技术对人与人交往方式的改写,人们逐渐失去了社交的尺度。
在互联网并不普及的时代,人们想留下点社交痕迹是很困难的事,从邮寄信到同学录,人们依赖于低频次的实物社交。
在移动互联网出现之前,社交刚刚被搬上网络,最心动的瞬间就是一天也不见得响上一次的QQ特别关注提示。
而现在非工作时间微信一响,第一反应是啥呢?
是恐惧和抵触,简称麻了。
工作和生活、公域和私域、亲密和客气的界限统统被技术打破,我们被线上社交绑架了。
2021年12月17日,青岛的刘先生在做完全麻手术后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回复客户信息。
·人又要麻过去了
2018年7月,已经怀孕的王小姐,因为晚上10:23在工作群里收到上司的工作消息10分钟内没回复,被单方面直接开除了。
社交聊天,都要消耗精力,精力有限的我们面临越来越多的微信好友,我们只能用一套聊天方法论来提高社交效率。
句尾加个“哈”就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发明,一个哈概括了社交诚意,一个哈也敷衍了社交规矩。
从我们剖析“绝绝子”的泛滥,到如今观测“哈”的奇观,有的读者肯定会质疑,不就是个口癖么?
其实,以“万物皆可 哈”为标志,代表我们正在越来越接近一个“脸谱时代”。
如同京剧一样,演员站在台上不说话,你看脸谱就能迅速获取一些具有广泛共识的信息,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我们近两年频频遭遇的各种社交怪象、汉语异变,正是人民群众线上捏脸谱的过程。
这个“哈”,就是脸谱化进程的阶段性成果。
·2015热词,作为老大的“嗯嗯”几乎已经没人用了
我们线上社交的文字表意会越来越趋近于emoji,指向为一种量化的、精准的情绪画像。
“哈”的背后不是一个字,而是一张张情绪固定的脸。
好处是快、容错率高,符合市场经济每一波要求刁钻的高潮。
而坏处,也许是网上“哈”太多了,你在现实生活中反而笑不出来了。
网络无疑正在重新塑造我们的社交形象、表达权利和语言习惯。
社交的边界,消失了。
甲方让你快点干活,嘱咐你“辛苦了”;你又赔着笑让乙方加个班,现实中,面容僵硬的你此时三头六臂,聊天框里敲击出了各种开怀大笑的emoji以及热情洋溢的“哈”“好呢”等等优美汉语。
对象60秒的语音尚未收听,或许与浴室漏水有关;母亲三个月前发微信让你注意身体健康、有空打个视频电话,你至今未回;生活与工作越来越模糊了,凌晨2点睡觉和凌晨5点起床没啥区别了。
只有那一个“哈”,让你很清晰地意识到,又要干活了。
一个社畜崩溃的时候,没有一个“哈”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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