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发生命案(小说全市惊现命案)(1)

“我还得独自面对秋月的离开……李医生,你能切身感受到自己朝夕相处的爱人突然再也不见了时自己孤独的心情吗?”

1

傍晚时分,雨越下越大,李晓伟已经开着车在上南塘街上来回兜兜转转了好几趟,却仍然没有能够找到停车位,似乎一下雨,所有的人都决定开车出来玩了,整条街道两边停得水泄不通。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李晓伟顺手摁下蓝牙耳机接听键,却没想到是章桐的电话,沮丧的心情顿时转忧为喜:“你好。”

“嗨,我想请你听段音乐。”章桐的声音中略带着一丝焦虑。

轻微的悉索声响过后,耳机里便传来了一段并不完整的钢琴曲。起初,音乐声还很轻柔,可是在李晓伟的脑海中却仿佛惊雷一般,让他顿时呼吸急促了起来。还好音乐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中间还夹杂着些许的卡顿。但是这点时间对于李晓伟来说却不亚于是度日如年的煎熬。

章桐沙哑的嗓音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你是不是对这段音乐很熟悉?”

“是的,肖邦最著名的那首《小夜曲》,李智明杀妻案中唯一在电脑中存在过的曲子。”李晓伟一边说着,一边脚踩油门瞅准了空子终于挤进了停车位,“我现在正要去我的一个病人家里,她是李智明杀妻案剩余的两名还活着的关键证人之一。”

“等等,你说的是沈秋月?”章桐问。

“没错。”李晓伟钻出车,锁好车门,然后撑着伞向小区楼道走去,边走边继续说,“我打不通她的电话,后来她丈夫汪涵接了,约好今天来做一次病人家访。”

“好吧,有情况随时和我联系。”说着,章桐便挂断了电话。李晓伟正好走出电梯,汪涵家自从李智明案后便搬离了原来的小区,可是因为经济原因,暂时无法再另行购买新房,而旧房又因为三年前那起案件让买家望而却步,便不得不在上南塘小区暂时租房居住。

门铃响过后,沈秋月的丈夫汪涵便打开了门,这是个外表儒雅斯文的男人,身材不高,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脸上凄然的表情和胳膊上的黑纱让李晓伟瞬间一愣,不禁脱口而出道:“汪先生,现在方便进来拜访吗?”

汪涵点点头,转身向里屋走去,轻声道:“进来吧,家里就我一个人了,请帮忙带下门。”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玄关,走进了一间狭小阴暗的小客厅,客厅面积并不大,陈设简单,屋角是一台老式的十八寸电视,电视机旁的机顶盒上布满了灰尘,显然已经很久都没有被人打扫过了。靠窗摆着一张双人沙发和茶几,茶几上堆满了各种报纸和杂志,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沙发上凌乱不堪,一条灰色的毛毯揉成一团被丢在了沙发的一角,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半空的啤酒罐。透过打开的卧室门,可以闻到房间里散发出了浓重的檀香味,和沙发上的杂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房间的床铺整洁干净,可见屋子主人汪涵一天中在家的大半时间都是在沙发上度过的。

这个家给李晓伟的感觉就是了无生气。

两人分别落座后,面容憔悴的汪涵尴尬地伸手摸了摸头:“对不起啊,李医生,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我这几天都是在殡仪馆,回家也就是睡觉,人都糊涂了,家里什么时候欠费停了水也不知道。都不能给你倒水喝。”

李晓伟赶紧摆手:“没事,汪先生,这个时候到访本就是很仓促无礼,非常感谢你能不介意接待我。不过真没想到……”他伸手指了指汪涵戴着黑纱的胳膊,轻声道,“你夫人呢?她是不是还没回来?不知你家哪位亲人过世了?”

虽然隔着眼镜片,李晓伟却依旧能够清晰地看到汪涵红肿的眼眶,又联想起他刚才所说的‘一个人’,便感觉心中一紧,暗暗后悔起了自己言语的莽撞。

汪涵顺手摘下了眼镜,用纸巾擦了擦眼角,哑然说道:“真的不巧,过世的正是我的妻子秋月,三天前的车祸。”

震惊之余,李晓伟突然明白了那打开的卧室门里散发出浓重檀香味的位置应该就是沈秋月的灵堂。便一时语塞,结结巴巴地说道:“她……怎么这么快,我前几天还刚在门诊见过她……天呐……”

汪涵听了,不禁长叹一声,眼角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滚落了下来,他轻轻啜泣:“李医生,你是好人,秋月在世的时候也最信任你。我也不瞒你,秋月自打跟了我,就几乎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本以为那事情都过去三年了,她的情绪也有了明显的缓和,我们钱也攒的差不多了,就有了重新买房子住的打算,等秋月身体调养好了,只要她愿意,我们再要个孩子,最好,是一个像她那样漂亮温柔的女孩,……可是这一切,三天前的那次车祸让这一切都彻底成了泡影。”

李晓伟的心不由得被紧紧揪住了。他同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丧妻之痛击垮的男人,轻声说:“那天在我的门诊室里,你夫人谈到了你,我看她心情很愉快,本以为做过几次家访后就应该可以彻底走出来了,忘记当初的那件可怕的事情。汪先生,请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一听这话,汪涵突然抬头看着李晓伟,苦笑道:“李医生,一年半前的那件事,你真的以为我们全家都能彻底走出来?你能想象血淋淋的杀人惨案就发生在与你仅仅一墙之隔的头顶房间里吗?不,你绝对想象不到的。秋月去世了,对我和对双方的家人来说都是一场近乎致命的打击,但是仔细想想吧,李医生,我们这个家的噩梦,其实在一年半前就已经开始了!”

“警察和社会媒体只会关注受害者,关注行凶者,却绝对不会去关注受到这起案件影响的别的什么人。前段日子,听说那个杀人犯在死刑被执行前就自杀了,我想,或许他是不愿意去面对死刑吧,反正是个死,多活一天都是个折磨,还不如一了百了来得痛快。但是我……”说到这儿,汪涵便长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任由泪水滚落,沙哑着嗓音说道,“我还得独自面对秋月的离开……李医生,你能切身感受到自己朝夕相处的爱人突然再也不见了时自己孤独的心情吗?”

汪涵的质问让李晓伟顿感哑口无言,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才好。

七点钟的时候,汪涵送李晓伟下楼,临了,李晓伟看他情绪稍微有些缓和了,便诚恳地说道:“汪先生,每周三和每周六我都在门诊,什么时候你过来吧,我们谈谈,或许会对你的心情平复多少起点作用的。”

汪涵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丝苦笑,轻声说道:“谢谢李医生的关心,我其实瞒着秋月已经在安康做了将近两年的心理辅导了,顾总亲自接待的,对费用还做了相应的减免。不然的话,我怕我还真的挺不住呢,毕竟我也是个人,你说对不对?”

“‘顾总’?”李晓伟不解地问,“难道是顾大伟?”

汪涵点头:“就是他,你认识?”

“他是我读研时的同学。”李晓伟有些尴尬。

“对了,李医生,我必须解释一下,之所以在当初没有选择告诉你,那只是因为担心被秋月知道我也在做心理干预治疗,我想如果被她知道的话,或许会认为我这个做丈夫的没能让她感到有安全感,这就很可悲了呢,你说是不是?”

李晓伟感慨地点点头:“谢谢你,汪先生。不知你夫人的告别仪式什么时候举行,我想去送送她。”

汪涵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一眼大楼外细雨蒙蒙的夜空,轻声说道:“后天吧,早上十点,安息园。李医生,其实你不必来的,太麻烦了,秋月知道的话,肯定会怪我的。”

“不,放心吧,我一定按时到。毕竟她曾经是我的病人。”

看着李晓伟离去的背影,汪涵神情茫然。

在回去的路上,心事重重的李晓伟把车停在了马路边,昏黄的路灯光下,地面的水潭折射出了霓虹灯闪烁的美丽幻影,使得夜幕下的城市变得格外神秘迷人。他伸手在仪表盘下的柜子里摸了老半天,终于摸到了一个被揉皱了的烟盒,可是打开后却见里面空空如也,这才恍然记起最后一支已经在几个月前就被自己抽完了。便懊丧地把烟盒随手丢在了副驾驶座上,调低椅背,双手枕着头,仰面看向车子天窗上的夜空,陷入了沉思。

沈秋月死了,剩下的就只有章桐,而过去所发生的每一件案子,似乎都与当初的李智明杀妻案有关,还有就是那首若即若离犹如幽灵一般的钢琴曲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重要含义……这些,就像一幅杂乱无章的拼图游戏,看似有迹可循,实际上却始终都无法找到真正的下手点。李晓伟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站在一个布满迷雾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而浓重的谜团却又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可是,难道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章桐成为凶手下一个下手的目标?

李晓伟猛地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同学顾大伟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一接通后,还没等顾大伟开口,李晓伟便急切地问道:“大伟,沈秋月的丈夫汪涵在你们那里做过心里干预治疗,对吗?”

“没错,老弟你的消息还蛮灵通的嘛。”顾大伟嘿嘿一笑,“他告诉你了?你是不是怪我没通知你?”

顾大伟的顾虑不是毫无来由的,但是本着主治大夫与病人之间的排他原则,他不说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什么错。

“我能听下他的治疗录音吗?”李晓伟直截了当地追问道。

“这个……”顾大伟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很快便压低嗓门道,“老同学,我可不想被人举报然后被吊销执照啊,那可是我吃饭的家当。”

“你脑子里怎么缺根轴呢?”李晓伟没好气地说道,“都啥时候了,还跟我来提这些边边角角的玩意儿,再说了,我也是心理医生,执照还比你早拿了两年,论身家的话,要说怕丢的那个人,该是我才对!难道你就不能把我的这个要求理解为简单的‘病情磋商’?或者说‘会诊’?那事情不就显得简单多了?”

电话那头的顾大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行行行,论理儿我从来都说不过你,没问题,明天中午你过来吧,我在公司办公室里等你。”

2

午夜,雨停了,街头一片寂静,偶尔有车辆经过,在路边溅起水花,但很快就会恢复平静。

安平市公安局刑警二队的办公室里亮着一盏台灯,童小川正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发呆,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分别从三个案发现场所拍摄到的现场相片和所登记的证物清单。

童小川的心中有一个被埋藏了很久的秘密,本以为再也不会想起它。但是直到今天,他看到了同样的眼神,内心深处那段痛苦的记忆便又一次涌上心头。当年,有一个和小夏差不多年纪大的孩子在一天快下班的时候走进了童小川在禁毒大队的办公室,举报自己的父亲以贩养吸,在孩子的配合下,最终把他父亲抓进了戒毒所,并顺线一举破获了整个贩毒组织。队里为此也喝了一次庆功酒,那时候的大家是非常渴望一次胜利来重振队里战友们情绪的低迷。随着日子的流逝,童小川也渐渐忘了这个案子,更不会刻意去提起。几年后,当他再次见到这个十七岁男孩,对方却已经是在冰冷的太平间里了。而男孩的母亲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离家出走不知去向,男孩的父亲被抓进戒毒所后,因为在学校被人歧视,孩子便没心思再上学,再加上被周围人排挤,又没有经济来源,倔强的男孩不得不过早地进入社会谋生。当地民警说案发那天,男孩在从工地下班回家的路上,无意中看到了有两个歹徒在猥亵一个年轻女孩,身形瘦弱的男孩想都没想就冲上前制止,结果女孩获救了,男孩却被恼羞成怒的歹徒连捅八刀,染血街头。

深感内疚的童小川在一次宿醉过后,便毅然选择了离开禁毒队。因为他知道,与禁毒相比,还有一个地方,值得自己的余生去付出更多的努力。

耳畔响起了脚步声,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停了下来,郑文龙清了清嗓子:“童队,你也不休息一下啊?”

“睡不着。”童小川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杂乱不堪的简易行军床,“你要感觉累的话,可以去躺会儿。”

郑文龙摇摇头:“童队,我跟你说过我要给你解释的。”

童小川听了,抬头认真地看着郑文龙,沉默良久后,哑然失笑:“你这家伙,说实在的,我还从未见你那么凶过。”

“童队,我不跟你开玩笑,如果当时我不那么做的话,后果将真的不堪设想。”郑文龙紧锁双眉。

“你难道是怕我们公安局域网的防火墙被攻破?”童小川伸了伸懒腰,“你是网安的,应该不会对自己那么没有自信吧?”

“不,那个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小夏的安危。他用的是我们局里的IP地址登陆的游戏页面,自然就会被人定位到他所在的位置,童队,你想,歹徒那么利用他,就会更在意他是否出卖自己,我……”郑文龙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担心……”

童小川听了,不免感到有些吃惊,半晌回过神来后,这才笑着摆摆手:“不可能的,我看是你悬疑小说看多了,小夏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再说了,又和对方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电话,至多只是在游戏中有所交集,又怎么能够带我们找到凶手?别想太多了,快回去睡觉吧,我看,你分明是缺乏睡眠,所以才会这么胡思乱想。”

“我……”郑文龙欲言又止,看着童小川低头继续研究现场相片,明摆着不愿意再和自己讨论这个事,便长叹一声,摇摇头,沮丧地离开了办公室。

片刻过后,童小川突然抬起头,对值班室的方向吼了一句:“小张,张一凡!”

睡意顿消的副手小张应声迅速从值班室里冲了出来,在办公桌前站得笔直:“童队,有什么吩咐?”

“你,出个差,今晚开始,每天晚上八点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给我守在这个地址的楼下。”说着,他顺手在办公桌的便签簿上撕了一张下来,飞快地写了个地址,丢给小张,“我只要忙完手里的,就会来替你,记住,要求是寸步不离,确保安全!”

“蹲守?没问题……这……”小张瞥了一眼手中的地址,顿时傻了眼,“童队,这可是章主任家的地址啊,我记得很清楚,发现尸体的那天是我给她做的笔录。”

“怎么?自己人就不能去‘蹲’?”童小川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不是,当然不是。”小张一听,赶紧解释道,“可是章主任知道这个事吗?”

童小川瞪了他一眼:“你是听她的还是听我的?出了事你负责?”

张一凡嘿嘿一笑,抓起童小川桌上的车钥匙刚要转身出门,却又停下脚步:“童队,明蹲还是暗守?”

童小川想了想,摆摆手,果断地说道:“还是明蹲吧,你这小身板,对付人家估计还差点,吓唬吓唬就行了,我去的时候再来暗的。”

城东的泰德花苑一期小区在凌晨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寂静,章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这才注意到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显示都快要到两点了,可是需要修订的文档还有很多,她突然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手边杯子里的咖啡已经冰凉,太阳穴却止不住得阵阵抽痛,她伸手拉开抽屉,抓起那盒已经吃了一半的止痛片,手忙脚乱地扒出一颗塞进嘴里,就着苦涩的咖啡咽了下去。

昏黄的台灯光下,她仔细端详着双手十指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心想,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直接的肢体接触的话,那白晓琴的指甲缝隙内容物里又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已经自杀而死的男人的DNA?虽然以往也曾经出现过非常少见的所谓的‘间接接触’而产生的物证先例,但是那么做的话就必须要有一个中间媒介,可是,白晓琴自始至终都没有面对面和李智明有过任何接触,不论是案发前,亦或者是案发后,两个人完全是不同的生活轨迹。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不是在电视中看到了相关报道的话,白晓琴也根本就不会知道那天自己无意中所目睹的车旁发生的一幕,竟然会是如此的关键。

甚至于包括章桐她自己的经历在内。

那么,李智明的个体生物检材又是如何到了白晓琴的手上?和白晓琴接触过的和本案有关的就只有凶手,而那个凶手,难道说会和监狱有关?

想到这儿,章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管是李智明的死,或者说他当初杀害自己怀孕妻子的案件,其实两个事件的性质都一样——在残忍杀害对象的同时,却又拥有一个无法让人理解的杀人动机。回想起他给自己的那封信,章桐心中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起来,她抓过桌边的手机,拨通了顾瑜的电话。

“小顾,我想确认一下那天你在送交白晓琴案的所有生物检材时,是不是确定无误交到了DNA工程师的手中?”

“是的,主任。”顾瑜肯定地答道。虽然才跟了章桐不到半年的时间,但是却已经习惯了这位上司不分白天黑夜的工作电话。

“主任,你是否想到了什么?”

“嗯,我必须排除物证被污染的这个可能。否则,我就没有办法去说服童小川那个榆木脑袋。”章桐沮丧地答道。

“难道说,难道说你要童队去相信真的是死人袭击了白晓琴?”电话那头顾瑜的声音透露着迟疑,“主任,你别生气,对此,我真的不抱希望。”

“只要你确定亲手交到了DNA工程师手里的话,那就没有任何问题,欧阳工程师手下的人我是知道的,想必检查出来的结果也一定会让他们吃惊不小,但是不完全确定的话,他们是不会报上来的。这毕竟是命案,开不得玩笑。”章桐淡淡地说道。挂断电话后,她的目光在桌上的那份血液检查检查报告单上停顿了很久,上面显示狂犬病毒IgG抗体呈现出阳性反应,IgM却是阴性,也就是说死者在3到6个月前曾经注射过狂犬病疫苗,如果单独看这一点并不奇怪,可是为什么死者指甲缝隙内容物中也会有这种同样程度的阳性反应呢?这个可是不应该被传染的。

犹豫了一会儿后,章桐便又拨打了童小川副手张一凡的电话。谁想电话铃声却从窗外传了进来。她赶紧来到窗边,循声低头看去,昏黄的路灯光下,那辆熟悉的警车和车边站着的小张显得格外耀眼,对方也正好抬头向楼上看。章桐满腹狐疑地做了个‘上来’的手势,小张尴尬地点点头,便关好车门,匆匆走进楼栋,径直从放火楼梯上了四楼。

一开门,丹尼便以低声咆哮来表示自己对访客的不满。小张早就耳闻这位独行侠一般的法医神探家里养着一条很聪明的宠物狗,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体重和自己差不多的一条极不友好的拉布拉多杂交犬,便显得有些拘谨了起来。不过还好丹尼训练有素,对张一凡只是低吼示警,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放心吧,它经过专门训练的,没有我的指令,它不会咬你的。”

“它,它的眼睛怎么这么凶?”张一凡有点心里发怵。

章桐耸耸肩:“它的母亲是纯种的德系杜宾犬,父亲是拉布拉多犬,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更偏向于原始犬类的特征,所以经过严格训练后做守护犬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体质也会格外健康。总之,只要你不刻意做出袭击我的动作,就没事。”

章桐把小张带到屋里后,指着唯一没有被堆放参考书的椅子,说道:“抱歉了,将就一点吧,我这屋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打扫房间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小张乖乖坐下后,章桐便就地盘膝而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先说吧,大半夜的跑我楼下来干什么?”

小张尴尬地咧了咧嘴,赶紧从兜里摸出那张童小川给自己的地址条,交给章桐:“童队叫我来蹲守的,怕主任你出事,这不,就差你一个人了么。”

章桐摇头:“我说过我没事,不用在我身上浪费人力。对了,我正好要找你,有些事情和你们童队说不清楚。我也怕他会太冲动,到时候反而坏事。你是生面孔,又是年轻人,办事就方便一点。”

一听这话,张一凡顿时来了精神,他赶紧坐直了上身,认真地说道:“章主任,有啥事尽管吩咐,我一定办到。”

“我需要你帮我去趟监狱查点资料。”

“监狱?”小张不解地问道。

章桐点点头:“没错。李智明的案子。”

“不是已经结案了么?”

“理论上说的话,是的,但是我怀疑目前几起凶案的制造者和李智明有关,虽然说根据相关登记资料显示李智明已经没有在世的亲人,自然也就不应该存在DNA的同类型供体,但是却无法解释黄巷新村坠楼案中女死者手指甲缝隙中的那组DNA来源。所以在结合那封遗书的考虑前提之下,我需要排除有人刻意制造李智明还魂杀人复仇的假象。”章桐沉声说道。

“监狱的规定你也是清楚的,死刑犯在被核准死刑之前,是不允许有人探监的,之后,也只能是直系亲属,而和李智明有过交集的,除了监狱管理方的人外,就是狱中的人犯,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查证一下是否有这样的可能存在。”说到这儿,章桐略微迟疑了一下,“你们童队比较固执,有时候不会变通,所以我觉得把这个交给你要比较妥当一点。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用意。”

张一凡笑了:“放心吧,主任,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目光落在章桐身边蹲坐着的丹尼身上时,他本能地迅速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尴尬了起来。

小张细微的举动并没有能够躲开章桐的眼睛,她一边安抚着丹尼,一边随口问道:“你是不是曾经被狗咬过?”

小张嘿嘿笑着点了点头:“那时候皮,放学后不知道干什么,就四处惹祸。”

“狂犬疫苗……”此刻,章桐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

“农村哪有那么讲究……”小张正说着,突然注意到章桐其实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相反,却是在盯着自己面前桌子上的一张报告单发呆,便乖乖地闭上了嘴。

终于,章桐再一次抬头看向张一凡,神情严肃地说道:“还有一件事,非常重要,帮我当面问下监狱里面的人,就是李智明死前三到六个月之内,有没有注射过狂犬疫苗,明白吗?”

“没,没问题。”小张站起身,准备告辞。

章桐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个抱枕丢给他,然后伸手指了指小张身后的长沙发:“上面有毯子,你猫几个小时吧,到时候我叫你。不然的话,明天你可没精神头跑监狱的。”

“我,我有任务……”小张结结巴巴地说道。

“在哪不是‘蹲’?”丢下这句话后,章桐不容分说便起身向卧室走去了,丹尼乖乖地跟在她身后,临走进卧室门的那一刻,它还不忘回头狠狠瞪了张一凡一眼。

事已至此,小张不得不咽了口唾沫,嘀咕:“那就,好吧。”接着便灰溜溜地蜷缩在沙发里,在卧室传来的清脆的键盘声中没多久就闭上了双眼。

毕竟,沙发上比车里可舒服多了。

3

让李晓伟颇感意外的是,老同学顾大伟公司所在的位置竟然是在安平市的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用‘黄金’二字来形容真的是一点都不夸张。二十八层楼的世贸大厦,全玻璃外层空间,安康事务所占去了整栋写字楼办公区的三分之二。

站在顾大伟办公室窗边的时候,李晓伟终于明白了老同学的良苦用心,因为包括自己在内的几乎每一个走进这间办公室的人,窗外绝佳的视野都能让病患很快找到完全放松自我的感觉的。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和爽朗的笑声,李晓伟笑眯眯地转头看向正朝自己走来的顾大伟:“顾总真是好眼光,这么好的地方!租下要不少钱吧?”

“运气好罢了,前几年拉了点风投,如今的社会,大家腰包鼓了,自然也就开始重视到自己的心理健康的问题。我只能说是机缘巧合吧。”顾大伟一边说着,一边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坐了下来。

李晓伟环顾了一下整个办公室,发现只有一张躺椅是留给自己的,便顺势坐了下来。

“我这事务所里都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心理咨询师,很多还都是海龟呢。”顾大伟嘿嘿笑道,“老同学你要能来的话,我就把这事务所交给你打理,我专门跑业务,咋样?你的咨询费每小时两千起跳。”

听了这话,李晓伟差点从光溜溜的高档沙发椅上滑了下去,满脸惊愕地说:“你再讲一遍?”

“两千每小时。”顾大伟双手一摊,“事务所不收提成。”

“你们所里收费这么贵?我们医院看一次才20挂号费。”李晓伟顿时感到心里酸溜溜的。

“你别担心,这可是上报了物价局的定价,业内几乎都是这行情呢。不然的话,我楼下这些进口的仪器都是怎么来的?”顾大伟双眉一扬,“要知道我们所的资质可是经过合法认定的。”

李晓伟长叹一声:“唉,这就是命,怨不得谁,我现在过得挺好的,不想动了。对了,大伟,给我听听汪涵的治疗录音,我们昨天电话中可是说好了的。”

“好吧,好吧,”顾大伟无奈地摇摇头,随即朗声说道,“小微!”

“在,顾总,请问我能为你做什么?”一个靓丽的女声在房间中回荡着。

“打开089号档案,顾客名字汪涵。”

“好的,请稍等。”话音未落,耳畔便传来了沙沙的录音声。

看面对李晓伟吃惊的目光,顾大伟咧了咧嘴:“现在都流行这个。”

李晓伟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录音总时长有八个多小时,顾大伟选择了其中最重要的几个部分,尤其是相关的对案发当晚的回忆,两人却还是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算全部听完,期间,李晓伟不断地做着笔记。当录音结束后,他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老同学,皱眉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伟,你怎么看汪涵的病情?”

顾大伟想了想,说:“记得我接手汪先生后,他每隔两周过来就诊一次,期间我就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不只是特定的案发当晚,事后也是如此。汪先生年龄还没有到四十二岁,也就是说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排除掉遗传、外伤、病理和生活中的重大变故,依旧持续出现记忆断层症状的话,是不应该的。除非……”说着,顾大伟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李晓伟,似乎是在权衡自己该不该把话给直接说透。

“别卖关子,录音中我也听出来了,他应该是被催眠过,而且是强制性的催眠。这样的症状我在国外的科研资料中看到过几起相关的案例,对方在被催眠后没有被催眠师按照正确手法唤醒,所以才会导致如此难以恢复的记忆损伤。”李晓伟重重地合上了自己的随身笔记本,“而患者本人是根本无法察觉到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催眠师要经过严格和专门的培训,不然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因为并没有记录显示这位汪先生曾经参加过任何类型的催眠,他妻子在世的时候,有一次陪他来,我私下也曾经问过她,她再三肯定说没有这回事。这样一来我又不方便对他再次进行催眠,唉,真让人头疼。”顾大伟长叹一声抱怨道。

“你说的没错,在没有任何确切病因的前提之下如果再次贸然进行催眠的话,很容易让病患发生记忆紊乱,从而出现幻觉幻听,这样就更棘手了。”李晓伟皱眉道,“可是,假设他确实是被催眠的话,那触发这一行为的介质又在哪?不可能没有任何介质就能实施这一行为的啊,而且普通人也不会愿意随便被人催眠,这点最起码的安全防范心理也还应该是有的。”

顾大伟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那会不会是汪涵和沈秋月两人同时被催眠?”

李晓伟果断地摇摇头:“不可能,我最近刚和沈秋月在门诊谈过话,她的思维清晰连贯,记忆也没有出现刚才录音中的那种‘断层’,所以在她的身上是绝对可以被排除这一猜想的。”

“那就奇怪了,一个人怎么可能稀里糊涂地就被人给催眠了呢?我看过汪涵的背景资料,人家可是江大的高材生啊!”顾大伟习惯性地双手一摊,重重地向后倒在了自己宽大的老板椅上,沮丧地叹了口气,“这么高智商的人,不会不知道这被人瞎催眠的后果吧?”

“从时间上推算,汪涵被人催眠这一事件应该是发生在李智明杀妻案前后,你说对不对?”李晓伟神情严肃地问道。

顾大伟点点头:“没错……那你的意思是……”

李晓伟心中一动,迟疑片刻后,却又摇摇头,嘴里咕哝道:“不,不,不,汪涵和沈秋月都是局外人,不太可能和那起惨案有关的,这应该只是一个意外。”

顾大伟却笑了:“老弟,导师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这世界上的很多个意外只不过是必然的伪装罢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人家都死了,你叫我怎么去查?”李晓伟哭笑不得地摆摆手,“难道问鬼魂?开什么玩笑呢,如果那样做的话,那我岂不就真的成了章医生嘴里常念叨的‘神棍’了!”

再次走出世贸大厦的时候,夕阳早已洒满了天空,时候不早了,李晓伟本想直接回家,可最近的道路却因为下班的车流而被堵得严严实实,一时之间抱怨声喇叭声充斥着整条路面。他探头看了看,叹了口气,便在前面岔路口右打方向盘上了环城高架,琢磨着绕个圈,路虽然远一点,自己以前也没有走过,但是跟着导航的话说不准还能提前到宿舍。

下高架的时候,前面又出现一个岔道,岔道口不到两百米的地方是一个居民小区,门口种着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这个季节正是树荫茂密的时候,傍晚的微风从打开的车窗吹了进来,让人感到了一丝安逸。

夕阳……法国梧桐……路牌……一堵深红色的砖墙……一切都像幻灯片一般在脑海中缓缓划过。

突然,李晓伟猛踩了一下刹车,车胎与柏油路面摩擦后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引得一旁的路人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他赶紧靠路边停车,深吸一口气后便毫不迟疑地下车,锁上车门,抬头看了看在法国梧桐树树荫中隐约出现的小区楼栋,就果断地朝小区门卫室快步走去了。

对于李晓伟古怪的来意,门卫室的老保安起先是极不情愿的一口回绝,可是架不住李晓伟软硬兼施,又收下了一包烟钱后,便勉为其难地把工作证交还到对方手中,小声嘀咕道:“小伙子,你难道就不能忘了这事儿么?”

“这不都是为了工作么,要赶着写报告,大爷,这年头,大家赚钱都不容易的。”李晓伟笑眯眯地伸手接过了一串门钥匙,“对了,大爷,那李智明家出事后就没有人再动过家里的东西?他家亲戚呢?”

老保安长叹一声:“小伙子,你逗我玩呢,是不是?这都成了凶宅了,一尸两命啊,那家伙杀心重,狠着呢!这不,前段日子听说自杀了,你说自杀的人不就更不安分了么,所以谁还敢去?警察撤走后,这屋子就被封上了,快两年了,谁都不敢进去,楼里上上下下的,能搬走的也都搬走了,房子都是打折处理的。”

“打折?大爷,这小区地段可不错啊,学区房,还能打折?”为了套近乎,李晓伟故作惊讶地问道。

“我知道年纪轻就是年纪轻,没生活经验。”老保安不屑地摇摇头,“买这小区的可都是家里有孩子的,凶宅的话,谁买?快去吧,我去物业处把电闸给你推上去。”

“多谢大爷!”李晓伟连连作揖,收好工作证和钥匙后,便向小区里面走去。

小区里果然显得格外冷清,虽然隔了将近两年,但是他对去李智明家的路仍然记忆犹新,当年案发后接到通知,他在去汪涵家时,出于好奇,也为了更进一步感受一下当事人的心情,曾经顺道上楼去看了看案发现场,虽然并没有能够进去,却知道李智明家所在的具体位置。所以,这一次,他径直就上楼,走出电梯门的那一刻,环顾四周,李晓伟的心中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荒凉。

楼层上并排着两户人家,左面靠近电梯口的是李智明家,门口依旧贴着过年的大福字,只不过福字早就已经褪色,在暮色中显得异样惨白,门把手上是断了半截的红白蓝相间的警戒带,也没有人愿意去彻底拆除。而右面那一户,门口摆着一盆枯死的兰花,旁边的水泥地上,面对李智明家的位置留有明显的蜡烛烧过的痕迹,而鞋柜上只留下了一双布满了灰尘的黑色男式拖鞋,显然,屋主人已经不打算再在这里居住了。

一阵带着明显凉意的夜风从半开的楼道窗户里吹了进来,李晓伟皱了皱眉,顺手从兜里摸出老保安给自己的钥匙,插进门锁,转动,轻微的咔哒声响起,门锁弹开了,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霉味。毕竟是已经三年都没有被打开的房间,他知道这里锁住的,不止是房间,还有那段一年半前所发生的可怕回忆。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远处城市的路灯光在逐渐亮起,眼前的房间里却是黑漆漆一片。李晓伟正伸手在墙上摸索着寻找房间灯具的开关时,突然眼前一亮,这才猛地记起老保安说过他要去物业拉电闸的,现在应该是已经兑现了这个诺言了吧。

李晓伟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适应眼前房间里突然有了灯光的感觉,屋里的陈设一般,布满灰尘的沙发、茶几,在靠墙的桌面上摆着一台价格不菲的音响,插头连接在插座上,因为房间突然被通上电的缘故,音响电子显示屏上出现了‘READY’的字眼,可见屋子主人平时的习惯就是让它随时保持待命的状态。

阳台正对着客厅,进门走过玄关后,右手边依次是厨房、卫生间和卧室。案发后应该是有过简单的打扫了,地面上靠近阳台门的地方,已经看不出任何有尸体曾经倒卧过的痕迹,发霉的空气中也全然找不到消毒水的味道。但是李晓伟知道,要想轻易抹去这个房间内曾经发生过的那可怕的一幕,是很难做到的。

他又去了卧室,一张双人床靠着南墙,上面的铺盖已经被取走了,房间里就此显得空空荡荡的,靠窗放着一个花架,上面摆了两盆花,花架旁是个书柜,布满了灰尘。房间里的摆设总觉得似曾相识。李晓伟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后,就退了出来,重新又带上了门。

这时候,他注意到音响旁的那张椅子,便拉了过来,坐下后,顺手打开了音响。

是的,就是这首曲子——肖邦的《夜曲》第九章降E大调第二篇,回旋曲式,弹奏者的行板在左手的伴奏下,右手在装饰音中始终都必须保持着华彩的咏唱。这首曲子正是应景,因为它把此刻黄昏和夜的寂静完美地诠释了出来。

昏黄的灯光下,李晓伟关上手机,向后靠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交叠,让自己保持一个最完美最舒服的姿势,做完这一切后,他这才轻轻合上双眼,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只有这么做,自己才能够有可能更进一步地走进李智明被人忽视的内心世界。

传闻一点都没有错,这台音响中确实只有这么一首时长为4分27秒的钢琴曲被反复播放着,他更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只听这么一首曲子,哪怕是在残忍地夺走另一个人生命的时候。这是一首多么优美的曲子,也特别适合在此时此刻静怡的环境中倾听,想到这儿,李晓伟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在最安静的时刻,我终将在黑暗中离去……’”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又一次环顾房间里的一切,满脸的惊愕,可是皱眉想了想后,却又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窗外,夜幕已经无声无息地降临。

午夜,泰德花苑小区里静悄悄的。

夜风阵阵吹起窗台上的白色纱帘,章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两条外露的胳膊终归难以抵挡住这夜凉如水的寒意。她顺手拿起椅背上搭着的薄羊绒披肩披上,走到窗口准备关窗,无意中注意到了楼下小区的过道上正有一辆轿车缓缓转过弯来,最终停在了自己的楼下。想起昨晚张一凡的尴尬经历,章桐不由得微微皱眉,小声嘀咕了句:“真是大惊小怪,我可不要什么保姆!”随后便用力关上了窗。

几分钟后,一阵缓慢的脚步声竟然在身后的房门口停下了,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起。

章桐强压着怒火来到玄关,打开猫眼看了看,便迅速拉开了门,吃惊地看着门口站着的李晓伟,脱口而出道:“你怎么来了?”

李晓伟右手扶着门框,神情落寞地看着她,目光若有所思:“我,我能进去吗?我找你有事,很重要的事,我必须今晚要和你谈谈。”

听了这话,章桐没再多说什么,便转身让他进了屋,随手把门带上后,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客厅。没等章桐开口,李晓伟便疲惫不堪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神情沮丧,整个人目光散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章桐心知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自己刚才的不满情绪便随之而消退了很多:“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我看你精神状况也不太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今晚你就在沙发上委屈一下,怎么样?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李晓伟点点头,面露感激之情,随即就像个终于找到了安全感的孩子一般乖乖地向后倒在了沙发上,蜷缩起身体,很快便闭上了双眼,呼吸声也逐渐变得平静缓和了下来。

见这一幕,章桐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吩咐:“走吧,丹尼,我们回卧室去。”

丹尼却似乎心有不甘,它竖起双耳,警惕地盯着沙发上背朝外躺着的李晓伟,并不愿意挪动自己的爪子。章桐不得不用力拽了一把它脖子上的项圈,这才呜呜叫着委屈地跟在主人的身后回卧室去了。临睡前,考虑到丹尼最近的情绪有些不太稳定,章桐便用狗链子把它拴在了门把手上。

直到两个多小时后,将近凌晨三点的那一刻,章桐猛地被丹尼低沉的怒吼声惊醒,房间里同时传来了桌椅被推倒和狗链子不断撞击门把手的声音,那是丹尼在拼命挣脱狗链的束缚。

章桐不由得心中一惊,不容多想便欲起身去摸床头灯的开关,谁想到可怕的一幕发生了,一双大手在黑暗中突然把她推倒在床上并且死死地摁住了她的脖子,卡住咽喉的力量在不断地加大,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章桐挣扎着试图去扒开脖子上那犹如铁箍一般的双手,可是,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者却显然并不愿意轻易放弃自己的攻击,反而还加大了力量。章桐刚欲呼喊救命,可是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了嘶哑的呜咽声。难道说就此坐以待毙?

留给自己的时间越来越少,耳畔传来了丹尼的狂吠声,狗链撞击门把手的节奏也变得更加急促了。挣扎中,章桐的右手无意中摸到了自己临睡前放在枕边的一本书,书里夹着一支原子笔,她便本能地抓过原子笔,右手凭借经验迅速找到袭击者的手臂上的肱动脉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用笔尖狠狠地扎了下去,并且同时拼死往上一推。

袭击者应该是没有料到章桐能这么做,他惊恐不已地发出了一声惨叫,踉跄着后退的同时,丹尼也终于挣脱了铁链,飞身跃起,一口死死地咬住了对方的后脖颈,然后借着惯性把他拖到了地上。

章桐大汗淋漓地翻身坐了起来,光着脚跳下床,同时打开了房间灯的开关,在终于看清楚袭击者的面目时,她不由得呆立当场,感到惊愕不已。

“怎么是你?”

话音未落,身后的大门被人用力撞开,童小川依旧穿着那件皱巴巴的牛仔外套,神情严肃地出现在了卧室门口。卧室地板上,丹尼还是死死地咬住李晓伟不放,而李晓伟却因为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

“怎么会是他?”童小川一边收起枪,一边惊诧地叫道。

章桐没有回答,赶紧用自己的睡衣腰带扎紧了李晓伟的胳膊,同时命令丹尼:“快松开嘴!”

“章主任,这……”童小川掏出手机,“我,我需不需要叫人来?”

“叫120吧,要快,否则的话,我都不能保证了。”章桐感到有些不安,脑子里又一次出现了李晓伟今晚突然出现在自己门口时的那副古怪模样,“你说,他是不是中邪了?”

凌晨5点30分,手机闹钟准时响起,飞鱼网咖的胖网管揉了揉发酸的眼角,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后,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个时候的网吧里是一片难得的安静,包夜顾客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时不时地敲击着胖网管的耳膜,他不满地嘀咕道:“睡得跟猪一样,就这点出息了!”

离自己下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胖网管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眼前最要紧的,就是逐一给电脑点数,尤其是运行的主机。他手里抓着交接班簿,开始晃晃悠悠地在网吧里转圈,嘴里咕哝着数字,时不时地在本子上勾一下,做好备注。

快要走到头等包厢的时候,胖网管突然停下了脚步,没错,是青轴键盘的敲击声:“这小崽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玩!不要命啦!”

嘀咕归嘀咕,毕竟是头等包厢的客人,自然就有着高人一等的权利,胖网管没再打扰他,寻思着等快上课了再叫他也不迟,便转身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小夏是昨天晚上八点刚过的时候出现在胖网管的柜台面前的,还算老实,一开口就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个特殊的约定在这家店里是否还仍然有效,胖网管没有阻拦,他知道自己根本就得罪不起那种一出手就一万块的财神爷,便表态说当然有效,账上的钱是随便让他花的,紧接着在这个年轻男孩稚嫩的脸上便露出了激动的神情。奇怪的是,胖网管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解释自己当初为何在最后面对小夏的时候,心中会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歉疚感。

或许,这就是人最初的本性使然吧。

泰德花苑小区外的马路边上停着一辆车,隔着并不高的围墙,又是深更半夜,章桐房间里的动静可以说是尽收眼底,他依旧轻轻地哼唱着那首古怪的儿歌,抓着方向盘的双手有节奏的拍打着,嘴角一丝笑意轻轻滑过。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嘴巴,一只没有眼睛,真奇怪真奇怪……”

当120急救车呼啸着冲进小区时,他这才松开手刹,放心地把车开走了。

寂静的午夜街头,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男人轻声哼唱着儿歌开车回家,而他就像一个等待收割的农夫,此刻已感到心满意足。

4

章桐从来都不喜欢化妆,但是今天出门去上班的时候,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对着玄关的镜子照了半天,轻叹一声,却还是乖乖地丢下包又返回屋里,找出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用过的BB霜和口红,花点时间给自己脸上打了层淡妆,试图来掩盖脸上的乌青。

来到局里走进办公室,助手顾瑜抬头刚想打招呼,瞬间就像石化了一般,张口结舌:“你……”

章桐可不想把昨晚李晓伟的事给彻底闹大,便硬着头皮沉声说道:“别乱想,我走路不小心摔跤了。”

自知这种伤势就算是在一个法医系的学生面前都是糊弄不过去的,头一回撒谎,又是这么显而易见就能被戳破的谎言,她感到自己的耳根子都热得发烫。

凌晨的时候,童小川跟着120急救车去了安平市第一医院,章桐没去,她得和物业解释,同时收拾满屋子的残局,收拾完了,也就该上班了。刚才在路上接到了童小川从医院打来的电话,一面抱怨还要去防疫站打狂犬疫苗,另一面却绕着弯儿说章桐那招挺狠的,要不是自己出示了警官证的话,120急救医生早就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不过还好,现在人没事,只是还在昏迷之中,出了很多血。

私底下其实章桐也赶到有些后怕,因为她知道如果当时补救措施慢了几分钟的话,李晓伟的命说不准就真的断送在自己手上了,只是在那个紧要关头自己的脑海中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考虑太多的事,呼救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不那么做的话,自己很快就会死于机械性窒息,结局将不堪设想。归根结底,那个时候的李晓伟,已经是一个陌生人了。

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章桐这才感到浑身酸痛。

“主任,你要不要休息下?”顾瑜关切地问道。

章桐摇摇头:“我没事,你忙吧。”说着,她轻轻摊开右手,手心里攥着的是一张小小的名片。早上在收拾卧室的时候,章桐无意中在地板上捡到了这张仍然崭新的名片,她可以确定这并不属于自己,也就是说是从李晓伟身上掉下来的,她已经用手机查询过名片上这家安康公司的性质,知道一个心理医生是绝对不会去心理诊所做咨询的,而名片上的名字‘顾大伟’自己也曾经在李晓伟口中听说过。于是,在一番斟酌之后,出于对李晓伟昨晚古怪行为的不解,章桐便拨通了名片上的手机号码,介绍自己后讲明了来意。

电话那头的顾大伟一听说自己老同学出了事,不禁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天呐,这不可能!李医生不是这样的人,你可千万不能误会他。他昨天是来找过我,但是我们之间只不过是探讨了一个病患的病情发展情况而已,只是一般性的公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你大概也知道我和李医生是大学同学,他大约是在五点多的时候离开了我的公司。至于说后来发生了什么,很抱歉我就不知道了。”迟疑片刻后,他继续问道:“章医生,你确定是他干的?他当时有没有喝醉?会不会是犯浑……在跟你开玩笑,一时失手?”

章桐右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淤青,轻轻苦笑:“昨晚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当时的意识是清醒的,再加上说有重要事情要问我,所以我才会让他进了门。但是两小时后,他就差点没掐死我。”

电话中一阵沉默,半晌,顾大伟惴惴不安地问:“章医生,那这家伙,他,他……现在在哪?”

“哦,凌晨的时候被120急救车拉走了。”章桐平静地说,“同事告诉我他刚从抢救室出来,不过应该没事,我是伤了他手臂上的肱动脉,出了点血,但是对他是留了分寸的,你不用担心。”

话音未落,章桐的这番话让一旁站着的顾瑜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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