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子的生平,历来众说纷纭,几成千古之谜。尽管《庄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礼记》《国策》等先秦典籍都曾提到或引证过老子,但司马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以“或曰”的口气列出了三个可能的老子,使人们对老子其人如堕五里雾中。按照西方解释学大师施拉依马赫的观点看来,对作者生平的把握是逼近作者原意的一条路径或者说作为一种“前理解”直接影响着作者真实意蕴的揭示与解释。美国哲学家赫尔施曾举过这样一个例子:英国宗教改革时期,有一位作者匿名出版了一本名为《对付反对派的捷径》的小册子,从作品的字面意义上看,这本小册子完全是为英格兰教会中反改革的一派作辩护,要求对改革派施加严厉的迫害乃至处死他们。起初这本小册子让反改革的一派爱不释手,不料后来无意中发现这本小册子的作者原来是改革派成员,是以明褒暗贬的笔调在讽刺和揭露对宗教改革派的迫害。在此发现后,这本小册子一夜之间就有了截然相反的两种理解和解释,毁誉也随之不同。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们不仅没有搞清老子生平中的诸如生卒年月、社会身份、姓氏名谁以及诞于何方死于何地等问题,而且有关老子的性别同样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尽管人们习惯于不证自明地视其为男性。老子生平第一手资料的缺失,无疑会对《老子》(又名《道德经》)文本的阐释与理解产生不利影响。更为严峻亦是更为艰巨的一个任务是,我们不仅要在缺乏老子生平材料的背景下去阐释《老子》,而且还不得不从《老子》文本中去挖掘和寻找有关老子生平包括老子性别的信息。
陆游的《避暑漫钞》中有一则“三教论衡”的故事(高彦休的《唐阙史》、高怿的《群居解颐》以及宋人撰写的《太平广记》均有记载),优人(优伶)李可及对三教圣人开了一个玩笑,他用通假或谐音引起的歧义来证明如来、老子、孔子都属于女人之列。原文如下:
咸通中,优人李可及,滑稽谐戏,独出辈流。虽不能托讽谕,然巧智敏捷,亦不可多得。尝因延庆节,缁黄讲诵毕,次及优倡为戏。可及褒衣博带,摄齐升座,称“三教论衡”。偶坐者问曰:“既言博通三教,释迦如来是何人?”对曰:“妇人。”问者惊曰:“何也?”曰:“《金刚经》云:‘敷坐而坐’,非妇人,何须夫坐而后儿坐也?”上为之启齿。又曰:“太上老君,何人?”对曰:“亦妇人也。”问者益所不喻。乃曰:“《道德经》云:‘吾有大患,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非妇人何患于有身娠乎?”上大悦。又问:“文宣王,何人也?”曰:“妇人也。”问者曰:“何以知之?”曰:“《论语》曰:‘沽之哉,沽之哉,吾待价者也。’倘非妇人,奚待嫁为?”上意极欢,赐予颇厚。翌日,授环卫员外职。
在李可及看来,释迦牟尼是个生过儿子的妇人,老子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孔子则是一个待嫁闺中的姑娘。这当然是一个玩笑,不仅论证方式带有搞笑的性质,而且对于释迦牟尼和孔子而言,信史明确记载其为男性并曾娶妻生子,说其为女子则实属荒唐,但对于生平成谜的老子而言,其说法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玩笑,极可能无意间触及问题的本质。
老子留给后人的唯一作品就是《老子》文本,这也是把握老子思想的最为可靠的文献依据(多个版本的并存并不构成理解上的困难),在笔者看来,该文本提供了老子更像一个女人的诸多证据或信息,这些证据或信息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来加以理解和把握。
老子对女性生理结构及其性格特点有着透彻的洞察,女性性征成为其构建形上体系的现实基础。以道为核心的形上体系的建构,应当看作老子倡导的“以身观身……观天下”思维方式的理性投射,亦可视作老子以自身性征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符号系统,在这一符号系统中,女性性征抽象或幻化为道(包括道之特征、特性)的宏大意象,理性中有感性,抽象中有具体,“能指”的生动呈现与“所指”的抽象规定构成了完美的统一。
道的原初意蕴来自女性生殖器的联想。在老子看来,道就是生命之通道,即产道、阴道,这与甲骨文中道字写法的寓意(婴儿头颅伸出产道)是一致的。“天门开阖,能为雌乎?”(《老子》第十章,见楼宇烈校释:《老子道德经注校释》,中华书局2008年版。以下所引《老子》,除特别注明外,均出自该书且只注明章数)庄子曾把“天门”理解为万物产生之门,亦即生育之门,这是符合《老子》实际的,这句话的意思可理解为道生育万物恰如女性生育孩子一样。《老子》第六章写道:“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谷神”,按照高亨的理解,乃道之别名,谷为毂,《尔雅·释言》:“毂,生也。”道是一种生育功能强大的永恒和无限的存在,可以称作玄妙的母性,玄妙的母性的生育之门,是天地万物产生的根源。《老子》第一章中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其中的“门”,亦是生命之门的一种放大,因为这个“门”就是道,亦即万物之根源。
道的强大生育功能来源于母性生育能力的放大与启示。“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第五十一章)这无疑是对母亲生育抚育儿女的整个流程的理性描述,这种描述在《老子》第二章(“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第十章(“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中得到系统性的强化。老子把道生养万物的德性称为“玄德”,按照王弼的说法,“有德而不知其主也,出乎幽冥,故谓之玄德也”,与母性之德中孩子“知其主”相较,明显具有“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超越性。以母喻道,在《老子》文本中多次出现,如第一章“有名万物之母”;第二十章“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第二十五章“可以为天下母”;第五十二章“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第五十九章“有国之母,可以长久”。
道之特征、特性是对母(女)性特征、特性的展开与升华。有一句古语叫作“女人是水做的”,柔情似水乃女人之天性,所以,《老子》第八章中有“水……故几于道”的言论,在第七十八章中有“天下莫柔弱于水”的结论。女性柔弱,为母则刚,所以,老子提出“知其雄,守其雌”(第二十八章),“牝常以静胜牡”(第六十一章),“强大处下,柔弱处上”(第七十六章),“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第七十八章),“柔弱胜刚强”(第三十六章),“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第四十三章)。母爱是伟大的、无私的、包容的,所以,老子倡导圣人“常善救人……常善救物”(第二十七章),“人之不善,何弃之有”(第六十二章),“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第四十九章)。
作为“玄德”(道之德)重要体现的“三宝”是对母性之德的提炼与拓展。《老子》第六十七章写道:“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慈,是母亲的天性,对子女的无私的爱和无微不至的关怀是母亲的天职,因为爱和为了爱,母亲可以做到一往无前、无所畏惧;俭,对于“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勤俭持家是一个母亲的基本品德,在物质条件相对匮乏的条件下,只有俭,家庭才能维系、家族才能延续、烟火才能持续;不敢为天下先,对于母亲而言,不仅是风俗或制度使然,而且更重要的是母(女)性天生就具有一种谦卑、内敛、柔韧、吃苦在前享乐在后甚至甘居人后(男人之后)的德性,正是这种德性,她才有资格成为家庭内务的“总管”(“器长”)。老子认为,只有持守母德,才能达到常德,回归到婴儿般的浑朴:“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第二十八章)
在男尊女卑、等级森严且女性地位低微的古代社会,很难想象会有男性去深入了解女性并把女性的特征、特性张扬、推广到极致,所以,老子有可能是一女性。
老子对婴儿(赤子)的性情及状态有着深刻的认知,婴儿情状成为其刻画得道者(圣人)样态的形下依据。在《老子》文本中,赤子、婴儿、孩,交替使用,但意思是一致的,均指初生婴儿。与以母“喻道”不同,老子则用婴儿“喻德”,恰如婴儿源于母亲,德则源于道(德亦即对道的获得或道的体现),圣人或君子对道的修持,其正果一定体现为德的丰满与充盈,其形象则呈现出婴儿般的样态。《老子》第二十章写道:“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未孩,并非学界有人理解的不会笑的意思,婴儿生下来不仅会哭而且会笑,这是基本常识,深谙婴儿的老子未必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引者注)。……沌沌兮!”圣人总是淡泊宁静,对于熙熙攘攘、蝇营狗苟、追名逐利无动于衷,宛如浑蒙未开的婴儿,真的是淳朴啊!“百姓皆注其耳目(王弼本经文无此句但却有此句的注文,此处从河上本——引者注),圣人皆孩之。”(第四十九章)这里的“注其耳目”,按照王弼的注文,是指“各用聪明”,这里的“百姓”,笔者认为应与第二十章中的“众人”“俗人”同义。众人、俗人为了满足私利各用其聪明,与此不同,圣人则皆像婴儿般的淳朴。“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第二十八章)只有德性圆满,才能复归婴儿的状态。
婴儿是一种什么状态呢?老子的刻画不仅细致入微而且深刻独到。在老子看来,首先婴儿是“任自然之气,致至柔之和”,“专气致柔,能婴儿乎?”(第十章)“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傅奕本,第五十五章)婴儿(重点指男婴)虽然筋骨柔弱,但两只拳头却攥握有力(握固),虽不懂男女交媾之事,但生殖器却能有力挺举(朘作),这是因为精满气足的缘故。婴儿昼夜号哭嗓音却从不沙哑,永远哭声嘹亮,这是因为和气充盈之故。精气充满与和气充盈恰恰是得道者应当呈现的样态。
其次婴儿是德性醇厚,“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第五十五章)。道德修养深厚的人,就像“赤子”一样,毒虫不叮咬他,猛兽不抓扑他,鸷鸟不搏击他。“被道含德,与天地同,则蜂虿虫蛇,无心施其毒螫,攫鸟猛兽,无意加其攫搏。”(严遵:《道德指归论》)婴儿是否具有老子描述的这般“神功”?古代有一个关于孔子的故事,说孔子生下来,形貌丑陋,头顶宛如山丘凹凸不平,且生时满屋红光似有血光之灾,孔父于是扔孔子于山中,一只母虎见到不仅没伤害他还用乳汁喂养他;烈日当空,炎热难耐,孔子啼哭不止,一鹰展翅为其遮挡阳光。故事的真实性存疑,但故事的内容却与上述老子谈论的主题一致。庄子曾描述盛德时代人们与禽兽和谐相处的欢乐情景:人没有伤害禽兽之心,禽兽亦不伤人,人可以牵着禽兽游玩,亦可以攀着鸟雀的窝巢观看。当代一些媒体曾有过关于狼孩、熊孩、豹孩的报道,无疑也为老子的上述言论提供了例证。婴儿与道合一,德性充沛,毒虫不螫,猛兽不据。以此为预设,成人潜心修道,复归于婴儿,亦能达到同样的效果:“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第五十章)
老子所言“赤子”,实乃初生婴儿。《尚书·康诰》有言:“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孔颖达疏:“子生赤色,故言赤子。”颜师古注《汉书》:“赤子,言其新生未有眉发,其色赤。”婴儿刚生下来浑身呈赤色状,故曰“赤子”。后人常用“赤子之心”或“婴儿之心”,来表示纯洁无瑕和心无杂念。对婴儿状态的了解、理解与关注并能近取譬而上升为抽象规定,说明老子可能是一位女性、一位母亲;这些抽象规定的提出,应是建立在对大量案例的观察分析基础上的,单是观察和了解自家有限的几个孩子很难完成这种取样和概括工作,结合《老子》文本中相关孩子的字眼外延皆锁定在婴儿上的事实,可以大胆地猜想,老子极有可能是一位“接生婆”或“助产婆”。同时代的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通过讥讽—启发—归纳—概念的教育流程而被人们称之为“知识产婆”,老子实际生活中可能的产婆身份则更有可能激发其成为引导人们走向“道之殿堂”的“精神产婆”,《老子》一书的诞生确证了老子“精神产婆”的地位。
老子对家中生活用品有着惊人的了解,为其进行理论建构和娴熟运用比喻、隐喻、象征等手法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老子》第八十章有言:“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什伯之器”就是各种各样的常见器物,老子把常见的各种各样的器物抽象为“器”,把“器”的内涵加以凝练外延加以扩展以对接于要说明的对象或主题,如“朴散则为器”(第二十八章)、“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第六十七章)、“天下神器”(第二十九章)、“国之利器”(第三十六章)、“大方无隅;大器晚成”(第四十一章)等。老子把生活中女性常见的器物如橐龠、筹策、绳约、关楗、车、器(器皿)、室、弓、网、斫、金、玉等信手拈来,使之成为其理论建构的有机元素。
关于橐龠等吹火用具。橐是以牛皮制成的风袋;龠是连接橐与灶炉的输风竹管。橐龠就是古代家庭生火做饭常用的风箱,在冶炼中也广泛采用,汉代典籍对此多有记载。《老子》第五章写道:“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天地之间就像一个巨大的风箱,正是因为中空与冲虚,万物才能获得孕育、生长的无限空间与无尽能量。脱离“虚”之坚守的多言妄动,必然会加速灭亡。虚亦即无,被老子视为道的一个重要特性。
关于车、器(器皿)、室等居家用具。《老子》第十一章写道:“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车,因其中间为空,所以才有车的用途;器皿,因其中间为空,所以才有器皿的用途;室,因其中间为空,所以才有房屋的用途。“三十辐共一毂”,是车之“有”; 揉和的黏土,是器之“有”;耸立的墙壁,是室之“有”。“有”所提供的便利恰恰是通过“无”来实现的,“作用”二字,“有”体现了“作”,“无”体现了“用”。在形上层面是“虚而不屈”,在形下层面是“无而不用”。
关于弓、网、斫等谋生用具。弓、网、斫是古代家庭常见并常用的谋生工具,弓、网最原始的用途就是狩猎,鸟、鱼、虫、兽主要通过弓、网来取得。老子用弓(射箭)来喻“天之道”:“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第七十七章)“天之道”之所以正确、有效和值得敬畏,就是因为它“损有余而补不足”,宛如弯弓射箭,只有“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才能射中目标,有所收获。在老子那里,“天之道”内在规定性的揭示,恰恰来源于射箭的启示。
老子用网来喻“天之网”:“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第七十三章)“天之道”就是无为之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第三十七章),只有做到无为,才能实现无不为,天下事情概莫能外,道之网就像一张天网,即使网眼稀疏,也能一网打尽。
斫,名词作斧刃,亦即斧头;动词作砍(柴)、伐(木)。古代农妇烧火做饭的燃料大多是通过砍柴获得的,不懂砍柴、伐木技巧或规律的人总是容易伤及自己,老子以此为喻,突出强调了社会管理架构中分工的必要性及工作的专业性:“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夫代大匠斫者,希有不伤其手者矣。”(第七十四章)
从老子列出的谋生工具的名称上可以看出,老子应该生活在多山多水的地方,加之“陵行不辟兕虎”(帛书乙本,第五十章)的言论以及《老子》文本中大量出现的关于水的描述,更令人产生这种印象。
关于筹策、绳约、关楗等家用物件。筹策亦作“筹筴”,又称竹码子,“古时计数之竹筳也”(高亨语);绳约,亦即绳索,古时束薪之用,“绳约,索也。合之成体曰‘绳’, 用之而束物曰‘约’”(吴澄语);关楗,古时门之栓梢,“楗,拒门木也。横曰‘关’, 竖曰‘楗’”(董思靖语)。老子以此说明修身行道之人在行事中应当呈现或达到的“道行”高度:“善数不用筹策,善闭无关楗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而不可解。”(第二十七章)有了这样的“道行”高度,得道行道者才能实现“常善救人”和“常善救物”。
老子对家用物品包括家中保管存放的谋生工具极度熟悉(只有极度熟悉才能以此为基础进行引申和抽象),加之《老子》文本中关于金玉(“金玉满堂”“碌碌如玉”)、镜子(“涤除玄览”)等女性饰物、用品的提及,一定程度上佐证了老子在家庭中的女性角色。
老子有着丰富的从事家务活动的经验,其许多经典名言都能在其家务活动实践中找到来源。按照古代的标准,判断一个人是否为家庭妇女,关键是看其是否熟悉和从事女红、中馈(古时把女性为家人烹饪的劳动称为“中馈”)、孩子抚养、家畜饲养、家庭物品整理、生产工具保管等相关工作。其中,最具有标志性的就是孩子抚养和“主中馈”(以烹饪为主)。在上文中,笔者讨论了老子“熟知婴儿”的相关情况以及由此生发的诸如“含德之厚”“专气致柔”等名言,结合《老子》文本中“畜”(“生之,蓄之”“道生之,德畜之”“欲兼畜人”;畜字的抽象不仅与蓄养孩子有关,亦可能与蓄养家禽、家畜有关)字的多次运用,是否抚养过孩子的问题在老子那里已不是问题,这里不再赘述。现在的问题是老子是否懂得烹饪或是否从事过烹饪。
根据《老子》文本生发的信息,老子无疑生活在多水的地方,而有水的地方就有鱼,鱼自然成为当地居民食物构成中的一个元素。老子曾以鱼为例说明守住柔弱胜过追求刚强的道理:“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第三十六章)柔弱的水是鱼的栖息之地,鱼一旦离开了水(柔弱)到了坚固(刚强)的岸上,无论自己飞上来还是被人抓上来,都将会成为人们的盘中之物,因为等待它的是更为“刚强”的砧板和菜刀。
《老子》第六十章写道:“治大国若烹小鲜。”这句流传甚广的治国名言,虽然只有短短七个字,但要经过无数次的“烹小鲜”实践才能总结、概括和提炼出来。河上公注曰:“鲜,鱼也。烹小鲜不去肠,不去鳞,不敢挠,恐其糜也。治国烦则下乱,治身烦则精散。”“烹小鲜”有什么讲究?一是要掌握火候,二是要注重配料平衡,三是要保持耐心和定力,四是要克制搅动、翻动的欲望。应该说老子对“烹小鲜”的步骤、要领、流程非常熟悉,否则,断不敢将此与国家治理这个宏大主题勾连起来。
“味道”,对于任何一个厨师而言都是一个敏感的字眼,过重或过多的味料不仅会影响口感而且会伤害健康。老子曰:“五味令人口爽。”(第十二章)爽,亦即病。根据老子的经验,最好的味道就是无味亦即原生态、原汁原味,无味不仅是自然的体现,也是道的规定,“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第三十五章),在口味的追求与选择上,老子给出的答案是“味无味”(第六十三章)。
“余食”,是任何一个家庭烹饪需要事前慎重考虑事中极力避免的问题,饭做少了不够吃,饭做多了则产生“余食”。在物质条件匮乏和保鲜技术落后的古代,“余食”不仅会带来食物的浪费,而且因其变质和发馊招人厌恶。较之一般人,“余食”则更容易冲击家庭烹饪者的心灵和记忆,使之印象更为深刻。《老子》第二十四章写道:“企者……跨者……自是者……步伐者……自衿者……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余食”,王弼注曰:“盛馔之余也。本虽美,更可薉也。”本来是好的东西,一旦成为残汤剩汁甚至变质发臭,则就“薉”矣!司马光直言:“弃余之食,适使人恶。”老子用“余食赘行”来为那些不知谦虚低调悖道而行之人画像,可谓恰当之至和意味深长,也只有长期“主中馈”者才会容易发生如此联想。
综上,从《老子》文本生发的信息来看,老子有可能是一位女性,但目前尚没有任何史料(包括考古发现)可以支撑这种观点。事实上,学界包括国外学界早就注意到老子的女性情怀、母亲情节以及女权倾向,但却没人怀疑过老子的性别。老子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受过什么样的教育?读过哪些古代典籍?家族(庭)成员中是否有“六卿五官”或“守藏室之史”之类的官员?何以既深谙民间疾苦又熟悉官场运作?为何短短的五千文能牵涉政治、经济、军事、管理、外交、世俗生活、人性善恶等方方面面?老子的“结绳而用”以及“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的社会理想为何更像一个居家妇女的追求?老子提出的“道常无名”“道隐无名”是否暗示了自己将隐姓埋名或因自己的女性身份而不得不隐姓埋名?等等,只有等待未来去解答了。
作者 张剑伟 岭南师范学院国学研究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