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净爱逛青楼古言小说(古言短篇青楼风月梦)(1)

(故事梗概:她是花魁娘子,是五陵年少的梦,梦醒时分,她只看见身后他迷离的笑容,偶然的际遇,一生的守望,乱世情缘,风月无边……)

【1】

月光如练。

风从悬窗里灌进来。

床上青年男子侧身而卧,身上只披一袭薄衾。

两只修长手臂皆露在外头,连着光洁的锁骨。

发髻凌乱,俊脸上汗渍未干。

“姮娘——”

男子冷得醒来,迷迷糊糊地唤。

顾姮娘坐在妆台前理妆,两只纤白的玉手从宽大的袖口里伸出来,正往发髻间插戴金钗。

脑后如瀑青丝放下一层,擦着锦缎寝衣垂下来,发梢长过腰际。

男子见状又不禁心旌意荡。

花魁娘子委实名不虚传。

一举一动都令男子抓心挠肝。

“衙内不多睡一会儿?”

姮娘转过身来,冲他娇媚一笑。

男子扬起脸,招手示意她过来。

哪里能睡得着?她将窗户开那么大。

两下里又厮磨了一阵,外面响过两声更鼓,吴小衙内本能地看看漏刻。

时辰已经太晚,得回家去了。

她逐客也能逐得不动声色。

“我在城南有处别院,极是雅致,你若是愿意,我明日就拿了银票过来赎你,咱们长长久久在一处。”

姮娘服侍他穿衣的功夫,他忽然认真地说。

“衙内错爱了。”姮娘笑得眉眼弯弯,只当个玩话听。

山盟海誓,欲生欲死,那些床第间的情话,不过镜花水月,空中楼阁。

从十三岁破瓜听到现在,六年了难免麻木。

早打听来,这位殿帅家的小衙内,家中正妻是皇室公主家的小姐,传闻她温柔贤淑,但皇室自有规矩体面,怎能容他纳个青楼女子作外室?

好容易将他打发走,一路送到后门口。

鸨母只怪姮娘不上道,不肯将恩客留住。

小衙内这向在凝香阁散漫用钱,可是她们的财神爷。

如今时局不稳,中原烽烟四起,京城亦有流民涌入,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顾家加上花魁娘子在内,统共两三个绝色粉头,那两个又小,一家子现指着姮娘养活。

姮娘嫌啰嗦,索性将衙内私下赏的银票一并给了鸨母,她才喜笑颜开地住了口。

转回后院,便听到有劈柴的声音,不由自主地移动莲步,往厨房的方向走。

【2】

劈柴的是三个月前她在街上捡回来的一个小厮。

据他自己说,他是从中原进京的难民,年方十七,原籍不幸遭了兵祸,人亡家破。

她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九。

那夜花魁娘子出去陪宴回来,马车行走在长街上,忽然被一个躺在路中间的小乞丐拦住去路。

当时他身形瘦削,布衣单薄,以乱发遮面,说不出的污秽。

也不知多少天没吃东西,差一口气就要饿死。

姮娘当时下车查看,原本打算让车夫抬了他丢过一边的。

转身却给他冷不丁抱住了脚踝。

“姐姐,救我——”

他面容模糊,唯有那双幽瞳十分醒目,清冷如暗夜寒星。

姮娘在那一刻想起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小九。

她出身贫苦,家中兄弟姐妹,活下来的只有她与小九两个,父母双亡,只能寄养到叔父家中。

养到她八岁,小九六岁的时候,叔父也病死了,婶母将他们两个狠心出脱,女孩子卖到了烟花巷,男孩子不知卖到何处。

若是小九还活着,该有这少年这么大了。

一个月过去,小九已在顾家落下脚,鸨母让他劈柴烧火做些粗活,有时也帮恩客牵马,招呼随行的书童轿夫,总归不给工钱,只管他吃住。

吴小衙内每每过来,他负责跪下身子,给衙内当凳子踩着下马。

少年生得俊俏,言语不多,有时也被阁中其他姑娘们戏弄,他便像长了刺地,不客气地下力将她们推走。

只除了花魁娘子过来,他肯应上几声。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么?”

姮娘站在月光下,一只手拈了帕子,倚柱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间悠悠开口。

他停下劈柴的动作,手却不放下斧头。

余光看到小娘子一袭白衣,内里露出苏绣牡丹抹胸,明明妆容淡雅,站在那里却分外妖娆,恍若被贬谪凡间的嫦娥。

鬓间钗子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微笑轻轻摆动,没有哪个正常的男子见了不会心动。

他咬了咬嘴唇,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低下头,抡起斧头,继续干活。

“入秋了,你自己给自己添件御寒的衣物。”

姮娘见他不说话,也不在意,取下手中玉镯,走过去塞到他手中。

他穿着布衣短打,那样单薄,想这里也没人会在乎一个小龟奴的死活。

他是她救回来的,总不能看他太受折磨。

少年颤抖着手接过,意外地,另一只手攥住了她温暖的手。

“姐姐,有一天我会救你出去的。”

他猛然抬起头,望着她笃定地说。

姮娘笑了。

今天是怎么了?

听到两个男人说要救她出这个牢笼。

她轻轻抚摸他稍显稚嫩的脸颊,漫不经心说:“多谢你的好意,姐姐在这里很好,不需要人救。你是好人家孩子,不能在这里委屈一辈子,你才该多想想自己的前途出路。”

早看出他相貌气质不凡,绝非寻常人家孩子。

这是什么世道呢,连贵人都沦落此处,穷苦人家儿女哪还有活路?

她眼角落下几滴泪珠,又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小九。

【3】

不曾想,先没活路的是姮娘自己。

第二天,口口声声说要为她赎身的吴小衙内没来,反而黄昏时候,打上门来一伙虎狼般的仆妇。

一迭声地喊花魁娘子滚出来。

鸨母是见惯世面的,赶忙叫姮娘躲去柴房。

凝香阁众人听说是公主家奴,为她家小姐讨公道来的,一时谁也不敢动。

仆妇们一路搜到后院,任凭鸨母塞银子赔笑脸都不中用。

带头的老嬷嬷嘴里还叫嚣:“满京城哪个不晓得,公主最疼小姐了,你们连我家姑爷的银子也敢挣?顾姮娘那个小狐狸精呢,我们要剃了她头发送去当尼姑!”

跟着的人也是一路乱砸乱打。

姮娘躲在柴房里瑟瑟发抖。

不是没有别人家大娘子带人打上门来,这样无法无天的从未见过。

吴小衙内又不是自己赶到吴府去将他勾引来。

眼看喧嚷声越来越近。

身边一直护着她的小九忽然低声说:“姐姐,我出去对付她们,你千万不要出来。”

姮娘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他已起身拿了根梢棒出去,再拦不住。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生出。

不多时就听到外面人叫。

“小龟奴,你们家那个表子呢?识相的快把她交出来!”

“你个老不死的臭婆娘嘴巴放干净点,我姐姐不在,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

是小九。

外面顿了片刻。

只听一个恼羞成怒的声音。

“原来是你姐姐,一家子贱货!噫,小畜生你敢骂我?!你们还不动手?都是死人哪。”

姮娘只听得外头棍棒齐发,乱作一团。

欲要出去,却被身旁两个丫鬟死死按住。

“顾姮娘在何处?说了就饶你。”

“你们打死我算了,我姐姐不在。”

……

这样你来我往地重复。

姮娘几乎要把手中帕子绞碎,唇角也要咬破。

“哎哟,快别打了,奶奶们,要出人命了!”

听到这声,姮娘呼吸都几乎停止。

那些人又警告。

“公主说了,给你们两千两银子,又限你们十日期限,把小狐狸精远远发卖了,不要教她再出现在京城,否则,哼哼——”

仆妇们散去,姮娘方才跌跌撞撞走出来。

看到鸨母等人围住小九,拨开人群进去看。

泪眼中,只见他直挺挺躺在地上,已经头破血流。

后来才知道,小九被打时,凝香阁众人没一个上前阻拦,都在边上看着。

【4】

姮娘卸下钗环,执意在偏房里守着小九。

也不计较鸨母一干人自去算计发卖她的事。

彼时那少年已然半死不活。

她拿出体己银子,请郎中来为他医治。

恨的只是当时自己贪生怕死,为什么不站出来呢,教他受这么大的苦楚。

“小九……”姮娘只是嘤嘤地哭。

郎中这时说,好在小兄弟似乎有些功夫底子,没有伤到五脏六腑。

什么?

姮娘以为自己听错。

“就是不能判断头里面有没有淤血,倘若明晚能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

郎中又补充。

姮娘放下的心又悬起来:“那要是醒不过来呢?”

郎中叹口气说:“那就尽人事,听天命了。”

姮娘垂泪说:“郎中务必救他,不管花多少银子……”

她在行院中几个要好姊妹那里都寄有箱笼,想这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该用银子就要用。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阴阳怪气的女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当自己是花魁娘子哪。”

鸨母带着龟公并几个打手走进来,全没有先前献媚讨好的面孔。

“郎中,这小子一条贱命值当什么,本来就是大街上捡回来一条狗,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啊。”

姮娘一听,脸色陡变,死死瞪住鸨母:“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鸨母冷笑着瞥了小九一眼,道:“我说的不对么?要不是你捡他回来,他早死在大街上了,就当他还你一条命了。”又打量姮娘,“事到如今,贵人们容不下你,咱们母女缘分也尽了。我来就是与你商议,南省你王干娘那里,目前正缺人手,她曾经说过三千两银子买你,如今让你爹带你去,我一分不多要她的,南省那边的生意只有比京城好的。”

姮娘怔了一怔。

见她撕破了脸皮,擦干眼泪说道:“娘既然连我的下家都找好了,还说什么商议不商议?只是一件,小九若醒不过来,我立时自尽,小娘的命不是命,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想活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异常坚定。

目光本能地扫一眼鸨母身后那几个面相凶恶的壮汉。

正是十三岁那年,她死活不肯依从,鸨母狠心将她丢给他们,那是她一生的噩梦。

“你——”鸨母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现在眼睛里看到的不是顾姮娘,而是即将到手的三千两白银。

不,加上公主给的两千两,共是五千两。

花魁娘子固然是摇钱树,如今她惹到了大人物,只能狠心将这粉头脱手,也怪当初只看到吴小衙内出手大方,哪里想到他有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岳母?

“好,好,女儿啊,娘是惯坏你啦,等到了你干娘那里,你就知道了。”

姮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鸨母也只好暂时妥协。

【5】

第二天晚上。

姮娘已经给小九喂了几遍药。

起初是喂不进去的,她就将他扶起来,嘴对嘴渡。

总算是喝了进去。

小九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姮娘头枕在床铺边上,已然睡熟。

她蓬头垢面,已不是倾国倾城的花魁娘子形容。

其实她用嘴渡他喝药的时候,他已经有了知觉。

只不过想多睡一会儿,怕一旦醒来,她就会离开自己。

他尽力往她身边凑,她身上依旧香气袭人。

在他心中,这就是世上最纯洁,最美丽的女人。

离公主给的期限还有一日。

鸨母看得她太紧,姮娘根本出不了门。

好在行院里姊妹们听说了她的事,聚在一起商议,将姮娘积蓄变卖了,换成银票,趁着与她送行的功夫,放到她妆匣之内。

姮娘与小九跟着凝香阁的龟公一道顺着运河南下。

还有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时时看着他们。

船行了一天一夜。

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只见外面黑漆漆一片,间或能看见连绵山峦的轮廓。

也没有别的消遣,姮娘想起自己身世飘零,前途茫茫,只能临窗写字。

忽然耳边听到“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

她惊恐地转过身,就见那两个打手满脸yin笑地闯进来。

“小娘子,这么些日子没有男子沾身,寂寞得很了。”

姮娘惊叫:“滚出去!”

他们哪里能听?

一个说:“实话跟你讲,那个老不死的我们已经沉了江了,你卖身契和籍契都在我们手里,你识相些,咱们自有道理。”

另一个说:“万万料不到,我们有这等艳福。”

姮娘大惊失色。

他们竟然谋死了龟公?

那么小九呢。

小九是不是也……

“二位哥哥,”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瞬间换上一副魅惑面孔,“你们做的好啊。”

两个打手同时怔住。

听姮娘娇滴滴说道:“奴家命薄,正寻思如何拜托这老货,不料二位哥哥救我出水火,那个小九呢,你们也解决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笑道:“哪里能够?小兄弟不早就是小娘子的人了么?就是他和我们哥俩说,小娘子天仙人物,与其便宜别人,不如大家一起享用,卖身契和籍契他已收着,小娘子,我们改道金陵,你放心我们会待你好,让你过上神仙日子。”

姮娘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总算听明白了。

原来谋死龟公,小九竟是主谋?

她真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那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七岁少年?

那么现在呢,他就放任这两个恶棍欺凌自己么?

正六神无主,忽然听到船头有人说:“二位哥哥恁生心急?也不等我。”

正是小九。

【6】

少年捧了一托盘的酒菜进来。

使眼色叫姮娘灌酒。

两个打手在这绝色姐弟俩的温柔攻势下,忘了龟公的前车之鉴,倒在桌上时,还一边一个,抓着姮娘与小九的手。

“小九,你——”

姮娘不及阻止,少年已从其中一个打手的腰间抽出匕首。

他眸光阴寒,透出她从未见过的杀气。

一刀一个,如屠猪杀狗,干净利落抹了两个打手的脖子。

姮娘眼睁睁看他自行将他们沉入江中。

“扑通”——

“扑通”——

小九回来的时候,看到姮娘坐在船舱里打哆嗦。

“姐姐,不怕了。”

“再也没人能够欺负你了。”

“相信我,以后我保护你。”

……

他搂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

姮娘抬起头,看到他眼中充血,里面竟掺杂着她熟悉的那种男人的欲望。

“你,你杀人了?”她声音都在颤抖。

往后该怎么办?

会否不多久就东窗事发,官府发出海捕文书?

“我想很久,这是你唯一脱身的机会了,南省不是好去处,姐姐,你不能从一个牢笼再进到另一个牢笼。你放心,人是我杀的,官府要抓也是抓我。”他攥住她双肩,十分激动。

忽然又将她抱住,歪头吻她,毫无章法。

然后颤抖着双手,没头没脑地撕扯她的衣裙。

姮娘闭上了眼睛。

她终于明白了。

他其实比她还要害怕。

所以急于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外面风雨骤起。

一只船漂流在江面上,浮沉颠簸。

他们在久久不散的血腥味里,抵死缠绵。

……

天光大亮,风雨也不知何时早已停止。

姮娘倒在小九怀中,听他悠悠诉说身世。

原来他本名徐飏,系洛州太守徐禹幼子。

洛州遭到反贼围攻,他父兄誓死与城池共存亡,为保徐氏一点骨血,命家将带他突围出来,历经千辛万苦抵达帝都。

到了帝都才发现,朝廷昏庸,皇帝无能,对中原战祸掩耳盗铃,置若罔闻。

徐飏写下血书,命家将呈递有司,详述洛州军情紧急,有司主官却将血书压下不报。

那之后,他们便遭到不明凶徒追杀。

家将全部遇害,只有徐飏装扮成乞丐,逃出生天。

他流落街头,不敢显露出半点官宦公子的行迹。

疯疯癫癫,浑浑噩噩,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直到那夜他倒在大街上,睁开垂死的眼皮,看到一个天仙般的女郎,缓缓向他走近……

“姮娘,洛州已经陷落,我已经没有家了。”

他突然哭出声来。

这一声哭,也不知压抑了多久。

姮娘百感交集。

未料到他竟是太守之子,忠良之后。

她伸手擦拭着他眼角的泪水,柔声安慰:“徐郎,我也早就没有家了。可是,我们活下来了,活下来就会有家。”

她不敢承诺给他一个家。

到底她已是残花败柳,即使他家人都不在了,也不会允许她这样的污秽之身玷污徐氏的门楣。

“好,姮娘,我们现在又有家啦。”

徐飏显然会错她意,又垂下头,感动地吻她。

【7】

斟酌之下,南下已经不太现实,徐飏主张北上。

纵然北方已经陷入战乱,但他们如今已有命案在身,南省受朝廷控制,盲目南下无异自投罗网。

姮娘如今以徐飏为天,事事凭他做主。

他们且停且行。

用不着姮娘的积蓄,龟公留下的银钱,也足够花使。

徐飏首先想到的还是向洛州的方向走。

到了燕陵,停船靠岸改为陆路,一路上流民越来越多。

两个扮作一对寻常的农家夫妇,姮娘布衣荆裙难掩国色,徐飏怕招引不轨之徒,时时察看她脸上泥泞是否尚存。

中间遇到过流民抢劫,无一不被徐飏击退。

风雨来临,他亦脱下衣衫遮住她头顶。

跋山涉水,她走不动了他背她徐徐前行。

世道艰难,命如蝼蚁,到了荒芜的山村,连银钱也无用武之地。

也曾打山间野兔飞鸟充饥,捕捉江河里的游鱼裹腹,姮娘但求三分饱即可,多的也不许徐飏捉。

想万物生灵,哪一个活得容易?

徐飏那日听操着洛州口音的流民议论,仅仅两个月,洛州已三易其主,目前已落入周国宁王徐玄瑾掌握,划入新的势力范围。

他们一路上,已多次听到流民提起这位周国皇子的名字。

称道他年纪虽轻,却善于用兵,屡战屡胜,治下军纪严明,于百姓秋毫无犯。

那夜徐飏与姮娘在一处山神庙栖身。

徐飏久久没有睡意。

姮娘睁开眼睛,只看到他站在门前,背着手,仰望天上一弯新月,长吁短叹。

“徐郎,你有什么话,尽同妾身说吧。”

深秋已尽,天气越来越冷,她走过去,拿件披风给他披上。

一路上,她为他亲手做了五六件衣服,足够他冬日御寒。

徐飏转过身来,眸中星光点点:“姮娘,我想去投军。”

姮娘释然一笑。

这么久了,他到底是说出来了。

“你想投官军,还是投叛军?”

她问出的,亦是他长久以来内心所纠结的问题。

徐飏说:“我幼承庭训,父亲教我要忠君爱国。但是,父兄一生尽忠,到头来,是朝廷弃他们生死于不顾,中原百姓流离失所,帝都达官贵人却纵情声色,好男儿立于天地之间,断乎不能为这样腐朽的朝廷卖命,谁能为民请命,还天下太平,我就投靠谁。”

姮娘无声微笑,本能地靠上他胸膛。

听那里,心跳如鼓。

小女子哪懂得那么多江山社稷的道理,只觉得郎君讲的每一个字都对。

只是,他胸怀天下,抱负远大,不能有任何负累。

“郎君,你的选择是对的,我以为你当回洛州去,投靠周国宁王。”

她又一次说出他心中所想。

“是吗?姮娘,你也以为宁王是明主吗?”

他抱住她,满眼皆是惊喜。

原来他的爱妻,亦是他知己。

他突然间想起什么,一把拉她到神龛前。

他们早已生死相随,但他一直没有给她一个名分。

山神的神像积满灰尘,蜘蛛网密集。

只有一双瞪圆的黑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8】

徐飏拉姮娘在神像前跪下。

没有三媒六聘,十里红妆。

但有天地为证,神明主婚。

“姮娘,来,我们就在这里成亲。”

徐飏此言一出,姮娘已经慌了神。

他看出了她的犹豫。

“怎么,你不愿意嫁我为妻?”他眼中略过一丝落寞。

到底,他现在一无所有,下无立锥之地,上无片瓦遮身。

“不,不是。”姮娘眼中带泪,欲言又止,“郎君,我……”

怎能说出来呢,她多恨自己啊,这样污秽的身体。

“姮娘你放心,等我出人头地,定然让你八抬大轿,凤冠霞帔。”

姮娘凝望着他的眼睛,他与从前那些恩客,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看着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没有欲望,只有真诚。

他们在山神的见证下,结为夫妻。

神庙中即是洞房,外面的风雨声是喜乐。

最令人意外的是供桌上还有酒壶,也不知是何人留下,求山神保佑?

在这乱世,人们仍然不放弃任何一个求生的可能。

想开天辟地,古往今来,哪一对新人的婚礼,能有他们这般体面呢。

……

徐飏醒过来已不见姮娘踪影。

这才怀疑她在昨晚的酒里下了药。

蒙汗药是当初他迷倒龟公与打手时剩下的。

不,联想到她昨晚并没有下药的机会。

——那壶酒是她早就准备好的。

所以说即使他没有成亲的提议,她也早打算离开他了。

身旁放着那个她早已送他的玉镯,下面压了一张手帕。

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字。

“郎君远志,无以家为,妾安勿念,各自欢喜。”

她把大半的积蓄都留给了他。

……

前朝仅用三年的时间,便摧古拉朽般覆灭。

没等大周宁王的军队抵达,帝都已被别的反王攻占。

不过这根本不是问题。

徐飏舍生忘死,奋勇杀敌,屡立战功,又有前朝太守遗孤身份加持,宁王本就看重少年英雄,因此他在营中步步高升。

作为前锋参将奉命攻城,他是宁王军中这个级别里最年轻的将领。

徐飏所在的军队最先打开城门。

宁王带兵攻入皇宫,徐飏负责后卫。

局势初定,宁王便收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消息,爱将徐飏竟然不思修整军队,反倒流连烟花之地。

食色性也,何况是久在行伍,九死一生的军士,宁王自己此时也给一位绝色美人迷住,倒也未加深究。

到底有些好奇,小徐将军不像是个好色之人哪。

心腹又来报,徐参将并未狎妓,倒像是在找人。

京城的窑子都要给他翻个底朝天,据说有家青楼还遭他查封,财产充公,姑娘们重获自由,那家老鸨最惨,遭徐参将割了舌头,赶到街面上当了乞丐。

众人皆百思不得其解。

【9】

也不是全无收获。

徐飏在大肆“保境安民”之际,也碰到了一位熟人。

就是当年踩着他下马,又害得姮娘被迫离京的那位吴小衙内。

彼时他已经妻离子散,孑然一身,落魄地混在城西的难民营里。

徐飏在清理前朝遗族的时候发现了他。

吴小衙内完全没有认出他来。

徐飏单独传唤他。

就在已经人去楼空的凝香阁里。

吴小衙内这时终于想起,曾经他在这里相好过一位花魁娘子,她长得颠倒众生,难得心思却很至纯。

徐飏拿出那个玉镯给他看。

吴小衙内满脸茫然。

徐飏不耐烦了直接问他:“当年顾姮娘离京之后,你有没有再见过她?”

吴小衙内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想找顾姮娘,立即讨好说道:“军爷,你有见识啊,小人也曾是万花丛中过的人,若论姿色,顾娘子算不上帝都第一,但若论风情,她也算翘楚了,不过可惜,自她当年离京,小人就再无缘得见了。”

徐飏越听越气。

好歹这姓吴的与姮娘好过一阵,讲起来倒像是局外人。

果然这世间两条腿走路的,有的是人,有的不是人。

转念一想,他们这种公子哥,哪里将她当人看过?

不过到底他与姮娘定情,也是间接因为这个混账。

不是宁王殿下有令要善待前朝遗族,一定将他一顿好打。

……

姮娘一直下落不明。

大周迁都京城,改朝换代。

宁王私藏的那个美人查实是前朝郡主,掀起好大一番风波。

殿下要美人不要江山,甚至为了那个女人,放弃了对储位的争夺。

一众旧部个个不平,只有徐飏能理解宁王,男人不动心则已,一旦动了心,也是要死要活。

后来,那位前朝郡主,也就是当今的宁王妃听说了徐飏与花魁娘子的故事。

因宁王妃也有失散在外的亲人,宁王正派人全国各地寻找。

她十分同情徐飏遭遇,也为这段感情所动,命令加派人手,务必要找回徐将军的夫人。

这一找,就是七年,徐飏几乎绝望。

连宁王妃的亲人也找回来了。

姮娘还是没有半点音讯。

他想起当年他杀掉那几个恶贯满盈之徒,姮娘还害怕朝廷的海捕文书,如今满世界张挂她画影图形,怎么她就看不到呢?

徐飏甚至有过不好的揣测,她已经不在人世,但还是执着地相信,她那句“妾安勿念,各自欢喜。”

姮娘是多么诚实的人呢。

她说了她会平安,她一定不会让郎君不欢喜。

那天下朝回到兵部衙门。

徐飏这些年一直住在衙门里,是朝廷办公时间最长的人。

也没有哪家千金肯嫁给他,都晓得他和花魁娘子的故事,羡慕这段感情的人不少,更多的是对徐飏感到惋惜。

走到衙门口,看到一群差役簇拥在一起指指点点,也不守门了。

“放肆!”

徐飏一声吼,众人猛然散开。

却见门槛上坐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他一抬头,众人一对照,瞬间一片哗然。

这小家伙,和徐大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爹——”

他响亮地叫他。

徐飏一怔,猛然间,天旋地转。

【10】

徐飏本能地转过身,四下寻觅。

果然发现,有个戴着幕离的白衣女子站在不远处,一直在静静注视他们。

还管什么儿子呢,也不管朝廷命官的体统了,径直朝她飞奔过去。

“姮,姮娘……”徐飏喜极而泣。

他颤抖着双手去掀那轻纱。

姮娘却在即将展露真容的那一刻,抓住了他的手。

“徐郎,我变得好丑,你不要看。”

她声音也似乎有些变得粗了。

“那我们比一比,谁更丑。”徐飏笑了。

他浑身尽是各种形状的伤痕。

刀枪剑戟,无论哪一种兵器大概都刺过了。

至于脸,她难道没看到,他脸上被刀刃斜斜划出的一道伤?

姮娘还是自己掀开了面纱。

徐飏看到了,曾经风靡京城的花魁娘子左脸上有钗子划过的伤痕,其余除了眼角有些许细纹,几乎没怎么变老。

她为了守身如玉,竟不惜自毁容颜?

也不知这么多年,她是怎样历尽艰辛才将他们的孩子抚养长大。

他真的该死。

死一万次都不够的。

“你这是怎么弄的啊?”她伸出那双显然已经多年劳作的手,慢慢抚摸那道疤,泪水瞬间倾巢而出。

“你不在身边,没人照顾咯。”他流着泪,把脸一拉,委屈得像个孩子。

这时,那个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过来,钻到他们中间将他们狠狠分开。

他斜一眼姮娘,又瞪一眼徐飏。

“娘,我就说不来找爹吧,你看他比我还要麻烦,这么大男子汉了,还流眼泪呢,哼,跟我比简直差远了。”

徐飏与姮娘一齐怔住。

不远处衙差们可乐坏了。

好了,大团圆。

最要紧的是,一向凶神恶煞的鬼见愁徐大人这下可有人治了。

(完)

阁楼,资深社畜,用通俗精致的文字,讲限量版的故事。感谢阅读,欢迎点赞评论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