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心自然,四季的消息便不在挂历上。
当拂过脸颊的风,似与前日不同了些,一个“冬”便换作了一个“春”。
想来,春风的意象,在诗人的口中最天马行空。若春天是一封信,风,便是自然的信使。八百里加急,一到皆繁华。凡春之景象,皆风之所度,是“来时扫尽千山雪,归时留下万国花”。
而春风拂面的感受,在造词人的眼中又极为珍贵。脱离了季节的限制,那已成为一种无可替代的形容。所谓“如沐春风”,或是一种和煦、一种温润,或兼而有之,甚至更为复杂。
春风之通感,是接近喜悦,而非全然是喜悦;接近生发,又非全然是生发。如同我们遇到一个舒服的人,或翻开一本无用的书。开始或不隆重,过程亦无需造作,而熟悉与感动都似是冥冥之中、淡淡然然的事。
人们盼望春风,不仅是盼望自然界的春天,看草木复苏、万物生发,亦是盼望一次如春风般的相遇,如一卷书开,润心无声。
望春风吴彤 - 生命的风景
盼望春风,实是期待一次融化、一种温柔。
漫漫冬季,流水结成冰、土壤结成硬块,好像连人心在寒冷中也会不由得紧张、变得不易从容。
于是四季中,春天,便是那个代表温柔去融化冬天的角色。就像第一眼看到她时,只一个绿色,春与夏的差别在,夏天的绿是热烈的,而在春天,绿有一种略带青黄的晶莹,嫩嫩的,软软的。
《红楼梦》里,众人改海棠社为桃花社时,黛玉的那首《桃花行》,前两句便是“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大概也唯有黛玉那样的性子,才能琢磨到用“软”这样的字眼去形容春风。毕竟到了宝钗那儿,便成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春风的软,如同轻覆于天地之间的一层薄纱,轻轻飘动。有时她独自前来,有时又带着湿润的空气,悄悄化成春雨,潜入农人家的田地,滋润土地之下早已用心埋下的种子。
早春时节,我总是更愿意读一卷前人细细写下的札记,它或是一本食谱,或是一本博物志,亦或是一段淡淡的生活回忆录,总是没有太多的情感渲染、亦没有太过宏大的历史叙事,只是在琐碎而温软的平平实实中,让人的感受被温柔相待。
而,春风的软与读书的温柔,都在于,予人的感受是弥散开去的。
所结之冰并非凿开而是化开,水面在春风里皱成星星点点的涟漪;干涸的土壤遇到水分,裂缝便随之自然而然地渐渐消失;而人心,亦是在那般文字的浸染中,一点一点舒散开来,变得柔软、细腻,从而预备好去迎接、去体会自然与生活的万般绚烂。
盼望春风,亦是期待一次苏醒、一种生命力。
野草钻出厚土,种子发芽;枝条延生出绿色的枝节,垂落下毛茸茸的芽芽。春风带着温度与湿度而来,唤醒沉寂了一整个冬天的生命。春风飒飒,便是这样一股温柔的力量。
最早唤醒的,大约是苑中的梅花吧,“雪后燕瑶池,人间第一枝”;而后,是樱花、杏花、桃花、梨花;就连深村里的荠花、榆荚,都好像在诉说着,春风是为了她而来。
园子里,几个月光秃秃、毫无生机的土壤,一夜间也忽现一片绿油油的草头,倒像是埋伏了一个冬天、只欠春风的军队。风一来,士兵们便得令般攻打防线、破土而出。
这种势如破竹的力量,便是掩藏在春日温柔外表下的内在精神。
于人,春天便是落实计划的好时候。
古人讲,一年之计在于春。四季之中,若有一个季节最适合重整旗鼓,我想,大约也是春天。冬日里偃旗息鼓所积蓄的力量,此刻正切切准备着,等待一个时机的迸发。
日头变长了,气候回暖,春风吹动心思,不如起而行动。
去野外踏踏青;或是将搁浅的计划重启;那本懒冬放下的书,也可重新翻开……总之,去做吧,在春天,似乎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如那被风吹过的花树,生机盎然中,绽放反倒成了顺势而为的事。
想到有人将读到一本好书形容为“如沐春风”,除了温柔的感受外,大约也关乎这股春风的力量——风,生发万物;而我们读书、做事,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生发。
盼望春风,也是期待一次遇见、一种喜悦。
春风款款而来,并不刻意为谁而停留,她从容地拂过大地、穿过溪谷,到田园、到小镇、到城市、到山林……园子里的杏花遇见春风,便忍不住伸出一枝到墙头探望;深山里的野兰遇见春风,亦能于静谧中绽开,释放出生命的幽香。
春天万物可爱,只待有心人发现。想起谁说的,在春天,孤独是可耻的。
有多少歌颂者把爱情比作春风。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春风好像爱情,在酝酿”,是张国荣的《春夏秋冬》;“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是李宗盛的《鬼迷心窍》。好像独自从四季走来,不过是在等待那场如春风般的相遇,那个如春风般的爱人。
而又有多少人,把欢喜比作春风。
“一个儿顷刻春风生粉颊,一个儿顿时喜色上眉峰”,熬过苦寒,不过是望着远方,倾听春风款款、漫步而来。
友人用年节的红纸写了一张福条,挂在家中绿植的枝条上,上写——“春风化坦途”。
春风,正是如此,于轻轻柔柔中,却带着饱满的希望与向往。
望春风,既是祈愿春天,亦是祈愿一种未来。愿被温柔相待;愿获得生发的力量;愿一场美好的相遇如此时的春天般,正在到来。
耳边徘徊着齐豫的《梦田》,“用它来种什么,用它来种什么,种桃种李种春风”——开尽梨花春又来。
好像这个春天,我们已等待太久。磕磕绊绊熬过,也希望此时,你的春风也已被种下,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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