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好多地方旅游(去北京采风)(1)

(金十三)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川西一个羌族寨子,当起了支教老师。支教的生活有苦也有甜,但最让我难以忍受的,却是夜深人静后的那份孤独感。幸好,我带了一把心爱的吉他。

这天,夜幕降临,我坐到床上,弹起了吉他。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在这只有山风和着松涛的山顶小学,一首首校园歌曲,为我消散了不少的孤独感。

然而,我没想到,就是这把吉他,给我惹来了许多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一群学生跑到我的寝室,围在我的床边,催我起床。我一看,傻了,我的学生们全都穿着节日的盛装,一个叫阿吉的学生说:“老师,昨晚寨子里天降梵音,我阿爸叫我今天上完课后到山上去拜谢神灵。”

我听了,差点从床上掉下来,急忙跟他们说,这不是天降梵音,是我昨晚在弹乐器。说完,我指了指靠在床头的吉他。孩子们一愣,阿吉怯生生地问:“金老师,这是汉人的琴吗?”

“这是吉他,当然,你们也可以叫它六弦琴。”

阿吉便伸出手去摸它,可一不小心拨动了琴弦,“嘣”,他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后来看我微笑着看着他,他才又高兴地嚷了起来:“我弹响它了,我弹响它了!”其他孩子羡慕得不得了,于是,我告诉他们,每人可以拨动一次琴弦,但必须排好队。孩子们马上就按高矮次序排好了队伍,一个接着一个走上前来,拨响了琴弦。

从这以后,每天课间休息的时候,我都抱着吉他到教室里,给孩子们弹一些儿童歌曲、校园民谣。孩子们听得很用心、很陶醉。

六一前夕,一个北京的艺术团来县城义演,学校里争取到两张票。校长经过一轮评比,把票给了阿吉和一个叫阿岩的孩子。两个孩子高兴极了,一大早便骑着马下了山……不料第二天回来,两人却蔫蔫的,我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说,没什么,就是心里不舒服。

然而,有一次,阿吉和阿岩突然问我:金老师,用吉他能把什么歌都弹出来吗?

我说是啊,阿吉紧接着问:“那我们寨子里的歌呢?”

我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说的“寨子里的歌”,是指羌人世代口耳相传的民歌,它没有现成的曲谱,而我呢,又是业余得不能再业余的吉他手,他们的问题一下把我给难住了。

阿吉和阿岩看我不说话,眼神里满是失望。我只好使了个缓兵之计,说:“我是真的不会弹寨子里的歌,不过,你们以后可以学着弹。”两个孩子听了,顿时高兴了起来。

几天后,我去县教委拿资料,下午回来后,我发现我的吉他断了一根弦。吉他断弦其实很正常,我的包里就有备货,可是,我不能容忍的是—当我不在的时候,竟然有人偷偷拿我的吉他,不行,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我走到教室里,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责问学生:“你们谁碰过我的吉他?”学生们低着头,没人承认。我的喉咙更响了:“好啊,你们不承认?没关系,反正吉他也坏了,以后大家都没得听了!”说完,我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那天正是星期五,我和同来支教的同学早已约好到他那里玩,所以也没顾得换琴弦,便骑着马去了。到了星期天下午,我回到学校,走进寝室,竟然看到我的小床上摆着一把崭新的吉他,吉他下面压了张纸,上面写着:“对不起,金老师,是我弄坏了你的吉他。我阿爸去镇上卖了猪,到县城里买了一把吉他回来赔给你。我阿爸说,你给寨子带来了知识,带来了山外的快乐,请你千万别生气。阿吉。”

原来是这小子。唉,现在正是猪长膘的时候,卖猪划不来呀,再说,我的吉他压根儿没坏呀!我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当即决定明天把吉他还给阿吉,让他阿爸退掉,再把猪换回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校长在外边喊:“是金老师回来了吗?”

我急忙出来,问他这会儿去哪儿,校长叹了口气,说是去阿岩家。他说,阿岩家是寨子里的贫困户。今年春上,家里的老牛跌下山崖摔死了,家里就指望剩下的一头牛犊长大好干活。谁知在前天,阿岩从学校回家,哭着说,他不小心把老师的吉他弄坏了。他阿爸心一横,就瞒着他阿妈把牛犊牵到镇上给卖了,到县城买了把吉他,想赔给我。他阿妈知道这件事后哭得不得了,这会儿正在闹呢。

坏了,这真的坏事了,原先只以为是阿吉弄坏了吉他,让他家卖了猪,现在可好,阿岩也牵扯进来了,还把牛卖了,这……这可如何是好?我随即深深地自责起来,没想到自己仅是一时气话,弄得两家人牺牲这么大。

校长看我低着头不言语,就说:“金老师,你别难过。我们羌人就是这样直,做错事就会负责任,他们毕竟弄坏了你的吉他呀!”

“可是……可是我的吉他并没有坏。”我的声音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校长一听,眉头立刻皱紧了,早知道吉他没坏,这两家何苦去卖猪、卖牛呀!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阿岩将一把新吉他拿给我,说:“对不起,老师,是我弄坏了你的吉他。”

话音刚落,阿吉赶忙站起来:“不,是我弄坏的!”在他们的争辩中我才知道,两个孩子上回看了北京那个艺术团的演出后不高兴的原因。

原来,来县城义演的那个北京艺术团里,也有很多少数民族的孩子表演的节目,其中有一个维吾尔族的孩子,一边敲架子鼓,一边演唱自己民族的歌曲,赢得了台下排山倒海般的掌声。这个节目完了以后,主持人来了个互动,恰巧就找到阿吉和阿岩,他让两个孩子也演唱一首自己民族的民歌。两个孩子就唱了羌人的《祝酒歌》,可因为没有音乐伴奏,演唱的效果很差,唱完后只听到象征性的微弱鼓掌声,这让两个孩子很受打击。

阿吉和阿岩回来后,就问我:吉他能不能弹奏寨子里的歌。我不明就里,就说让他们以后自己学。可是,两个孩子的家庭都不富裕,哪有余钱去买吉他呢?那天中午,他们看我不在,便想试着弹弹,却不料用劲过大,把琴弦弄断了。而我呢,又想着吓唬他们,便故意说吉他坏了,没想到两个孩子都认为是自己的错,于是让两个家庭跟着折腾起来,卖猪卖牛……

我满心歉疚,对他们说:“吉他只是断了琴弦,没有坏。你们赶紧把吉他拿回去退掉,把猪和牛犊赎回来。我不应该吓唬你们,你们能原谅老师吗?”

两个孩子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呆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可是第二天,校长带着着阿吉和阿岩的阿爸来到学校,原来,县城的琴行有规定,乐器卖出,不是质量问题就不能退货。这可怎么办?我当时才上班,身上也没多少钱,根本不够赎回猪和牛犊。

正当我为此内疚不已、不知所措的时候,阿吉的阿爸说:“金老师,你别太自责了,是孩子们有错在先。这琴不能退就不退了,孩子们也该有自己的琴呀,你放心吧,家里的事,寨子里的乡亲都会想办法的。”阿岩的阿爸也说:“孩子们喜欢琴,你能好好教他们吗?让他们完成自己的理想—去北京采风。”

“去北京采风?”我糊涂了。阿吉和阿岩告诉我,那天看演出时,主持人问那个维吾尔族小孩:“为什么会来我们这里演出?”那小孩说:“我是来献爱心的,同时来大山里采风。”阿吉和阿岩不明白“采风”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很向往像维吾尔族小孩一样,能弹着吉他,表演自己民族的民歌,然后去北京演出,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羌人的歌是多么的美丽、动听。

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羌人的善良和大度让我久久不能自已,而孩子们的理想又让我激情满怀,对,我要帮他们完成“去北京采风”的理想。

这以后,我带着“赎罪”般的心情,竭尽心力地教阿吉和阿岩,同时,还请教了不少当地的音乐人。他们听完两个孩子的故事,很受感动,便经常来山里教孩子们。阿吉和阿岩本身就有音乐天赋,在努力之下,很快便掌握了弹奏吉他的要领。

又到了六一,县城里举办了一台晚会,其中有两个神奇的羌族孩子,弹着吉他,唱着《祝酒歌》。歌声醇厚,琴声悠扬,打动了台下无数的人,当然,他们就是阿吉和阿岩了!有一位远道而来的音乐学院的教授,听过之后,便要两个孩子到省城去表演。他说,如果表演得好,他们很快就可以去北京演出。孩子们笑了,他们的梦想不再遥远,“去北京采风”,终有一天会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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