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草和墙头草一样吗(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1)

一天,去早市回来,拎着大包小裹。迎面,晨光初上,斜对面楼前,一大片狗尾草在微风中轻轻摇荡,闪着初生芦苇般的光泽,琥珀色,颤动,顽皮,一下子绚丽了我的早晨!像一束光,打在我狼狈不堪回家的路上,没想到,小小的狗尾草也有这么美丽的一刻!

穿过狗尾草,我有醉卧芳丛的念想,也有一厢情愿的神往。

记忆,薄如草尖。

在乡间,狗尾草,是最平常、最不招人待见的野草,像水一样,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对于那里的孩子而言,没有谁比他们对狗尾草更熟悉了。他们知道哪里的狗尾草多,哪里的更结实、更好用。

家里晒台上铺了一层地砖,多日不上楼了。一个夏天的早晨,去晒被,忽然发现,地砖上挤出一簇簇狗尾草,无规则,像孩子的恶作剧,茂盛得葱茏,俏皮得可爱,摇曳着小脑袋,冲我笑。它们的茎秆纤细,毛绒绒的在阳光下起舞,有着温润的光泽。站在它们面前,不说天长地久,不说翠绿轻盈,不说蓬勃向上,我还能说些什么呢?诧异,在这无土、无养料、无人照顾,只有阳光和少量雨水的地方,它们是怎么脱颖而出,成就生命的奇迹的?我真该对它们刮目相看了。

记忆里的狗尾草,总是在人不注意的时候,趁虚而入,攻城略地。在初春朦朦的绿意中,在秋风萧瑟的黄昏里,在那古旧的屋瓦之上,在长满农作物的田间地头,甚至在钢筋水泥的夹缝里,都有它们顽强的身影,因为是有碍于庄稼生长的杂草,所以被边缘化,农人看到,恨不得立即斩草除根,绝之而后快,而它们也并不想显眼,像溜边的鱼,低眉顺眼地偷生,总是看人脸色行事,被铲除了,也不气馁,伺机卷土重来。它们喜欢剑走偏锋,愿意让你忽视它们的存在,又在恰当的时候,感知它们营造的轰轰烈烈的苍茫。

生命的出生是如此落寞,如此清冷,生长又是如此淳朴,如此安然,浩浩荡荡,轻装简行。是该与狗尾草谈论一下生活的情怀,谈论一下“生命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了。

狗尾草长得极普通,极家常,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不挑剔,不越格,也不亭亭玉立,却柔顺舒展,看着熨帖。细看,根根笔直,如果有雾或者露,缀在叶面上,就如珍珠一串串,晶莹剔透,若即若离,有种迷蒙的诗意。它不像芦花长得高挑,如娉婷舞女,袅娜多姿,也不像蒿草,长得霸气,如剑入囊中,气势恢宏,它是卑微的,让人怜爱的。

狗尾草,怀着友善,倾一世之温柔,享阳光之灿烂。

夏末,身着红裙,去海边看向日葵,却被地边的一大片狗尾草吸引。

可能是因为无人管理,这里的狗尾草趁机成了气候,铺天盖地。一丛一丛的狗尾草从四面八方拍打过来,似要把那曲曲折折的、似有还无的小路淹死在无尽的旷野里。淡蓝色的天空下,几只鸟落在草丛中,啃食草籽,这平淡的日子就一下子灵动起来,我蹲下身子,红裙在绿草中凸显,我惭愧我的出众,我想和它们为伍,于是,手抚摸着身边的狗尾草,阳光缠绕于手指之上,暖暖的,远远地看鸟儿们叽叽喳喳交谈,溅起一波一波的灵感,我自己也弯成了大地的一汪泉水,清澈见底,逝去的日子一个个又活回来,长途跋涉与我握手。

狗尾草和墙头草一样吗(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2)

在现代都市,还有一隅荒野,这是多么奢侈的感觉!

这片草地让人心仪,足以诱惑我目不转睛地陶醉,草渐枯,微动,更多的细节在风中飘来飘去,回旋荡漾。

愿意就这样蜷缩在狗尾草的怀抱里,看那一米阳光滑过草尖,在一根根绒毛中停歇,任它挥霍,任它宰割,融化内心的坚硬。

秋末,再一次邂逅狗尾草群。在耀眼的秋色里,这一片褐色的狗尾草格外惹眼,那是荒芜的感觉,毫无绿意,命在一线悬,它们即将随风而去,但丝毫不减壮观之像,依旧是浩大磅礴,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感觉。我不知道这些狗尾草面对暂时的离开是否悲哀,但我知道,草,本身就是一季的生命,即使死去,也会春风吹又生。

它们从来不按照人的套路出牌,只由着自己的性子,只在自己喜欢的地方撒野,发动机碾过的地方,它们都敬而远之,而在车轮的缝隙,探出头来,形成独特的风景。它们不想成名成家,不想借助别人的光亮打磨自己,只想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去对抗生命里那些陡峭的暗夜和虚无”。

当狗尾草之壮美与柔美,用妙不可言的方式击中你的时候,你就不想说话,因为用话语无法表达,就像狗尾草从来不说话一样,它们从来都是看不起喋喋不休的腹中无物之人。

素心对草木,总有什么,清浅入眸。

华兹华斯说:“我一世光阴,自始至终贯穿着天然的孝敬”,在原始的粗野无序中,自有传神妙笔,勾勒一种大美。

我们翻开狗尾草的前世今生。

狗尾草,因穗形像狗尾而得名。《诗经•齐风•甫田》里提到它:“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田甫田,维莠桀桀。无思远人,劳心怛怛。”莠是狗尾巴草别称,秀而不实的意思。《本草纲目》里,说狗尾草的茎能治目痛,所以又把它叫光明草、阿罗汉草。据考证,狗尾草和粟本是同源,但狗尾草没进化好,成为败草,而粟成为小米。

草有草的命,卑贱,但从不惧怕,它们被人类撵得疲于奔命,也从没埋怨什么,草根自有草根的能耐,不能堂而皇之地找到体面的地方,那就生长在无人监控的废墟之上,也过得怡然自得。岁月对于个体的人来说,不过百岁,但对于狗尾草,却只是白驹过隙的一瞬,它们每一年都更换血液,接替着生长,从不断条,“它们从来只有生的热烈,而无需怀抱死的恐惧”,人与狗尾草的战争,我们从来没赢过,只有它们笑到最后,耻笑那些吵着喊着斩草除根的人。

这一辈子,狗尾草过得纯净,过得绿色,过得问心无愧,它们不靠猎杀谁、踩着谁而生活,不借助糟蹋谁、辱没谁而生存,它们自己就是草,最低贱的生命,生物圈的最底层,它们只会找准别的生物的罅隙,见缝插针,寻求生机,生活得如此艰辛,如此憋屈,却从不气馁,依然没心没肺地仰望阳光,自顾自美丽着,依然摇着脑袋哼着歌,我行我素。它们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山有山的高大,水有水的从容,而狗尾草有它们自己的淡定。

狗尾草和墙头草一样吗(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3)

前不久,去一座寺院,残破、冷清,因为无钱维修。唯一茂盛的是狗尾草,它们在夹缝中歌唱,满房顶都是啊,眨着眼睛,窥视我们,好像它们是这里的主人,可以和佛祖坐而论道,不分彼此,我们反倒是闯入者、局外人。看这架势,如果再过几年,它们甚至能把队伍拉到威武的大雄宝殿,充当一方神圣。

狗尾草从来都是低于我们的,谦卑地匍匐于地上,卑微的、小众的,俯视之间,尽在眼底,分毫不差。突然之间,密密麻麻地在房顶的瓦楞之间出现,就需要仰视了,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运动员,突然在奥运赛场上得了冠军,自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震惊了,不知如何是好,有一种百姓的精气神,也有那种唯我独尊的傲气,本就是寻常百姓家的燕子,飞入王谢堂前,也沾染点富贵气,可以用平民的身份散淡冲和地生活,也可以进一步参透命运的玄机,追求生命的内核。

在仰望屋檐上,那些貌似荒草的狗尾草的一刻,阳光正倾泻而来,我有些恍惚,佛,抑或是草,哪个是我们心灵的主宰?哪个更有权威做世界的主人?

我们不允许心里长草,要保持纯白如一。我们不允许狗尾草们阻止庄稼生长,抢夺它们的养分,所以,发明了除草剂。可是,草能除尽吗?去山中贼易,去心中贼难,天涯何处无芳草。狗尾草用一双慧眼,为我们明察秋毫。

泰戈尔说,通过受苦,我们才能深切地获得灵魂。狗尾草是这样的,经受过那么多人的轻慢,经受过农人的嫌弃,经受过孩子们的蹂躏,经受过风雨的洗礼……谁都可以轻易折断它,损毁它,谁都可以对它说三道四,“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但最后发现,每一株狗尾草都有冥冥之中注定的气质,一株不足以成气,就呼啦啦成山成海,一年不足以立足,就前仆后继,生生世世,一直无穷。

我想,过去我们对狗尾草的身份认证不清的时候,常轻蔑慢待它,是不是也暗暗遭到它无情的嘲讽:看,多么无知的人类!多么自以为是的人类!

《旧约》上说,上帝把野草看作是对人类的惩罚,现在看来,这种惩罚实际上是对我们最真切、最仁慈的祝愿。

硬木易折,弱草经风。谁能说,狗尾草不是得道之人,时时刻刻在填补我们思维的空白呢?

余光中的《狗尾草》写到:

最后呢,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

除非名字上升,向星象去看齐

去参加里而克或者李白

此外

一切都留在草下

名字归名字,骷髅归骷髅

星归星,蚯蚓归蚯蚓……

人生的归宿永远比不上狗尾草,最后呢,谁也不比狗尾草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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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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