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3日清晨,河南省文联来电:说杨兰春老师已于6月2日晚上去世,享年89岁。
大约2009年5月下旬,杨兰春老师的儿子杨光寄给我七张著名歌唱家郭兰英到郑州医院探望杨老师的照片,照片有豫剧名演员王善朴、杨华瑞夫妇,有杨老师与儿子杨光的合影,当然也有郭兰英。我与杨光说好,忙过一段时间,就去郑州看望他父亲。2009年6月2日下午,我为无锡市北高中老师讲课,其中放了一张我与杨老师合影的幻灯片。不料我讲课次日,杨老师就走了。
左起:薛明、窦荣光(杨兰春夫人)、杨兰春合影
我于1982年在北京中国戏曲学院上学时认识杨兰春老师。他是河南省豫剧三团的团长和党总支书记、中国剧协副主席、也是中国戏曲学院的兼职教授。那天上午,他与京剧名武生高盛麟一同讲课。高盛麟讲的是京剧表演,讲完就离开。杨兰春老师压台,讲编导课。与众不同,他是边讲边唱边表演,階梯教室里笑声不断,真是满室生辉。
杨兰春老师主张:编剧要熟悉生活,最好能演会唱,写“活的剧本”。意思是说戏曲编剧在编剧的时候,剧中人应该在作者心中的舞台上演唱。当时有些编剧,是从学校出来直接进剧团的,心中没有舞台,也就是不懂表演。杨老师批评他们写出的剧本没法排,导演难导,演员难演,树在台上没有戏,观众不爱看。他称这些人写的剧本是“死剧本”。
杨兰春与郭兰英在郑州
那天还讲了豫剧<朝阳沟>的编导经验。剧本中有句台词,“祖国的大建设一日千里” ,当时有人建议要改成“祖国的大跃进一日千里” ,杨老师没改。如果改了,十一屆三中全会以后还得改。拍了电影改就困难了。现时代的编剧,配合政治宣传很难免,但写大戏就得考虑剧本的生存因素。这貌似简单的道理,其实真是老编剧的肺腑之言。从此我记住了“心中要有舞台” ,“要写活的剧本” 。
讲课之后,我们进修班同学在北京虎坊桥工人俱乐部大剧场集体观摩了杨兰春老师编导的《朝阳沟后传》,那是个写计划生育的戏。杨老师奖容可掬,在剧场门口迎接我们。 进一步交往要托同学孙月霞的福,山东省创作室的这位女同学,自小学过戏,与四川的名编剧魏明伦一样,是属于“心中有舞台的”。她在中国戏曲学院上学时,就写了结业作品《画龙点睛》,后来得了全国优秀剧本奖。在领奖会上,杨老师与她师生团聚,十分投缘。在孙月霞的引荐下,85年春天,我与杨兰春老师在郑州重逢,与河南著名编剧孟华、江苏的我、山东的孙月霞,三人一起向杨老师行过礼。
三团老艺术家王善朴、杨华瑞、高颂喜等探望杨兰春
从此我和杨兰春老师多了一层关系,有机会向他进一步地学习,对他进一步地了解。杨兰春老师1937年参加八路军,长期在部队做宣传工作。他编快板,随口就来。常为战友们即兴表演。后来部队把他送进中央戏剧学院进修。在中戏学习时,就与田川等戏剧家根据赵树理同名小说合作改编了歌剧剧本《小二黑结婚》。该剧由马可作曲、郭兰英等主演,中戏结业演出就轰动了北京城。接着全国有无数剧团移植,轰动了全国。
杨兰春老师戏剧实践众多,经他导演的豫剧《刘胡兰》《花打朝》《包青天》《李双双》,《谎祸》等等,风靡全国。演一出,轰动一出。在《刘胡兰》中,杨兰春老师为刘胡兰设计了踩铡刀等闻名全国的舞台动作;《花打朝》中,帮助演程七奶奶的马金凤设计了三次出场、三次进场,一亮相,就把草莽英雄程咬金夫人的粗心爽直,活忒忒地表现在舞台上。这都是导演史上让人传诵的创举。杨老师每拿到一个要他导的剧本,就会茶饭不思,整天就动脑筋想这些金点子。后来杨兰春老师编导了《朝阳沟》、《包青天》,都拍摄了电影。特別是《朝阳沟》,影响更广,几乎成了全国家喻户晓的戏,有些唱段,普及到老人和小孩。
除了河南,杨老师还为山西,陕西,河北等地的地方戏剧团排过戏。他外出排戏,总是精益求精,对当地的编导传帮带,从不计较生活待遇,也不求报酬,不计名利。很多戏经他加工提高,別人是不知道的。他无私地帮助别人,经他提携的同辈与后人,无法计数。
杨兰春薛明于郑州合影
杨老师是河南省豫剧三团的团长,党总支书记,兼编剧,导演。三团原是文工团,后来才转唱地方戏。团內有个作曲王基笑,当时与广州军区第一号女高音歌唱家于立芳谈恋爱。王基笑是个美男子,又是三团的业务骨干,后来是河南省音乐家协会主席。他与杨老师合作的《朝阳沟》,成为戏曲经典。当时河南豫剧三团里有个主要演员也在暗恋王基笑。杨老师作为领导人,怎么办呢?一次于立芳从广州给王基笑来信了,杨老师抓住机会,当众扬起了于立芳的信。告诉大家:王基笑早有意中人了,巧妙地引导团内青年正确处理恋爱关系,也避免了几方面的尴尬。后来于立芳调入河南省戏校作声学教授,培养了一大批好演员,有的成了歌唱家。
杨老师成了闻名全国的大戏剧家,大导演。对个人生活的要求却很低。他在家里,常常有凳不坐,吃饭蹲着,像北方农民。非常俭朴,只要煎上两个荷包蛋,就算改善生活了。
要说嗜好,就是抽烟。当年我也抽,我一天最多能抽三包。我一到郑州,每晩与杨老师谈戏,总是他递给我一支,停一会我再递给他一支。这样来回地递烟,就像织布的梭子。我是没有好烟的,每次去郑州,总是杨老师给我几包。有时王基笑也来,他抽得很少。他对我说:有时写了一段得意的曲,点上一支,也是享受,问我有没有这种体会?我说有。我当然是写词,他是写曲。但回去见于立芳大姐前,王基笑必须嗽口刷牙,不能让她闻到烟味。杨老师说:“先断气,后断烟”。我们都铁了心抽下去。写剧本顺利时,可以半天不抽;脑子里涌出来的,手来不及写。不顺利时,烟抽就多,一个停顿一支烟,这是非抽不可的。我戒过两次,到2005年才戒掉。后来,听说杨老师也戒了。还是健康重要,说的话就不作数了。
杨老师衣着也很随便,猛一见,还以为他是山村里走出来的大队书记。山区农村,他也有许多农民朋友,来求他做事的人很多,他总有求必应。我们无锡县前洲镇公园想组织斗鸡活动,丰富群众生活,欲购买特殊的鸡,我也曾领他们求助于杨老师,杨老师热情接待,请窦荣光师母与开封联系,竟然还办成了。只要对百姓有益的事,杨老师总努力去做。有人竟然求他买拖拉机。他是编导,专业是写戏排戏。再说年龄大了,我与孟华劝他珍惜时间。有次我画了张不算太好的猫,画上写了四个字:唯能捕鼠。杨老师竟然很喜欢,悄悄地拿出去裱了。大约他表示接受我们的意见。
他在编歌剧《小二黑结婚》时,演员们都叫他“老杨哥”,演小芹的郭兰英,当时就这么叫他,几十年后还是这么叫他。他们交往数十年,就似自家兄妹。郭兰英每次到河南,总要去郑州看杨兰春老师。除了郭兰英,大艺术家陈素真,马金凤,王基笑,崔兰田都是杨老师的挚友。尤其可贵的,杨老师有许多农民朋友。
我还听说杨兰春老师谈恋爱的故事。那年他去中央戏剧学院进修,遇见了后来的师母窦荣光。窦荣光师母是东北人,当时是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的学生,杨兰春老师爱上了她。谈恋爱的所在,就是北京东棉花胡同中央戏剧学院篮球场的篮球架下。沒有现时代的卿卿我我,也不荡马路,不转商场。军人出身的杨兰春,谈恋爱也是一拍两响,据说只是直截了当地向窦师母问了三个字;“中不中?” 窦荣光师母当时怎么回答,沒有传说的台词,笔者不敢胡编乱造。后来恋爱成了,杨师母随杨老师到了河南,在河南曲艺团当了领导。成家后,先养女儿杨晓一,后养儿子杨光。他们家庭幸福和谐,白头偕老。
“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去卖红薯”是一条百姓喜欢、而当官者不甚喜欢的对联。杨兰春老师告诉我,七品芝麻官上京演出时,考虑再三,上级决定不加对联。演出时,舞台工作者错拉了一条绳,把不该放下的对联还是放了下来。谁知幕拉开、观众一见对联,就给了个满堂彩。首都演出,对“当官不与民作主,不如回去卖红薯” 这条对联反映特好。剧团演出得了表扬,省领导得了表扬,故而这位犯了演出事故的舞台工作者不仅没挨批坪,反而立了功。不过,台下的观众是不知道的。当事人不说出来,局外人哪会知道。
杨老师非常关心我的生活,也关心我的成长。我为当代锡剧四大名旦中姚澄,王兰英写过两本传记,名《苦辣酸甜——姚澄的艺术生涯》和《挺秀幽芳一枝兰——王兰英艺术生涯》。杨兰春老师接受我的两次邀请,认真地为两本传记先后写了两篇附录文章。前者写的是“从姚澄演《红色种子》中的华小凤谈起” ,说的是姚澄通过舞台实践,在现代戏曲中充分运用了戏曲程式。这是戏曲界多年来比较忽略的事,杨兰春在此介绍和推荐了姚澄的表现经验,公开提出向姚澄学习。后者写的是“忆王兰英在《红色种子》中的演唱” ,谦虚地表示,他要永远向锡剧演员,锡剧艺术学习。他为地方戏演员传记写附录的,这是僅有的两次。
杨老师还为锡剧《何文秀》设计导演方案。他说他看过我们剧团的演出,很有特点。在《哭牌算命》中,他建议设计一个高窗台,杨妈妈与王兰英交流,就跳起来说,喜剧效果更好。他还为我修改剧本,我在他家谈了几个黄昏。如果不是锡山市撤县併入无锡市,我与他一定会有一次合作。
回忆心中的杨老师,七分甜蜜,三分悲凉。每听一次《朝阳沟》唱段,觉得杨老师就在舞台旁边,观众里面,剧场门口,正笑着向我们走来!
2012-12-9-19:12分于江苏无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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