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北京大学刘华杰教授新著《勐海植物记》,看到书中关于野菜的说法,不禁莞尔,顿觉“心有戚戚焉”。刘老师是这样说的:“到一个地方旅行,最好品尝一下当地的野菜。不是为了‘长肌肤、悦颜色’,而是为了独特的味道,也能体验一下当地人的生活。”
我不是一个吃货,平时对美食并不关注,但求一日三餐健康有营养。不过,自从多次去了西双版纳勐海县之后,我忽然对吃有了兴趣,居然也会在下筷之前先给某样东西拍个照。
通常,这不仅是因为它好吃,更因为它奇特。
在这里,我分享一下自己在勐海吃到过的部分野菜野果。我对植物不熟,幸好有《勐海植物记》作参考,让我确认了不少物种的名字。
勐海早市一角 本文图片均为 张海华 摄
勐海景播大山
得指点,尝美味
自2014年夏天以来,我已去过西双版纳5次,前两次前往景洪市与勐腊县,后三次在勐海县,西双版纳总共就这3个县市。
第一次去,尽管待了一周,但由于都是在饭店里吃,点的菜都是自己熟悉的类型,如有名的香茅烤鱼之类,因此并未吃到让人印象深刻的野菜。
第二次去版纳,是2017年夏天。我和女儿航航应邀去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参加第二届罗梭江科学教育论坛。那天傍晚,有好几位参加论坛的人,乘坐同一个航班抵达景洪嘎洒机场,其中就包括我们父女俩。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安排大家就近在机场附近一个傣族寨子里就餐。
犹记得,当一桌子色彩鲜艳、香气扑鼻的当地菜肴摆上来时,一桌人都被强烈地吸引住。在座的几乎都是国内资深博物学爱好者或专家,几位熟悉植物的人开始对餐桌的各种特色调料、蔬菜加以品评。我听不懂那些专业名字,但记住了其中一人的感叹:“这简直就是一顿博物晚餐啊!”这是我第一次对“餐桌上的博物学”有了深刻印象。
一顿西双版纳的“博物晚餐”。
第三次去版纳,是2019年4月到勐海参加当地的自然与文化论坛,我有幸与刘华杰教授等不少国内博物学研究的大家同行,受益良多。
勐海数日,在当地人士陪同下,我们去了很多少数民族寨子,吃了不少民族美食,对当地的“野菜文化”有了进一步了解。
其中最有趣的,当属刘老师爬树摘野果给我们吃。那天午后,一行人考察位于曼稿自然保护区的一个生态茶园。由于天气炎热,我有点犯困。走入茶园,迎面看到一棵高大的乔木。
有人在树底下捡起几颗状如葡萄的果实,说这是一种可食野果。我拿一颗擦干净,往嘴里一扔,才咬了一口,就酸得忍不住呲牙咧嘴,旁边的人看着我都乐了。偶抬头,我惊奇地发现,身手敏捷的刘老师竟然已徒手爬到了大树上,正忙着为大家采果实。
等他下了树,我吃到了几颗比较熟的果实。仔细嚼嚼,发现这果子虽然酸,但回味很不错,而且含在嘴里感觉特别提神,让人困意全消。它的核比较大,也很硬,果肉相对较少。一直在调查勐海植物的刘华杰告诉我们,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弄明白此树名叫“坚核桂樱”,属于蔷薇科桂樱属的植物。虽说这是勐海的乡土树种,但此前当地人并不清楚它的正式身份。
坚核桂樱
第四次去版纳,是2019年12月,我专程去勐海进行鸟类调查。有一天,当地的冯主席和老李两位陪着我,到勐阿镇的景播大山中找鸟。下山时,见路边有一串串野果,形如青葡萄,但并非浑圆,有明显的棱。冯主席说可以吃,采了一把递给我。我摘了一颗咬,还没尝出啥味道,忽听冯主席又说:“这叫鼻涕果……”
我的胃里顿时一阵抽搐,出于礼貌,硬忍着没有把果子吐掉。是的,一咬破,果子里就有粘稠的白色液体流了出来,状如鼻涕,但其实味道还行。我当时以为“鼻涕果”是当地俗称,后才查明,这种植物的中文名还真叫“鼻涕果”,在分类上为水东哥科水东哥属植物。
鼻涕果。
不久,这两位又大呼小叫,说发现了好东西,并且马上去采了一大把。凑近一看,哈,这个我倒是认识,原来是盐肤木的果实。其果子上裹了一层又咸又酸的“盐霜”,吃起来生津止渴,我原先在宁波山里就吃过。它的果实的每一颗都很小,但密集地长在一起,连同枝条采下来,看上去马尾一般蓬松。老李说,用它来煮鱼,特别美味。可惜,我迄今还没有吃到过盐肤木煮鱼这道菜。
从这几次的经验来看,到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地方,想品尝到那里地道的乡土美食,最好能得到当地人的陪同、指点。
逛早市,品野菜
2020年3月下旬,我带着女儿,又去勐海进行鸟类调查。这次先住在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曼稿管护所。吃午饭时,岩大哥抓了一把新鲜的绿色蔬菜放在餐桌上,说让我们蘸着碗里的调料吃。
我一看,这蔬菜上还开着花,花的形状跟油菜花类似,原来是十字花科植物。我问这是什么菜,身旁的一位名叫四有的护林员说,这是萝卜呀!我顿时觉得脸上一热,怎么连萝卜都不认识!是啊,平时吃的都是萝卜的肉质根,从没吃过叶子!
赶紧又问,这调料是什么?四有说,调料是把罗非鱼的肉煮熟后剁成肉糜,再拌以辣椒等制成的。我和航航都试着拿萝卜叶蘸了调料后送嘴里,啊,菜叶的清香加上鱼肉的鲜辣,那味道别提有多好吃了。特别是航航,更是赞不绝口。那天中午,平时在家吃饭甚少的她,居然连吃了两碗米饭。
萝卜的嫩叶和调料。调料由罗非鱼的肉煮熟后剁成肉糜,再拌以辣椒等制成。
后来,我们在外面观鸟的时候,她还跟我说,哪怕没有别的菜,光靠那调料拌饭,她都可以吃下好多!另外,那天还有一个菜,四有说,是用一种当地叫做“白花”的花朵跟肉一起烧的,味道也很好。
次日清晨,雾气弥漫,暂时没法找鸟,我们决定先去附近早市逛逛。这也是受刘华杰老师的影响,他在《勐海植物记》中多次提到,很喜欢去逛勐海的早市,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野菜野果。
这个早市离曼稿管护所不远,驱车十分钟左右就到。早市设在路边,相当热闹,缓步走去,但见蔬菜、水果、牛肉、活鱼、自制调料、野生蜂蜜等应有尽有,都在路边摆放着。
这些菜蔬都十分新鲜,色彩艳丽又清新,令人赏心悦目。大致看了一下,光我大致认识的,就有薄荷、蕺菜(即鱼腥草,包括根和叶)、野芭蕉花(芭蕉科小果野蕉的花,吃的是其红褐色苞片与花序)、用开水焯过的嫩蕨等。几天后,我们在早市旁的早餐店吃米线,发现可以自助在米线上加新鲜的薄荷叶。有的人可能吃不惯这个,嫌它“有清凉油的味道”,不过我倒能接受这个口味。
勐海早市上的薄荷
薄荷与米线。
野芭蕉花
一天,在曼稿管护所附近的乡村公路上,我见到一男子正在树上采摘花朵,一问方知,他采的就是可食用的“白花”。
这种树在勐海很常见,路边、山里均有,其名为“白花洋紫荆”,为豆科植物。在山里拍鸟时,我发现鸟雀也很爱吃它的花蜜。在同一条路上,还有一种有趣的树,很多像是橙黄色小喇叭的花紧贴着树干而开放。这种花也是当地的佳肴,其名为火烧花,属于紫葳科。
村民采摘白花洋紫荆
白花洋紫荆
火烧花
离开曼稿保护区后,冯主席陪我到勐遮镇、勐混镇一带找鸟。在勐遮镇的勐邦水库附近拍完鸟,我们到附近的一个寨子的村民家里吃午饭。餐桌上有两种新鲜野菜,主人分别称之为野芹菜与水香菜,均需蘸着调料吃,清香可口。冯主席给我做了示范,只见他先把一棵水香菜扭一下,如同打了个结,这样就容易蘸到较多调料了。
我笑了,说原来野菜蘸料还有“专业手法”,算是长见识了。
这里的野芹菜,是某一种水芹,具体我不认识。至于水香菜,据《勐海植物记》,其正式中文名乃水香薷,属于唇形科的一种植物。此时的我,对于勐海的野菜已是来者不拒,均觉味道很好。
水香薷(俗称“水香菜”)
高山上,多野果
当天下午,我们在勐混镇的一座海拔近2000米的高山上找鸟时,意外见到多种野果。一为蔷薇科悬钩子属野果,长满了靠近山顶的一块平地,阳光下果实累累,十分诱人。
华东一带的悬钩子属植物果实,多数为红色,不过这里的却是黄色。冯主席说,当地人叫它为“黄泡”。我们不顾多刺的枝条,小心翼翼采了很多来吃,酸甜美味。回家后翻《勐海植物记》,得知它的名字叫栽秧泡。
栽秧泡(俗称“黄泡”)
另外两种野果,其一是多依,状如小苹果,属蔷薇科植物,当时果为青色,尚未成熟。2019年12月我来勐海时,就在纳板河保护区的高山上吃到过这种野果。那天,当地人在保护区的瞭望塔旁的树下捡到不少多依,就招呼我尝尝。
其二是毛杨梅(当地人称为野杨梅),为杨梅科的小乔木。虽为杨梅,但果实很小,呈椭圆形,与通常所见的圆形杨梅迥然不同。那天在山上见到的果实颜色青黄,也没有成熟。好在我前几天已经在勐阿镇林业站吃到过。那天下午在林业站内,等着到傍晚去看亚洲象,工作人员拿出一盆野杨梅来请我们吃,其色紫红,味道酸甜,跟杨梅类似,但汁水较少。
毛杨梅
后来,夜宿勐混镇山里的一个寨子,村里人端出两碗东西招待我们,一就是野杨梅,二是野生土蜂的蜂蜜。后者看上去浑浊而多残渣,“卖相”不好,但味道奇佳,那种浓郁的香甜,简直难以描述。
村民告诉我,有一群土蜂就在他家门前的灌木里做窝。果然,第二天早上我就看到了它们。
说起野蜂蜜,其实当地有多种野蜂,其蜂巢也各不相同。在曼稿保护区的山里,经四有指点,我在一株参天大树上,见到很多巨型蜂巢。仰望树冠,只见这些蜂巢如同或长或方的巨大“面包”,粘附在树干上,外观和面包的不同只是多蜂窝而已。四有给我看了一个视频,有人为了获取野蜂蜜,把头部全部罩在面纱里,全副武装爬到树上,冒着被蜂群疯狂攻击的风险采蜜。
“这简直是不要命啊!”四有说。是啊,这样的蜂蜜,真是不采也罢,还是留给野蜂吧。
仔细看,大树上有野蜂的蜂巢。
村民家里端出的野生土蜂蜜,“卖相”不好,但有种浓郁的香甜。
3月底,在我即将结束此次勐海鸟类调查时,我又吃到一种特别美味的野果。那天,我开车送冯主席回家,顺便在他家院子里小坐一会儿。冯主席登梯到围墙之上,为我和女儿采了一大盆红彤彤的果子,说是羊奶果。我一看,简直惊呆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大的胡颓子!我在宁波山里吃过胡颓子属的野果,大一点的蔓胡颓子,也就长约两厘米,可眼前的这种胡颓子,其大如枣,长度有三四厘米,表皮鲜红诱人,里面饱满多汁,特别鲜甜!当时就拍照发朋友圈“嘚瑟”,引得一大帮人在评论区口水直流。
勐海的胡颓子,其大如枣,长度有三四厘米。
这种羊奶果,大名叫“勐海胡颓子”,是密花胡颓子的一个变种,在当地,野生、栽培的均有。后来,我在山村里又见到挂满果实的羊奶果,心里很奇怪为什么当地人不采来吃,竟留了那么多在枝条上,看来,我的嘴巴真在勐海吃馋了。
(本文作者张海华为媒体人、博物作家,曾出版科普类作品《云中的风铃》、《夜遇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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