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阿姨村里有个蠢子，叫和和，他在我们村里的知名度比村支书还高。
大家之所以都知道他，是因为经常会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比如一般骂一个人蠢，都会习惯说“你怎么蠢得跟猪一样”，而我们村里的人都会说：你这人怎么蠢得跟和和一样！
另外，还有很多人喜欢逗他：“和和，你昨晚是跟你嫂嫂睡的吧？”“和和，走，给你讨个老婆去。”旁边人一听，就都哈哈大笑。
每当这时，和和的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他知道又有人捉弄他了，脸上那道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疤痕剧烈跳动，一嘴常年不刷牙的黄牙齿像一嘴老铜板，那脸老树皮一般深浅不一的皱纹先横后竖，再然后斜着，然后操起那嘴老铜板一样的牙齿开始叨叨叨骂个不停，别人还不知道他骂的是啥。
和和虽然长相很凶，但以前发烧烧坏了脑子，而且身高只有1.5米多，所以大人一般不怕他，只有小孩怕他，我们村里很多小孩晚上哭，父母经常会吓他们“再哭和和就来了”。
大人看他开始骂人了就觉得很开心。这有点像在动物园里，我们看到老虎一动不动，总想丢点东西让它发点虎威，最好能看到它发怒。我们村里没有动物园，就只好逗和和。
大家见了面都说给和和讨老婆，但不可能有人会真的愿意嫁给和和。所以他到了50岁上下还是单身，住在他父亲留存下来的土砖房，因为有一身蛮力，能帮人挑土、插秧、打禾，能捞得一点生存物资。
平时还喂点鸡，攒上一段时间就让他哥哥挑到圩上去卖，能换来一点油盐。他做事不偷懒，生活特别节约，据说有一年，他用一勺油吃了一个夏天。
生活中，他只相信他的大哥。如果遇到什么争执，他暴跳如雷，只要哥哥赶到，他就立即闭上嘴，垂着头，像做错什么事一样。有一次，有人到他家来买鸡蛋，问他一元钱3个卖不卖，他像是有仇一样地瞪着来人：不卖，我的鸡蛋至少要3毛钱一个。
来人笑他：“你这蠢子，一元钱3个不比你3毛钱一个还贵一些？你更划得来！”
“不卖，3毛钱一个。”
两人争执起来，他哥哥闻讯赶来，把他骂了一顿，他就老老实实把鸡蛋卖了，卖完了还觉得自己吃了亏，骂骂咧咧。
他哥哥在旁边也笑，用手指着他跟来人道歉：呵呵，这蠢子！言语间透着一点无奈，也透着一丝丝亲情的温暖。
和和脾气大，分不出人情世故。有一天，村里一村民带着儿子去城里看病，和和家的鸡刚好在坪里吃谷，那儿子本来生着病垂头丧气，一看到吃谷的鸡，就想恶作剧，从远处突然加速冲到鸡群里，吓得鸡一下子全部作鸟兽散。刚好被和和看到，和和瞪着圆眼骂了句：“大清早碰了个鬼哦。”
那村民信迷信，本来带着儿子去看病，忌讳一些词，而且村里人又特别在乎一年之初的大年初一和每天的清晨，刚好都撞上了，村民觉得和和这样的傻子说话有邪气，被他咒了“碰个鬼”，这不是个好兆头，于是把和和打了一顿。
和和的哥哥赶过来了，他也是个老实人，他觉得自己兄弟理亏，确实不该咒小孩是个鬼，还得不断赔礼道歉。小孩站在旁边吓得像是真的撞到了鬼。
50多岁那年，湖南大雨下个不停，他家的土房子终于倒塌了，他只好住到哥哥家里去，哥哥和嫂嫂也不嫌弃他，因为他有力气，能干活。
有一年秋天，哥哥安排他去田里把稻草扎一下，收回来屯到家里作为冬天的燃料。
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时不时还有点风吹来，很多人还在午睡，和和很勤劳。
按照哥哥的叮嘱扎好了稻草，扎完了又把稻草全部搬到岸上晒。全部做完后，他发现岸边的杂草有点多，“把我哥田里的肥料全吃了。”
于是，他决定把田地周边的杂草都烧了，这样还能做点草灰肥料。
然后，他划燃了火柴，风一吹，被晒了一个夏天和半个秋天的杂草哔哔啵啵就迅速烧开了。
他看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道脸上的疤痕像丢在池塘里的一个石头一样，迅速荡漾开了脸上密布的涟漪。
这时候吹来了一阵风，风跟他脸上的笑容一样舒展。然后火借风势，迅速吞噬了干燥的杂草、树枝以及——和和脸上的笑容。
烧过的树枝，扬起一阵灰烬，大风卷起灰四处飞扬。村里玩耍的小孩听到了远处跟放鞭炮一样的声音，又看到天空上的灰越来越多。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起火了，烧山了……
正在午睡的大人听到后一咕噜爬起来，连忙操起扫帚、棍子、锄头就往火山跑。
农村山上树多，天气干燥，挑水灭火那是杯水车薪，最好的灭火办法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用锄头挖出一条绝缘道，弃车保帅，烧掉一边山，保住另一边山。
村民们手忙脚乱，挖出一道口子后，就拄着锄头把眼睁睁看着半边山被烧掉，等到火灭之后，村人在烧掉的那片山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和和。把他抬回家里，哥哥哭得很伤心：蠢子啊蠢子，你怎么这么蠢……
据说，当和和发现火势大了后，一下子慌了神，虽然他智商有点问题，但他对于村里经常宣传的“谁烧山谁坐牢”的警示非常清楚，他搞不清这次烧山是自己的无意之举，担心自己会被抓进牢房去。他大喊大叫不顾一切地冲向了火山。
抬到家里躺了2天后，和和的生命走向了终点。由于无后，没有任何闹灵堂的仪式，也没有买棺材，用他睡觉的草席和被子卷着他，草草埋葬了事。
村民再骂人的时候就不说“蠢得跟和和一样”了，因为世间从此再无蠢子和和。
（文：谷子；图：来源于网络）
我是谷子，出身农村，曾谋职帝都，做过媒体，现居南方某城市，经常写点乡村文字，如果你对乡村故事感兴趣，欢迎关注；如果你愿意讲述自己的故事，请联系我。
我的更多精彩文章，请阅读：
乡村纪事｜陪母亲到村里借钱，忘不了母亲尴尬的笑
乡村一家8兄弟一年之间全部去世，死因至今仍是迷
乡村纪事｜屋后的那棵板栗树
在医院住院时，那位大哥跟我说他全家人都患上了癌症
乡村记述｜小时候我吃过那些最好吃的红薯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