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年前,舞台版《驴得水》诞生时,话剧界掀起了一个小波澜。然而,直到上周电影《驴得水》票房过亿,这个故事才铺天盖地被人们知晓。
有观众坐在影院里,真的因为这个笑话哭了。1942年的某山村学校缺水,几个从城里来的老师为了养驴挑水,虚报了一名叫“吕得水”的老师吃空饷。最终,因为特派员的检查,这群为了教育理想而聚集的教师,让人性的底线扭曲到一起。
作为导演之一的周申,也是故事的主创,他告诉深读(微信ID:shenduzhongguo),“教育只是一个壳,学校代表社会,教师代表所有人,所有的角色都有污点。”
导演周申
故事梗概
电影《驴得水》改编自周申、刘露的同名话剧作品,由二人编剧导演,由任素汐、大力、刘帅良等主演,于2016年10月28日上映。
该片讲述了民国时期一所偏远学校中,教师们将一头驴虚报成老师冒领薪水而引发的故事。一群“品行不端”却怀揣教育梦想的大学教师,从大城市来到偏远乡村开办了一所学校。学校待遇惨淡,但老师们都自得其乐,然而教育部特派员要来突击检查的消息打破了安宁。情急之下校长让一个铜匠冒充,不料特派员对“吕得水”老师相当欣赏,决定将他塑造为乡村教育家以获取国外捐款,为了大局,校长决定一错再错。
记者对话周申:没有想过底线 是没有遇到让你突破底线的事
深读(微信ID:shenduzhongguo):电影《驴得水》上映之后,有观众觉得是在反思教育问题,也有人看见人性的压抑,您和刘露导演对主题的本意是什么?
周申:最初,我们是讨论在一种制度的压迫下,需不需要去撒谎。后来,我们把主题扩大到人性。
教育只是一个外壳,所以并没有设置学生的角色。我们想借此呈现一种语言的感觉,学校代表社会,老师代表所有的人。
深读:从话剧走向电影,观众有什么反馈?
周申:关于女权的看法,我和刘露从来没想到。我们没有故意把女性写得高贵纯洁,可能潜移默化地就呈现出这种感觉。之前话剧演了4年,没有观众提出这个问题。
这个戏的所有角色都是在探讨人性底线的问题,比如女主角张一曼,表现的是她底线并不高,只要不伤害别人,怎么自由都可以。
导演周申(前排中)和刘露(后)在电影《驴得水》拍摄现场
深读:人性的底线是一个很深的话题,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主题?
周申:我和身边的伙伴也曾打算一起做件理想的事,但最后为了达成目的,放弃了原则,大家分崩离析了。
我觉得大部分人都像戏里的教导主任裴魁山一样,在顺遂的环境里是一个好人,愿意捐献工资,能够劝说校长坦承错误。然而,一旦不顺遂,就会变成一个坏人。
其实,很多时候,大家没有设想过自己的底线,是因为没有遇到会让你突破底线的事情。
深读:观众什么样的评价是满足您预期的?
周申:我和刘露最开心的评价就是,观众对角色有代入感,然后被打动了,会再进行反思。
比如,他们觉得如果我是周铁男,该怎么办?可能自己也会在权势面前下跪,但他们会开始想怎样才能做到不下跪。
修改背景年代不是因为审查
深读:您曾提到,这个故事来源于一个在甘肃支教的朋友的讲述,是真的吗?
周申:那是2009年,那位朋友在吃饭的时候讲的一个笑话。说到有个民办学校特别缺水,想养一头驴来挑水,但是学校没有经费,校长就把驴上报成了一位老师。不过,他并没有说这是一个真事。
他的故事就到这里,我受了启发,觉得这内容像个能越滚越大的雪球,可以作为表达的依托。我和刘露就接下去设想了更多的情况。
后来,我们找的电影拍摄地在山西和内蒙的交界地,的确是一个特别干旱的地方。
深读:有了这个故事之后,您是怎么选择年代背景的?为什么定在1942年?
周申:刚开始,我们是把背景放在当代的。后来,因为主题从“制度”扩展为“人性”,就觉得把时间提前到民国,会有点儿魔幻感,指向的东西就比较宽泛。
很多人误以为是审查的问题,其实这次的审查,只提了一条建议,就是英语出现的地方要加中文字幕。
深读:在话剧的结局里,孙佳是拿了绿卡去美国。而电影的结尾是一行字幕,说孙佳去延安投奔大哥,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周申:这个是我要加的,也没想到会被大部分人误会。
我后来去查了下资料,发现1942年时,香港沦陷,孙佳是没有渠道去美国的。要去的话,得从“驼峰航线”走飞机,有点儿太夸张了。
在前面的故事里,我们已经铺垫了校长的大儿子跑去了延安,那结局这样改,也是符合逻辑的。而且,1942年的延安在整风,孙佳能不能继续经受住考验,这是有余味的。
深读:电影的商业性是否对艺术性有影响?
周申:在我们的师承里,创作的作品都是要面向大众的,换种说法,就是要求商业化。我和刘露并不去平衡商业和艺术。
女主角即兴撒了“雪花”
深读:据了解,这部戏是演员根据您和刘露导演所写的故事大纲一起创作的?
周申:我们最初也会写台词,但并不要求演员去背,只是要他们记住发生了什么,然后再忘了这些台词。让他们下意识地去行动,即兴发挥,互相碰撞改变。
我和刘露会引导,如果方向跑偏了,就拽回来。在他们说出特别好的对白时,我们就提炼出来,作为台词。
深读:在您看来,哪位演员的创造性相对更突出?
周申:可能任素汐是最强的。我觉得她是极少见的天才演员。
我在中戏读研究生时,曾经教过她半个学期的导表课。不过,那时觉得她一般,印象中只是非常用功。感觉她被一些错误的观念束缚住了,不敢去表现自己。比如,有次她演《奥尼尔》的一个片段,她说着中文,很努力地想象外国人的状态,我觉得这是错的。
两年后,有场戏她演配角,戏份很少。但我一看,惊了,全场只有她一个人演得最好。因为她既是那个角色,又是她自己。
后来,我就一直想能有机会找她来演个戏,《驴得水》就是这个机会。
深读:她是怎么打磨出“张一曼”这个角色的?
周申:这个角色,任素汐把她的性格放了进去。比如,张一曼要教铜匠走路的那天晚上,说铜匠腿硬,把舌头伸出来让她看看,都是她自己的说话风格。
向空中洒蒜瓣,也是她创作的。最早在话剧里,她手里是个账本。对手戏的演员告诉她,这个账本上都是他们的罪证。她就说,那我们把它撕了。撕着撕着,她忽然喊,“你看,下雪了!”当时,另一位演员真实的反应就是,“你太逗了。”
这个不是编剧能编出来的。
导演周申(中)在和演员说戏
深读:在话剧的首轮演出之后,你们修改了张一曼堕落的结局,这也是和演员碰撞的吗?
周申:那次演出之后,观众不相信张一曼会跟其他人一样堕落,任素汐也不信。我们就觉得这样的剧本是有问题的,但我们没有新思路。
重新排时,任素汐演完打巴掌的戏,走出场地的焦点,刘露发现她还没出戏,一个人在边上傻笑。刘露就觉得这种傻笑有种疯癫的感觉,符合演员的内心真实,最后就改了。
深读:对于周铁男的改变,很多观众感觉过渡得很快,这也是演员刘帅良的体验吗?
周申:这个设计源于我对一个朋友的认知。这个朋友对谁都特别客气,后来我看见他手臂上有一个特别大的“V”字型伤疤后,才知道他以前是一个脾气特别冲的人,有次打架把动脉割破,死里逃生之后才变成这样。
这让我相信,可能拿枪指着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不会改变。可当枪打出子弹,再发现自己没死,是可能会变的。
而演员刘帅良演完之后跟我说,“周导,我就想活,我就想活。”他是个曾经为了初恋女友敢和30个人打架的人,后来他做了一个梦,遇见三个歹徒抢劫姑娘,他就冲上让他们赶紧滚。歹徒亮出了刀,然后,他就把抢回的钱包给他们了。
不用明星是因为性格不像
深读:您反复强调底线意识,在筹备拍电影的时候也会设置一个底线吗?
周申:刚开始拍摄的时候,合作方提出用微电影的形式,我们不同意,坚持院线电影。对方又提出我们是新人导演,得换个导演,我们觉得不行,必须是我和刘露。他们又提出给我们配监制,我们拒绝了。
他们经常提要用明星的意见。我说可以,但得按流程,要先面试。有的明星不愿意,觉得我们是新人,“竟然面试我”。这部电影我们也面试过明星,最后没用,主要是性格不像。
我们有三轮面试,然后是一起修改剧本,排练。然后是一个月体验生活。这个过程中有很多明星配合不了,我们就不用了,谁能配合就用谁。
深读:电影剧本从2009年就开始构思,为什么直到今年才搬上大荧幕?
周申:虽然2009年开始构思,但当时并没把主要经历放在这上面。2011年底,我发现有部微电影也叫《驴得水》,是借鉴了我之前创作的文字版本。
我觉得要自己有实体作品才能和人打官司。此外,在找投资方时也很不顺利,就在2012年先推出话剧。
小学写作文批判升学考试 被请家长
深读:好多人从电影中读出批判性的东西,您有意把批判性体现在作品里吗?
周申:这个作品不是因为我是愤青就有这么多尖锐的东西要表达。我和刘露学的体系,要求我们通过挖掘矛盾冲突来挖掘人性。
我小学时写过一篇文章,小学升初中要考试,我觉得这会加剧两极分化--学习好的人会去更好的学校,学习差的人会去更差的学校,这样的分化太早了。
写了之后,老师把我爸叫去了,问他为什么要给孩子写这样的文章。我爸说不是他写的,他工作特别忙,老师还不信。我爸挺得意。
深读:电影里会渗透你对教育的思考吗?
周申:现在教育可能普遍存在只教知识,不教价值观的情况,就像铜匠那样。
知识会让人的野心变大,但如果没有价值观去把控,野心会朝坏的方向发展。
需要大家有共识--人之初,性本恶。中国人喜欢说人之初性本善,这是糟糕的,会把教育者的责任减弱了。我们只有通过教育,才能控制恶,才能把人朝好的方向引。
深读:作为“开心麻花”第二部话剧改编电影,在票房上和《夏洛特烦恼》相比,会想着反超吗?
周申:明确地说,是不可能的。《夏洛特烦恼》更大众化,这个电影确实没有那样的吸票能力。
但我这部电影不是这样的传播方式。假如你问一个刚看完电影的人,这戏好看吗?他可能还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二天你再问,他可能会回答,蛮好看的,但是憋屈。你就不一定会买这张票。
文/实习记者 毛翊君 记者 丁雪
摄/记者 郭谦
新媒体编辑/李京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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