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怀与思想的碰撞 豪放与婉约的赞歌

情怀与思想的碰撞

豪放与婉约的赞歌

-----“王金玉老师谈阅读”系列之一给孩子们推荐的当代散文家和作品

散文名家系列之一 王开岭

散文名家系列之二 雪小禅

散文名家系列之三陕西李娟

散文名家系列之四 许冬林

散文名家系列之五张佐香

散文名家系列之六刘梅花

散文名家系列之七(石)耿立老师

散文名家系列之八鲁先圣

散文名家系列之九简墨

散文名家系列之十张炜

散文名家系列之十一许辉

散文名家系列之十二罗东勤散文名家系列之十三张丽钧散文名家系列之十四我欣赏的学生家长、朋友林丹(其女林子珺,我班学习委员,文科多次级部第一济南市三好学生文心雕龙杯全国作文大赛决赛特等奖圣陶杯作文大赛全国决赛一等奖文学作品多篇在国家级核心杂志及省级刊物发表)

(名单/书目/作品/赏析陆续补充编辑中)

散文名家系列之一 王开岭

阅读的盛宴

——《精神明亮的人》序

吴散人

我是一个嘴谗和挑食的读者。曾对一个朋友说:一部二十万字的书,若有一万字吸引我,我会买下来,若有一百字让我记住,就是一本值得眷恋和留存的书了。而眼前这本书,它在一周的阅读里赋予我的快感,让我在感动之余,甚至涌出一股感激。一股极度亢奋和深深满足后的感激。

准确地说,它给了我一个周期很长的阅读节日。就像一份丰盛大餐,它的丰饶和美味,几乎照顾到了我肠胃的每一层褶纹。

王开岭的文字,有一种温润的金属感,有一种磁性的光芒,它敏感、深邃,明澈又干净……如果用形象表达的话,我想说,王开岭的文本散发着一种鲜见的紫檀气质。这样一册书,摆放在书架上,俨然现代家居中蓦现出一件“檀品”,你会觉得眼前一闪,心神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摄住了,它会带给你一种与平时迥异的阅读景象:不仅工艺精美,更多是其质地、其优雅的心灵和纹理的高贵,一种丛林里的高贵,一种靠沉淀、浓缩和结晶凝成的高贵,天然而非刻意,古老却又年轻,沉实且生气蓬勃……这样的资质于当代实在太难得。完全可以想象,其生成会多么缓慢,包含了多少苦寒和耐性。

在王开岭理性精神的背后,我感受强烈的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浪漫:性情的浪漫,心灵的浪漫,目光的浪漫。这浪漫就像菌种,极大地生动了他的体悟和才华。看得出,王开岭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即使在他最具现实性和批判性的文本中,也影影绰绰闪动着朦胧的审美色彩,正是这色彩,让我瞥见了一个浪漫主义者的挺拔背影,一个自由高韬者的倔强。该书中即有一篇叫《精神明亮的人》的文章,若换了别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那么远的,文中,他提取了现代人生态中常常忽略的“看日出”这一细节,把生理惰性提升为精神遗憾:“迎接晨曦,不仅仅是感官愉悦,更是精神体验……按时看日出,乃生命健康和积极性情的一个标志。它意味着一次洗礼,一记被沐浴和照耀的仪式,赋予生命以新的索引、新的知觉、新的闪念与发现……”

。。。。一本书,让我看到了一个智者,一位诗人,一颗良心,一个浪漫而冷峻的同时代人。这样一个夜晚,携上这样一本书,与之同行。我感到了雪的融化、心的欢愉和春天的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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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其一 古典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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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其二 湮灭的燕事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欧阳修

1

每逢“雀巢奶粉”“雀巢咖啡”,总念及失散多年的燕窝。我最近一次遇见它,约8年前,在北京白塔寺附近,电视剧《四世同堂》曾拍摄于此。途经一门楼时,忽闻一缕怯怯的唧喳声,像从雾里钻出来的。至今,那声犹在耳畔,难以名状,却是对“呢喃”的最好注释。循着那声,我瞅见了久违的燕窝,在门楼内侧的横梁上。

我笑了,是一簇嗷嗷待哺的雏燕。

朱门虚掩,有幅对联:翩翩双飞燕,颉颃舞春风。

横批:非亲似亲。

好一户知书达理、其乐融融的人家!在那盆燕窝下,我翘望了半天,舍不得走。分手时,想起一首儿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想必,这家小主人也是天天唱的罢?

燕窝最堪称“呕心沥血”。

它是点点滴滴吐唾的结晶。其址选于檐下或梁上,雌雄双燕含辛茹苦衔来泥粒、草茎,以唾液凝成碗状,内垫软物,一个家便落成了。让人垂涎的名肴“燕窝”,乃燕族中金丝燕和雨燕的家,据说采摘时,常见巢畔咯血滴红,甚有亡燕陈尸,皆劳累所致。燕之心血、津唾、爱巢,经人的腹欲幻变,竟成了美味、珍馐。

一个半世纪前,欧洲战乱,因营养不良,婴儿夭折率很高。一位叫亨利的瑞士男子心急如焚,他将鲜牛奶和谷米粥混合,发明了一种雏儿饮品,无数饥饿的童年被拯救。不久,亨利创办了一家食品公司,冠名“雀巢”。此后经年,公司越来越大,屡有人提议更名,皆被亨利家族拒绝。

何以对小小雀巢如此钟情呢?我想,大概因意象之美吧。巢,总是触发人们对“家”“哺乳”“温情”“安全”“信任”等的联想。

巢,一个高浓度的爱词。

3年前一个冬日,再过白塔寺,我大吃一惊,旧街拆迁,一片狼籍。

那栋曾让我眷恋的门楼也不见了,只剩歪倒的石礅。

心里一阵惘然,试想,数月后某个春日,当南徙的旧燕如约归来,这儿将上演怎样的情景……

古时候,人常把山河羁旅、家国破碎的黍离之情与燕事连在一起,像什么“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满地芦花伴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而燕的心境,却少有人揣度。面对故园颓毁、梁栋无踪,那寻寻觅觅的徘徊、声声断断的哀鸣、空空怅怅的彷徨,又寄与谁呢?

我不敢想象归燕的神情了。它还蒙在鼓里,不知千里外的变故。愿它迷了路另投他乡吧,转念一想,不对,燕子记忆力极好,且天性忠诚。

“燕子归来衔绣幕,旧巢无觅处。”这一幕注定要上演。

2

鸟族中,与人关系最密的当属燕,尤其家燕。

它用近在咫尺、同宿共眠的依依亲昵——证明了人间原来并不可怕。

它以登堂入室、梁上君子的落落大方——证明了市井的慷慨与温情。

“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陶渊明)

“自喜蜗牛舍,兼容燕子巢。”(李商隐)

燕身俊长,背羽蓝黑,故称玄鸟。尤其它翅尖尾叉,开合似剪,欧洲“燕尾服”就汲此灵感。唐人李峤,淋漓刻画了其形神:“天女伺辰至,玄衣澹碧空。差池沐时雨,颉颃舞春风。” 古诗文中,燕几乎是被歌咏最多的,“燕”字被召入名氏的频率也最高。

师从物性,向自然学习,乃古人惯常的精神功课。燕的貌态和习性,不仅给人带来审美愉悦和灵感,更在思想与伦理上刺激和提携着人心,成为一支重要的人文资源。这一点,从其称呼中即可显现:春燕、征燕、归燕、新燕、旧燕、喜燕、劳燕、双燕……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白居易)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戴叔伦)

相传,燕于春天社日北迁,秋天社日南徙,所以,它便成了惜时的最佳情物。

南来北往的疾行之色,给燕披上了一抹吉普赛气质,你可感伤为游民的动荡与飘沛,亦可领会成人生的诗意与辽阔。尤其于现代国人,这种天高任鸟飞的流畅,这种免户籍之扰的自由,招人羡慕。

看来鸟事比人事简单、自然比人际宽容啊。

燕的归去来兮、巢空巢满,更从行为和心灵美学上,渲染了人世的悲欢离合。早在《诗经》年代,人即以燕事比喻送嫁,“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邶风·燕燕》)。尤其燕的万里识途和履约而至,更让人生出欣慰和暖意,正像杜甫《归燕》所赞:“春色岂相访,众雏还识机。故巢傥未毁,会傍主人飞。”

在恋旧、忠诚、守诺等情操上,燕比犬执着,比人可信。

而且,燕的归来,以千山万水为脚力成本,更让人感动。

人对燕的宠幸,还有一大缘由:情爱审美。

鸟族中,燕是出了名的勤勉,除筑巢之累,更体现在哺雏之劳上。

“片片仙云来渡水,双双燕子共衔泥。”(张谔)

“晴丝千尺挽韶光,百舌无声燕子忙。”(范成大)

白居易的《燕诗示刘叟》描绘更详:“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衔泥两椽间,一巢生四儿……须臾十来往,犹恐巢中饥。辛勤三十日,母瘦雏渐肥。喃喃教言语,一一刷毛衣。”

而且,这份伟大的家务,离不开一个字:双。一夫一妻制的燕子,素以恩爱著称,视觉上的颉颃翩跹、出双入对,经人的情感镜片,即成了相濡以沫的伉俪之美。

这种生儿育女、如胶似漆的情态,怎不撩人心呢?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动物伦理,就这样深深鼓舞并提携着人的伦理。

祥鸟、瑞鸟、爱情鸟的地位,就这样定了。

3

“燕藏春衔向谁家。”

几千年里,人一直把燕访视为大吉,欢天喜地恭迎,小心翼翼伺奉,不仅宅第开放,檐梁裸呈,甚至夜不闭户。一方面民风敦厚,治安环境好;一方面燕子勤早,方便其外出。

在闽南乡下,见民居两耳有高高翘起的飞檐,颇有“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之象,一打听,原来叫“双飞燕”,真是形神兼备。我想,摹仿即热爱吧。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

在人类栖息史上,喃语绕梁、人燕同居——堪称最大的佳话与传奇。在我眼里,甚至是比“风水”更高的自然成就和美学理想,乃天人合一、安居乐业之象征。

然而,随着院落平舍被取缔、高楼大厦之崛起,一个颠覆性的居住时代降临了。开放变成了幽闭,亲蔼变成了严厉,盛情变成了冷漠,慷慨变成了吝啬……

这注定了做一只当代燕子的悲剧。

这远非“旧家燕子傍谁飞”的问题了,而是无梁可依、无檐可遮、无台可歇、无舍可入。

杜牧在《村舍燕》中道:“汉宫一百四十五,多下珠帘闭琐窗。何处营巢夏将半,茅檐烟里语双双。”是啊,既然殿堂紧闭,那就改宿乡墟吧,野舍虽简,却不失温暖。可对一只现代燕子来说,即没这幸运了,无论城乡,皆为冷酷的户窗和铁蒺藜的防盗网。

人在囚禁自己的同时,也羞辱了燕子的认亲。

燕和贼,面对一样的难题,陷入相似的境遇。

人居的封闭式格局,意味着燕巢的覆没。

“卷帘燕子穿人去,洗砚鱼儿触手来。”流传几千年的燕事,真要与人烟诀别了吗?若此,于人又有何损失呢?

多是务虚的失落,比如风物景致、美学意境上的,比如少了端详燕容的机会,少了托物寄情的对象……总之,不外乎诗意的减损,于极端务实和糙鲁之心,当然不算什么。

不知人祖是否与燕族有过长相守的誓盟?

炊烟的升起、茅舍的诞生,孕育了人燕厮磨的俗习,如今却闭门谢客,这算不算背信弃义和严重毁约呢?

是人类不忠,还是人在背叛自己?背叛自己的童年和发小?

4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最近一次邂逅,是初春的郊野,稀稀拉拉,像几粒黑柳叶,随电线一起飘忽……在我眼里,那影子是忧伤、茫然的,是失魂落魄的。

世界究竟怎么了?

它不会懂。它所能做的,只有修改自己。

它要修篡上万年的家族遗传,改变栖息习性,学会风餐露宿……并用几千年的光阴去调教子肆,将骨子里与人为邻的基因一点点剔除、涤净,恢复远古的流浪,恢复它在猿祖裹树叶、住山洞那会儿的天性。

呜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燕士俱欢颜?

(摘自《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和流逝的美》,王开岭文集之一)

美文其三 蟋蟀入我床下——纪念虫鸣文化

夜晚,虫子在吹口哨。而世间,人在大声争吵,乃至什么也听不见。

——题记

1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诗经》无处不充满对光阴的警觉与热爱,提醒同胞惜时和勤勉,比如这首《唐风·蟋蟀》,即在冲人喊:蟋蟀已跑你屋里了,天凉好个秋,赶紧寻乐吧,别磨磨蹭蹭啊。

蟋蟀躯微,入室难见,但可聆察。所以,虫鸣的意义在于醒耳,耳醒则心苏。

在我眼里,史上最伟大的田园诗要属《豳风·七月》,它不仅是一年农事的全景画,且是一部旷野奏鸣曲。除了天上飞的——“春日载阳,有鸣仓庚(黄莺)”“五月鸣蜩(蝉)”“七月鸣鵙(伯劳鸟)”,我尤喜地上的那一小节:“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在音乐未诞生前,世上最美妙的动静,竟是从虫肚子里发出的。

小小软腹,竟藏得下一把乐器。

喓喓,嘁嘁,嗞嗞,瞿瞿,唧唧,聒聒,嗤嗤,啨啨……

自然音律里,虫声最难绘,但各种象声词还是纷纷扬扬。

古人不仅崇拜光阴,更擅以自然微象提醒时序,每一季都有各自的风物标志。

秋呢?谁是它的形象大使和新闻发言人?

“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韩愈)。该说法基本权威,古人鸣秋,借助最多的即虫,“梧桐飘落叶,秋虫情更痴”,秋风萧飒时,虫是旷野最生动的音符。

虫族中,名声大的属蟋蟀、蝈蝈、油葫芦、金铃子,我儿时亲近过前两位,喂之辣椒、葱头和苹果。记得课上学“蟋蟀”,怎么也写不对,直恨这字儿咋长那么多腿,结果像画画,不是多一撇,就是少一捺,腿数总不对。除“蛐蛐”,蟋蟀还有个别称:“促织”或“趋织”。据说从魏晋兴叫,原因是农妇一听到它,即知天要凉,得赶紧织布缝衣了,故幽州有谚:趋织鸣,懒妇惊。

关于虫效,有民间说法:夜晚,将蝈蝈或蛐蛐笼悬于睡榻前,蚊子即躲得远远的。我试过,“瞿瞿”声带给神经的兴奋比蚊叮更让我睡不着。

2

若以性情论四季,我以为春烂漫、夏聒烈、秋清幽、冬肃沉。

我最喜秋。秋让生命知觉最细锐、心灵层次最丰富、想象力最驰远……一个人最有和自己对话的冲动。

为何?大概因为静。

秋之静,有虫语之功。秋收后,天空疏阔,旷野清朗,突然,丝丝缕缕、高高低低的“瞿瞿”“唧唧”飘来(这时,很像发生了一件事,有人将一根手指竖立唇边:嘘——),世界便一下子静了,一年的尘嚣都涤散了,吹远了。

虫声制造凉意,你会倏地一惊,身体收紧,接着,某些东西开始苏醒。你会清晰地意识到生命进度,触到某个不易觉察的部位和愿望……

少时,虫比声更诱惑我,虫声在我听来也总是欢悦、灿烂的。而立后,我才品出它的清冷,它的沁凉,才算领会了那些引虫入诗的古人心境——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诗经·召南》)

“秋月斜明虚白堂,寒蛩唧唧树苍苍。”(李郢)

“大火流兮草虫鸣,繁霜降兮草木零。秋为期兮时已征,思美人兮愁屏营。”(张衡)

“秋风袅袅入曲房,罗帐含月思心伤。蟋蟀夜鸣断人肠,长夜思君心飞扬。”(汤惠休)

淅淅沥沥之鸣,怎能不勾起思情离愁?

3

论精神线条和心灵耳朵,古人比今人要敏细、精巧得多,后者太糙太钝了。试问,我们能识几种虫语?谁配做一只蟋蟀的知音?

明人袁宏道在《蓄促织》中,论虫语之异:蝈蝈“音声与促织相似,而清越过之……凄声彻夜,酸楚异常,俗耳为之一清。”金钟儿,“如金玉中出,温和亮彻,听之令人气平……见暗则鸣,遇明则止。”

虫微弱,和鸟兽的张扬不同,其性谦怯,其态隐忍,故生命触须极细,对时令、天气、晨暮、地形的体察极敏,这也是其声之幽、之迂、之邃的原因。所以,凡悟其语、知其音者,耳根须异常清静,心灵须有丰富的褶皱与纹理,方能共鸣。否则,对牛弹琴。

梅妻鹤子,山鬼结拜,在师法自然上,古人真是身体力行。

他们比今人性灵、彻悟、烂漫,所以能出公冶长那般通鸟语之人,恐怕这也是古典文学出没灵异精怪的原因。一部《太平广记》,近乎仙妖大全。

他们走得远,走得幽,一个人敢往草木深处闯,所遇蹊跷和神奇也就多。

这和科学及生产力无关。

几千年来,古人的生活美学和精神空间里,虫鸣文化一直是重要构件。

和“天人合一”的心旨有关,也与早年大自然的完整性和纯净度有关。

说到这儿,忽想起一档游戏来。儿时,有一种“鸡、虎、虫、棒”的斗牌,现在想,后人无论如何发明不出这玩法了,因为世界的元素变了,常识也变了。不信你看:野虎没了吧?那“虎吃鸡”之经验即立不住了;对笼养鸡来说,“鸡食虫”岂非白日梦?虫也给农药灭净了吧?“虫咬棒”从何谈起?几条生物链都断了,现代视野里只剩棒和鸡,没得玩了。

大自然的完整性一旦受伤,古老游戏的内在逻辑也就撑不住了。

4

对古人心境而言,虫鸣是一位如约而至、翩然而降的房客。

娉娉、袅袅、衣冠楚楚、玉树临风……略含忧郁,但不失笑容与暖意。尤其在百姓和孩童耳朵里,那分明是高亢的快活。

“怀之入茶肆,炫彼养虫儿”,“燕都擅巧术,能使节令移,瓦盎植虫种,天寒乃蕃滋”……在《锦灰堆》书里,大师级玩家王世襄忆述了亲历的京城虫戏,从收虫、养虫到听虫(斗虫为我所憎,故本文不及),从罐皿到葫芦的植术造式,淋漓详尽。

为挽续虫语,古人从唐代开始宠虫,“每至秋时,宫中妃妾辈,以小金笼捉蟋蟀闭于笼子,置之枕函畔,夜听其声,庶民之家皆效也”(《开元天宝遗事》)。经一路研习,蓄虫术愈发精湛,学得孵化后,虫声即从秋听到冬,听到过年了。

古人会享受,擅享受,懂享受。

想想吧,大雪飘凌、风号凛冽,而斗室旮旯里,清越之声蓦起,恍若移步瓜棚豆架……而且此天籁,取材皆于大自然,几尾草虫、半盏泥盆、一串葫芦,即大功告成,成本极低。

有句俗话,叫“入葫听叫”。

太美了,真是点睛之笔啊,正可谓一葫一世界、一虫一神仙。你看,秋虫和葫芦,动静搭配,皆出身草木,多像一副妙联的上下句。

虫声高涨,带动了它的商品房——葫芦业。清咸丰年间,有个河北三河县人,别号“三河刘”,他种造的葫芦,音效特好,至今为收藏界念叨。过去的北京琉璃厂,一度虫鸣沸腾、葫芦满街,有位叫张连桐的人,也是养葫高手。

那年逛地坛庙会,我购得一玩意儿:一对乌色的草编蟋蟀,翘翅攀在半盏束腰葫芦上,神态警觉,栩栩如生。作者亦有来头,裕庸老先生。该翁1943年生,满族正黄旗,爱新觉罗氏,曾拜师北派的齐玉山、南派的毅正文,被誉为京城最后的草编大师。

至今,它仍摆我书案上。冷不丁搭一眼,心头滑过一句“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或“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甚是惬意。

5

城市豢养的器官是迟钝的,知音秋虫者,寥寥无几。

王世襄先生乃其一。这位大爱大痴的老人,那种蚂蚁般的天真,那种对幼小和细微的孜孜求好,那种茂盛的草木情怀和体量……当世恐难见其二。

他在《锦灰堆》里回忆的那番青春好风光,乃中国养虫人最后的黄金时代,亦是虫鸣文化的绝唱和挽歌。

此后,水土、心性、耳根、居境、世风……皆不适宜了。

空间越来越只为人服务,环境侍奉的对象、卫生标准的主体,都是人。比如水污、地污、光污、音污,比如农药、化肥、除草剂,其量于人不足致命,于虫则不行了,虫清洁成癖,体弱身薄,一点微毒即令之断子绝孙。

古时秋日,不闻虫语是难以想象的。那是耳朵渎职,是心性失察,是人生事故。足以让人惊悸、懊恼,羞愧难当。

可当今,一年到头,除了人间争吵和汽车喇叭,我们什么也听不见。

或许耳朵失聪,或许虫儿被惊跑了,躲得远远的了罢。

总之,不再与人共舞,不再与人同眠。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何年何夕,那尾童年的蟋蟀,能再赴我枕畔、窃窃私语呢?

收入《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和流逝的美)和《每个故乡都在消逝》(王开岭作品·中学生典藏版),王开岭著,2010年11月版)

美文其四 乡下人去哪里了?

私以为,人间的味道有两种:一是草木味,一是荤腥味。

年代也分两款:乡村品格和城市品格。

乡村的年代,草木味浓郁;城市的年代,荤腥味呛鼻。

心灵也一样,乡村是素馅的,城市是肉馅的。

沈从文叹息:乡下人太少了。

是啊,他们哪儿去了呢?

何谓乡下人?显然非地理之意。说说我儿时的乡下。

70年代,随父母住在沂蒙山区一个公社,逢开春,山谷间就荡起“赊小鸡哎赊小鸡”的吆喝声,悠长、飘曳,像歌。所谓赊小鸡,即用先欠后还的方式买新孵的鸡崽,卖家是游贩,挑着担子翻山越岭,你赊多少鸡崽,他记在小本子上,来年开春他再来时,你用鸡蛋顶账。当时,我脑袋瓜还琢磨,你说,要是欠债人搬了家或死了,或那小本子丢了,咋办?岂不冤大头?

多年后我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乡下人。

来春见。来春见。

没有弯曲的逻辑,用最简单的约定,做最天真的生意。能省的心思全省了。

如今,恐怕再没有赊小鸡的了。

原本只有乡下人

城市人——这个新品种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们擅算术、精谋略,每次打交道,乡下人总吃亏。于是,进城的人越来越多。

山烧成了砖料、劈成了石材,树削成了板块、熬成了纸浆……田野的膘,滚滚往城里走。

城市一天天肥起来,乡村一天天瘪下去,瘦瘦的,像芝麻粒。

城门内的,未必是城市人。

城市人,即高度“市”化、以复杂和厚黑为能、以搏弈和争夺见长的人。

20世纪前,虽早早有了城墙,有了集市,但城里人还是乡下人,骨子里仍住着草木味儿。

古商铺,大清早就挂出两面幌子,一曰“童叟无欺”,一曰“言不二价”。

一热一冷。我尤喜第二幅的脾气,有点牛,但以货真价实自居。它严厉得让人信任,傲慢得给人以安全感。

如今,大街上到处跌水促销、跳楼甩卖,到处喜笑颜开的优惠卡、打折券,反让人觉得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前者是草木味,后者是荤腥味。

老北京一酱肉铺子,名“月盛斋”,尤其“五香酱羊肉”,火了近两百年。它有俩规矩:羊须是内蒙草原的上等羊,为保质量,每天仅炖两锅。

某年,张中行去天津,路过杨村,闻一家糕点有名,兴冲冲赶去,答无卖,为什么?没收上来好大米。先生纳闷,普通米不也成吗,总比歇业强啊?伙计很干脆,不成,祖上有规矩。

我想,这规矩,这死心眼的犟,即“乡下人”的涵义。

重温以上旧事,我闻到了一缕浓烈的草木香。

想想乡下人的绝迹,大概就这几十年间的事罢。

盛夏之夜,我再也没遇见过萤火虫,也是近些年的事。

它们都哪儿去了呢,露珠一样蒸发了?

北京国子监胡同,开了一家怀旧物件店,叫“失物招领”,名起得真好。

我们远去的草木,失踪的夏夜和萤火,又到哪儿招领呢?

谁捡到了?

我也幻想开间铺子,就叫“寻人启示”。

或许有一天,我正坐在铺子里昏昏欲睡,门帘一挑——

一位乡下人挑着担子走进来。

满筐的嘤嘤鸡崽。

全文收入《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和消逝的美),王开岭著,2010年11月版)

江苏《扬子晚报》刊登2012年江苏高考题“忧与爱”,传说中的高度模仿品今年江苏高考作文的题目是“忧与爱”,一位考生以富有诗意的语言,道出了对乡下人朴本质的热爱,以及对乡下人逐渐消失的忧虑,非常切合今年的高考作文主题,因而获得高分。可这篇在阅卷过程中受到众人追捧的佳作在登上了报纸之后,很快就被读者指认——此作与山东作家王开岭的散文《乡下人到哪里去了》高度相似。

读者称,这篇满分作文的开头“窃以为,人间的味道有两种:一种是草木味,一种是荤腥味”与王开岭的文章只差了一个字——原作的开头是“私以为”。而文章后面的语言完全一样:“年代也分两款:乡村品格和城市品格。乡村年代,草木味浓郁;城市年代,荤腥味呛鼻。沈从文叹息:乡下人太少了!一丝忧愁像杂草一样慢慢滋生,是啊,他们哪儿去了呢?”考生删除了原作中的地名,但篇章结构、其余的文字及语言风格则与原作如出一辙。

在得悉自己的文章被江苏考生几乎原封不动地搬上了高考试卷后,王开岭表示:希望不要取消考生的分数,因为这是一个社会问题,不应该由考生个人来担责。

最适合读散文的书单(王金玉老师谈阅读系列之一给孩子们推荐的当代散文)(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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