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负盛名的日本時代剧漫画——“剧画”

上世纪60年代的日本,在经历了手冢治虫为代表的“常盘庄漫画家”第一次漫画革命大飞跃(50年代)之后,随着日本经济的急速上升,出现了一种被称为“剧画”的新漫画类型,这种新漫画大多以战国时代的日本历史为主线,不管是角色刻画还是漫画的手法都相当细腻,就像中国的“邵氏古装剧”一样,在日本漫画界很快打出名气、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剧画”的全称是“時代剧漫画”,其实是日本早期青年漫画的一种,按照漫画类型可以分为历史漫画,但是時代剧漫画的主角大多是剑客和武士,漫画剧情充满了传奇和悲壮色彩,成为独具特色的日本武侠漫画,剧画诞生的背景是60年代纸芝居漫画的衰败。

“纸芝居”是一种游走艺人的演出形式,他们在一个纸箱子里放入很多漫画卡片,一边翻卡片一边讲故事,纸芝居艺人在日本各地流浪,每到一个地方,先是吹响纸芝居特有的“法螺号”,招揽人群,人群聚集后就开始表演。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1)

白土三平、森秀树一派時代剧漫画的阵地:小学馆漫画杂志《BIG COMIC》

在漫画杂志盛行前,有不少纸芝居漫画家靠给纸芝居艺人制作漫画生存,由于日本各出版社漫画杂志的发行量上升,走南闯北的纸芝居艺人们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纸芝居艺人表演的盈利收入主要来自客人的打赏,但是随着漫画杂志连载的漫画越来越精彩,纸芝居漫画也失去了竞争力,大量纸芝居漫画家开始转行。

上世纪50年代末,日本有大约5万纸芝居艺人,在逐渐走向式微后,不少纸芝居漫画家开始在漫画杂志连载漫画,最后成为后来的時代剧漫画,也就是剧画,时代剧漫画继承了纸芝居的诸多特点,剧情不落俗套、角色性格饱满、以日本民众喜欢的日本古代历史和各地奇闻异事、传说故事为主。

作为漫画的剧画,画风要比当时流行的少年漫画更加细腻成熟,深受在漫画中成长起来对漫画非常挑剔的观众的喜爱,以至于剧画流行开来后,手冢治虫为首的少年漫画遭到了碾压,就连手冢治虫工作室的助手也沉迷于時代剧漫画,让这位漫画之神颇为尴尬。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2)

日本时代剧漫画大师白土三平

時代剧漫画白土三平一派

白土三平就是这时成长起来的一名时代剧漫画家,1957年、师从于剧画漫画家中井广良的白土三平以助手身份发表了自己的漫画出道作《小剑士》,此后白土三平的漫画形成自己的风格——漫画中有严谨的逻辑和科学依据,后来成为白土三平这一派的剧画家还有他的助手小岛刚夕。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3)

日本时代剧漫画的两位前辈:剧本作者小池一夫(左)、时代剧漫画家小岛刚夕(右)

1972年,小岛刚夕根据小池一夫的剧本创作了著名的時代剧漫画《带子狼》,漫画讲述的是水鸥流高手拜一刀带着儿子大五郎行走江湖展开复仇的故事,拜一刀受到柳生一族的追杀,在是否带儿子行走江湖时曾经一度犹豫,于是让他在皮球和刀之间做个选择,这个漫画情节后来被1994年王晶导演、李连杰主演的《新少林五祖》电影采用。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4)

1994年王晶电影《新少林五祖》采用了小岛刚夕《带子狼》中的桥段

時代剧漫画《带子狼》让日本鸟取县米子市的一位11岁名叫森秀树的少年如痴如迷,他立志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漫画家。

1982年,森秀树漫画出道,他的漫画继承了小岛刚夕的漫画风格和白土派的时代剧漫画特点,被称为小岛风漫画家,1997年、出道15年的36岁漫画家森秀树创作了时代剧漫画《百足战旗》,漫画讲述了日本战国第一兵法家“甲斐之虎”武田信玄麾下掘金一族“百足”的命运。

武田信玄是在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成名之前最有实力的日本战国大名,1573年、武田信玄带领大军与织田、德川联军进行了“三方原合战”,此战中武田骑兵大破织田&德川联军的“铁炮部队”(火枪队),让奉行兵种相克的兵法家们大吃一惊。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5)

日本60年代白土三平笔下成熟稳健的时代剧漫画画风

在《百足战旗》漫画中,支撑庞大武田军骑兵部队经济后盾的是武田领土内的甲斐掘金者、叫作“百足一族”,但是随着金山的枯竭,百足一族掘金众的首领将希望寄托于年轻一代的左吉,左吉带领“百足”离开了代代相传的甲斐金山,加入武田军施展掘金一族的特长,大放异彩。

被高杉助右卫门藏起来的武田家黄金宝藏

森秀树的時代剧漫画《百足战旗》发挥了“白土一派”的特点,充分利用了日本民间关于“武田家黄金宝藏”的传说,据说,1575年“长篠之战”中武田家最后一位大名武田胜赖大败后武田家灭亡,武田家掌管黄金储备的高杉助右卫门将武田家的黄金藏在了村富神社。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6)

70年代小岛刚夕创作的時代剧漫画《带子狼》封面

神社底下被隐藏起来的黄金一共有2000万两,相当于现在的4000亿日元,这笔钱一直被高杉助右卫门和他的后代保管,准备用作伺机恢复武田一族的秘密资金,可惜后来战国的时局动荡,织田信长、丰臣秀吉最后消亡,德川家康成立了幕府,但即使这样高杉一族也没有放弃。

到了江户时代,高杉一族丰厚财力影响下的长州藩发动针对幕府的对抗,经过两次长州征伐战并且大败德川幕府军,最终为武田家出了一口恶气,长州的军队领导人就是高杉一族的高杉晋作。当然这只是民间传说,不足为信。

《百足战旗》中黑川金山的秘密

不过这个民间传说却成为时代剧漫画《百足战旗》的支点之一,森秀树在漫画中阐述了自己关于黄金一族的战争观点,在调查了日本山梨县黑川一带金山的发掘史后,他认为之所以战国时代武田军军力颇盛战无不胜,最大的原因之一就是有武田掘金者提供的雄厚财力。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7)

日本战国时代武田信玄领下金山产出的甲斐金币

战争归根结底还是拼经济,战国时代的骑兵是性价比最强的兵种之一,大量购买战马和甲胄都需要金钱支持,武田家境内的黑川金山是其最大的黄金来源,漫画中的掘金族“百足”一方面挖掘金山的黄金,另一方面则必须将这些黄金贡献给武田家,以换取生存下去的最低保障,换句话说,他们只是受雇佣于武田家,挖出的黄金并不能据为所有,不仅如此他们得到的也仅仅只够生存而已。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8)

存放于信州描述掘金族工作流程的日本古画

但是金山也有枯竭的时候,根据史料记载,黑川金山的挖掘量在1573年前后达到了最高峰,而在这之后就开始衰败了,两年后的长篠之战时,黑川金山的黄金产量已经大不如前,这也造成了武田军队的实力,没有了经济的支撑,最后终于导致武田军的败北。

不少研究日本战国的历史学家都认为,武田胜赖寻求决战的一意孤行是造成武田家败亡的主要原因,但是森秀树却进一步在漫画中指出了,这背后的经济枯竭才是胜赖一心求战的真正原因,如果不进行决战的话,可能都不用战争,武田家就会因为金山枯竭而自行瓦解了。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9)

位于山梨县东北的高桥山放光寺的创建者安田义定被认为是第一位发现黑川金矿的人

那么,武田信玄为什么不在财力顶峰的时期,用“铁炮”这种新式武器装备军队,而要选择骑兵呢?日本战国时期的很多大名都比较传统,根据《铁炮传》记载,铁炮在1543年才传入日本,最早是前装药的缓发式滑膛枪,虽然有效射程有200米,但是射击精度只在40米以内,就是说,200米以内你瞄准也打不中人。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10)

《甲阳军鉴》等文献中记载的日本铁炮“二段击”等阵法

而且因为最早的铁炮是缓发式,你举着枪面对冲过来的步兵和骑兵时,不知道枪什么时候才能响,给铁炮手造成了相当大的心理压力,很多时候枪还没响,铁炮手就慌乱失去准星甚至丢枪逃跑了,武田信玄认为“铁炮”在当时是一个不成熟的兵种,而以“军神”兵法家的角度来看,需要的是稳定而非赌博。

但是随着铁炮使用的深入,不但出现了革新的“瞬发铁炮”,而且还有了配合铁炮的三段击、吊瓶射和早合等战法,但是在武田信玄掌权的末期,即使更换装备和战法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骑兵制度已经深入武田军的骨髓,装备可以换,但观念却没有办法替代,这也为武田胜赖的大败埋下了伏笔。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11)

森秀树漫画中的三码铁炮、十三码铁炮与保存于日本东京博物馆的瞬发式前装药铁炮

在时代洪流的冲击面前,真的没有办法只能坐以待毙吗?

森秀树在《百足战旗》中,通过对百足众的改革阐述了自己的另一种观点:充分发挥自己之长就可以换取生存空间。漫画中,森秀树根据掘金者的采金过程,将掘金众分为掘金师、炼金师、守金者、收集情报的斥候,金山枯竭后,掘金众根据自身的特长成为武田军中的一支神秘力量。

掘金师可以在攻城战中挖掘地道从地下协助发动进攻,守金者拥有强大的个人能力,可以充当刺客,掘金族收集情报的斥候相当于忍者,善于伪装并且耳观六路、消息灵通。拥有这么多优秀能力的掘金族实际成为一个小型的特种部队的佣兵集团,同样是雇佣关系,即使没有金山了,也完全可以掘金时掌握的特殊技能生存下去。

武田信玄去世之谜

森秀树在時代剧漫画《百足战旗》中,称武田的掘金一族为“百足众”,实际上百足众另有其人,武田信玄将境内武将之子、年轻有为的剑士编入他的近卫军,并以战神毘沙门天使者的名字“百足”来命名。武田二十四将真田幸隆的三男、山县昌景的女婿都加入过这支“百足众”。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12)

森秀树漫画中百足众的“百足战旗”与日本文化中被认为是战神毘沙门天的“百足”

那么,森秀树为什么使用“百足众”作为《百足战旗》中掘金者的称谓呢?这还是跟“時代剧漫画”的特点及“纸芝居”漫画的传统有关,为了让观众很快进入剧情,时代剧漫画家会收集一些与故事有关的人气称谓,根据剧情的需要放入漫画中,战国时代提起德川家康就是德川四天王、提起织田信长就是斩杀今川义元还有柴田和秀吉之争,提起武田信玄的话,武田二十四将和“百足众”在民间颇具威名。

百足就是日语中蜈蚣的意思,《百足战旗》中的开头,一个敌国忍者假冒掘金族踩死了一只蜈蚣,因此引起了守金者左吉的怀疑,因为在日本文化中蜈蚣的足和金钱的发音相近,有钱财滚滚而来的含义,看见蜈蚣正是大吉之兆,就如同出门看到喜鹊一样,更何况掘金需要运气,掘金一族信奉蜈蚣能给他们带来好运。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13)

另外,蜈蚣(百足)也被日本人视为军神的象征,因为蜈蚣的众多脚只会前进不会后退,寓意万众一心和勇往直前,武田信玄的青年近卫军使用“百足众”命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森秀树的时代剧漫画经过白土三平、小岛刚夕这几代人的改进,具备了很多戏剧中的跌宕起伏,比如《百足战旗》中,最为精彩的就是武田信玄托孤这一段。武田信玄去世后武田家的家老重臣在导致武田家灭亡的“长篠之战”爆发前的1575年,完成了一部军法书《甲阳军鉴》,记载了武田家的历代战役经过和历史,其中武田信玄在出征中去世的“三方原大战”一章最为引人关注。

森秀树根据《甲阳军鉴》、通过漫画演绎了这段扣人心弦的历史: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14)

森秀树漫画中村松芳休演奏笛子引诱武田信玄的情节与记载这段故事的《松平记》

1753年1月,武田大军1万9千人来到野田城下开始攻城战,野田城一时人心惶惶,守城的将军菅沼定盈为了稳定人心,重金聘请了吹笛名手村松芳休每晚演奏笛子以振奋士气,因为村松芳休的笛声非常美妙,以至于武田信玄也每晚来到城下聆听。

菅沼定盈座下有一位“铁炮名人”(神枪手)鸟居三左卫门,发现这个情况后决定设计向信玄放冷枪,但是由于武田离城太远无法瞄准,那时日本的缓发式器前装药滑膛枪精准射程只有几十米,于是野田城主菅沼定盈令吹笛名手村松芳休在屋子中演奏,这样笛声就变小了,武田如果想听清楚的话一定会靠近。

于是,第二天鸟居三左卫门使用一把特别打造的十三码铁炮击中了聆听笛声的信玄,信玄在布置好一切后决定撤军,大队人马由信玄的弟弟“影武者”武田信廉领队,而自己则由百足众护送绕道小路,最终武田信玄因为枪伤过重死于归国途中。

之前武田信玄已经击败了信长和德川联军,如果此战上京成功,首先得到天下的恐怕就不是织田信长而是武田信玄了,历史恐怕也要改写,可惜“风林火山”最终埋骨异乡。

故事并没有因为信玄的陨落而戛然而止,森秀树的时代剧漫画结尾部分更加精彩,武田家的百足众最终说服了替织田信长筑造安土城的筑城众,将一个神秘计划埋入安土城,然后夜袭德川家康府邸,用武田家的金山资助德川家康对抗织田信长势力。

虽然漫画的情节过于夸张,但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安土城最终真的被攻陷,而德川家康也最终取得了天下。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15)

1980年黑泽明电影《影武者》中导演讲解信玄公死于狙击的情节与森秀树漫画中信玄被狙击的场面

森秀树漫画中,武田信玄在野田城听笛声而遭鸟居三左卫门狙击的情节,主要来自阿部四郎兵卫定次撰写的《松平记》,1980年黑泽明导演的电影《影武者》也采用了和漫画《百足战旗》相同的情节。

時代剧漫画《百足战旗》的矛与盾

時代剧漫画因为涉及到历史引证和考据,通常都会拜托漫画剧本来创作漫画剧情,森秀树的其他作品也大多如此,比如《墨攻》的漫画剧本作者是酒见贤一,《花绳》和《新带子狼》的剧本作者是小池一夫,《十三人刺客》的剧本作者是池宫彰一郎,《百足战旗》则没有找专门的剧本作者帮忙,所以很多人认为森秀树的这部時代剧漫画漏洞百出、缺乏考据。

日本漫画真实情节(日本邵氏古装漫画中武田信玄殒命秘闻与)(16)

位于野田城旧址、信玄被狙击处的告示牌

不过,在日本民间关于武田信玄的传闻却和森秀树漫画中描述的毫无二致,甚至在野田城还建立了“信玄被狙击处”作为游览的著名景点以凭吊古人,导致信玄重伤的十三码铁炮也一战成名、被命名为“信玄炮”。经历过真实历史的古人早已烟消云散,但似是而非的民间传说却口口相传留存下来,这就是时代剧漫画独具一格的魅力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