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周特别忙,几乎每天都有些额外外出安排,这对一个习惯了规律生活节奏的退休人士来说,是比较大的煎熬,推送就写浅薄点。随便捡吧捡吧我们家最不缺的素材——吵架,反正你们都爱看热闹,围观不嫌事大。
第一架
第一架是西柚跟我吵的,圣诞节前的周末和西柚出门办事,从朋友圈日历显示,当天是北半球冬至,南半球夏至。圣诞前夕是纽村最大的慌张,人人在外面瞎忙活,交通就有点不畅,这就是又触碰到了西柚的痛点,此人浑身上下都是痛点。人一直在发出灵魂质问,我为什么从欧洲来到新西兰生活,就是因为受不了欧洲的拥堵和吵闹,觉得新西兰是一块宁静大岛,但是这二十年来,新西兰越来越像欧洲,路上堵车,住宅密集,那我干嘛来了。我说觉得新西兰不好回去欧洲去啊,或者找个快淹没的南太平洋小岛呆着去啊,保证不塞车不人头汹涌不房价高企,整天叨叨叨有什么用,行动啊。人不吭声了。
快到中午时候,其他事毕,最后一站我到mall里采购圣诞礼物,把西柚留在mall的露台上一间咖啡馆等着。我逛街很不喜欢带着他,他完全不投入不算,还会用各种身体表达催促。但把此人放进咖啡馆,就算进了情绪保险箱,在里面泡一天,都很受用。我临走嘱咐了一句,别吃太多了,意思很明显,等下找地方一起午饭。他说不会,我就喝杯咖啡。听起来还挺默契是不是,其实完全没有。
等我买完东西出来,发现西柚面前杯盘狼藉。我说不是不让你多吃吗,中午我想去吃大鼓米线。他开始烦躁,说又要开车,我已经受够了今天的堵车了。我说五分钟的路。人又抱怨,刚才你又不说,一起午饭,我点了牛肉卷,已经吃饱了。我说那你看着我吃。人又自己找台阶说,我可以点一点不占肚子的东西,比如鸡肉串什么的。
去到地方,没有鸡肉串,我就给他点了个鸡排,我自己点了粉酸鱼米粉,吃得那叫一个不爽。
这间粉店几年前来,巨大一海碗,鱼多得吃不完,特别喜欢,几乎周周都跑去吃。
然后悄咪咪一点点缩水,碗小一半,料越来越缩量,今天碗里鱼居然才有两片,汤也稀汤寡水一点不鲜浓。我对这种做着做着就开始偷工减料赚快钱的店一点敬意没有,近期不来喽。
西柚对他的鸡排更也不满意,说鸡排did not cook properly,就是没太熟的意思,问我介意不介意他投诉,他要吃不满意,是一定要告知店家的。十多年前去尼泊尔旅行,有次吃饭,我俩都觉得那家店出品一般般,服务生问你们吃的怎么样,我随口说了句,还好还好。他就话赶话地跟我吵了一架。西柚认为我不该息事宁人,要把真实的感受告诉他们。我是觉得挺便宜一餐饭,也没啥致命问题,有什么好找麻烦影响心情的。总之,他是一定不能放过任何say no 的机会的。
我尝了一口他的鸡排,不存在不熟,是那种用淹过再煎的做法,鸡肉入味嫩嫩滑滑的我觉得还行,比酸菜鱼粉强起码。就说你可能不习惯他们做法,不存在不熟的问题。我发现西柚对华人喜欢的把肉处理的得滑滑的感觉,不明所以,不太接受,广东早茶里滑滑的牛肉丸他也不喜欢,觉得不熟。所以拦住了此人要找麻烦投诉的动静,说你的鸡排没毛病,你吃不惯而已。他说那你介意我不吃剩下吗,我说不介意,我从来不主张不喜欢的吃的东西怕浪费强塞下肚,肚子是自己的,不要随便用不喜欢的东西麻烦它。
回家路上,西柚还在那里唠叨鸡排怎么怎么做得不好,我心里想着我的酸菜鱼粉的寡淡,就说,我以后不会带你来这间店了。西柚马上敏感上头,说我就知道我惹麻烦了,就知道你我不吃完鸡排你会不高兴。我说我的意思是,这间店带你来了几次,你每次都不是很满意,今天我也不是太满意,那以后就不要来了。西柚还在哪儿不依不饶,说我从你的body language看得出来,我惹你不高兴了,我就不能说自己不喜欢什么吗。我开始不耐烦,说你当然可以说,但是你能不能不过度解读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这间店出品我们不满意,以后不来了,不仅仅不带你来了,我也不来了。在吃这个事上,最不要勉强自己,这是人生享受之一,如果不享受的话,就不要迁就。我喜欢吃的东西,我可以自己去吃,你喜欢的东西,也可以自己去吃。俩人都不喜欢的店,再也不来了,这些有什么问题吗。
西柚说,听听,你情绪绝对不对,你就是在抱怨我挑剔。我说我没说俄语吧,哪只耳朵我听到我抱怨你了。他说你嘴里没说,脸上说了。我有气无力地说,在没把我惹毛之前,为了咱俩能安全回到家,谁都别说了,专心开车。西柚手拍着驾驶盘吼说,我从说鸡排做得不好那一瞬间,心里就知道我惹麻烦了,什么都是我的错,我就知道。
然后我就毛了,声不高但是狠呆呆地说,你疯了吧,怎么那么享受吵架,几天不吵你活不下去是吧。好,我成全你。你想怎么吵?一个我们俩都不太满意的店,以后不来了,这么个字面意思,理解不了,那你想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然后你现在马上收声,不收声就靠边停车,咱俩在路边专业吵,陪着你过吵架瘾,你吵架瘾君子,不吵不成活!
然后西柚一脸再次认清了我的鬼样子,消停了。回到家,没事人一样找我说这说那儿,这人吃软不吃硬到了什么程度啊。
这个架的前提,就是一间出品不好的店,把我俩都惹不高兴了,我不高兴的针对对象就是那家店,表示以后不去了。西柚不高兴的对象是我,因为他觉得他不喜欢鸡排让我不高兴了。看出这清癯脑回体来了吧。
第二架
第二架严格说不是跟我吵的,是和日本领事馆的签证官吵的,吵到险些让我从此失去从得到日本签证的资格,这比直接跟我吵还气人。
事情是这样,西柚的公司圣诞假期关门三周,这三周里,他一直坐在电脑前准备资料。
西柚也有优点,他有耐心对付申请签证这类巨烦人的事。我自己对自己的各种资料稀里糊涂的,他都分类保存得很齐整,随时调出来用。这三周提交了他自己的荷兰换新西兰护照申请,积极地拿到了中国签证。帮我准备了日本签证和欧洲申根签证资料。他也不是喜欢做,还是照常一边做一边抱怨,就是类似我干其他事情那种争分夺秒的强迫症劲头,要完成它们,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执念领域。
对他的此项长处,我当然猛夸了,一来有他操心签证事宜我是很大受益人,二来能找到点他的优点不容易,好歹有点优点尽量别糟蹋,抓紧赏识教育。然后我把他夸得有了偶像包袱,有点飘。这周二去日本领事馆签证的前,他对自己准备好的资料感觉踌躇满志,说我打印了list,逐条对过,他们要的资料我们准备了,他们不要的资料,我们也准备了,如果他们说我们漏掉了什么,我可要不高兴了。
结果一进领事馆,西柚就对窗口服务开始不满,柜台是那种像银行一样全封闭防弹玻璃,内外对话用对讲机,西柚说这样让人不愉快,新西兰又不像美国不控枪。然后又患得患失,希望他们不要鸡蛋里挑骨头,说我们的资料不合格。等下你自己跟他们对话,我没耐心和这种躲在玻璃后面的人说话。
资料送上去了,后来听到叫我名字,结果西柚比我还快地窜,腾地站在玻璃窗前,跟申请签证的人是他似的。签证官解释,因为我的签证理由是参加女儿的硕士毕业典礼顺便小旅行一下,要的时间比普通旅游签证时间长,所以需要提交女儿在日本的在留卡复印件,机票信息还有填下行程单。
西柚脸色一下子变了,感觉他申请签证老能手的荣誉遭到玷污,在那儿吵吵:我一字一句对着要求打勾的,不是没有做功课的傻瓜。我没看到要在留卡,你没给签证,我们怎么能订机票,还有每日行程单,我太太是去看女儿,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疫情缘故三年没见了,又不是旅行团,每天东跑西跑,怎么填行程单啊。签证官说,那就照实填啊。要在留卡的条款是有的,你漏掉了。同时递出来一张用荧光笔画了重点的list。机票信息是必须要求,你可以找旅行社帮你出一下,不用付机票钱的,他们知道怎么做。西柚说,我们不用旅行社,都是自己直接在纽航官网订票,这是我们的原则。对话脸色开始不好看,说你有原则,我们领事馆也有原则,如果你们想要签证的话,就要按照我们的要求和原则做。
西柚强颜欢笑说,好吧,我微笑一下。对方也没get到他的意思,加上隔着个防弹玻璃对讲机交流比较隔膜,以为他在挑衅,说签证不是funny的事,不要开玩笑,你们还要不要签证,到底是谁要签证。我对给你们造成的不便表示道歉,但是还请希望按照我们的要求做,不然就是我收了你的资料,后面跟进的签证官,也会要求你们补资料的。
西柚这时候完全搂不住了,声音提高说我协助我太太签证,是做了充足功课,你们的要求不合理,不是我们准备的不充分。
对方正色道,签证要求对每个前来签证的人都一样,不针对个人,只是按照规则办事,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那么就不要申请日本签证。
这话说得很重了。
我虽然也觉得有些要求刻板,但是刻板就用刻板对待好了。实在觉得西柚这种人在领事馆胡闹风险太大,眼看事情要失控,我赶紧把他推走。对女签证官说,抱歉,是我要签证,我会尽快补充好资料,准备好机票信息,填好行程单,下次再来的时候,但愿一切顺利,拜托了。
出来领事馆,站在街上,我揪住西柚一顿训,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控制力都没有呢,说急眼就急眼,说翻脸就翻脸,跟我胡闹就算了,你在领事馆胡闹,那是冒犯国家主权你懂吗,我们是跟人家要签证,不是人家求着给你签证,人家从此不给我签证,你也没话说。
西柚臊眉耷眼地说,我就是很受不了官僚主义。以前觉得中国签证要求多,现在才知道比起日本签证来,中国领事馆和签证官都好太多了,根本不会这么死板。后天准备好资料再来,我不上楼去了,就在楼下等你,不然我怕我一听他们那个腔调,又控住不住自己。
其实对方要的东西一点也不负责,我们回到家不到半小时就处理完了,给鸭子信息让她发在留卡复印件,给一间旅行社电话提出要求,然后我哗哗哗填了40天每天都干啥的行程单,这有啥难的,讲故事嘛。
后面的私货:
今年夏天,纽村苍蝇特别多,我每天都捏着苍蝇拍消灭几十只苍蝇,都有点上瘾了。有天吃完饭的时候,吃着吃着,看到西柚背后的门上有只苍蝇,就要去打。西柚说能不能停火一小时,吃完饭你再跟苍蝇继续宣战。看着苍蝇不打,让我非常难受,攥紧双拳,咬牙切齿。西柚说,你控制一下你自己哈。
我一下子笑泄气了,这是谁在说话呢,谁让我控制自己呢。原来你也知道世界上有控制自己这件事情!
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西柚就是个完全没有控制力的人,他管理不了自己的情绪,尤其控制不了不良情绪,因此频繁冒犯别人。其实这仅仅是表面现象。
他这种一路强势冒犯的态度,有时候有意外效果,反正在纽村常常能把人镇住,达到目的。他自己也常常自觉或者不自觉地把突然翻脸当成一种话术,当成达到某种目的的捷径,在文明世界里他这套屡屡得手,这也更加助长了他更加肆无忌惮,不检讨自己,虚张声势的做派,还觉得自己坚持原则,有合理化战斗力。但是碰到比他硬核比他有条理的人和机构,很容易就把他收拾了,这种情况下,他还会很欣赏收拾他的人,因为他吵架吵的不是投入,是战术,战术失败了,是碰到高手了,失敬失敬。这也是为什么,我越跟他正面硬刚,越能得到他的尊敬,贱就一个字。
另外就是西柚这种资本主义自由化环境长大的人,对国家机构一点敬畏没有,越是官僚系统越敢挑衅,这些年他没少跟纽村政府机构、荷兰政府政府吵闹挑衅,没深没浅,无知无畏,胜多负少,理所当然。不像我们,能服从就服从,不能服从尽量说服自己服从,总之拿鸡蛋碰石头是尽量要避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