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耳,本名田永,土家族,1976年生,湘西凤凰人。1999年开始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天体悬浮》等。中篇小说《一个人张灯结彩》获鲁迅文学奖。现为广西大学驻校作家,江苏省作家协会合同制作家。
我估计网络大神的写作,含有我们从未体会的畅快,我也想试试,我衷心地想向他们学。《一天》无疑具有这种可能,它毕竟立足于事实,整个过程历历清晰,不像以前写的大多小说,下笔之时,故事和细节都躺在一片迷雾当中,要一边写一边费力地找寻接踵而来的情节。基于事实,也就相信了事实胜于雄辨,心里先得来一份底气。
田耳作品
写了近二十年,一直朝着精致与工巧发力,我累。我承认写作如人生必有四季的变迁,现在我宁愿写得粗糙一些,一如我们的生活本身粗糙。我感觉,多年里在文字中苦苦追索的精致,一如参禅悟道喝杯茶要拆解出无数步骤的人为的精致,实为针对粗糙而作出粗糙应对,榨取一种“精致”的假相聊以自慰。何不承认粗糙难以逾越,我们身处其中须先求和解,不必徒劳地反抗。
我希望我能写出粗砺的气象,毛边的质感,泥沙俱下的品格。我已受够小说里无病呻吟的语态。我取法网络作家,冲着回忆去还原,不作多余的妆饰和润色,所以这部小说初稿完成还是挺快,每天写一节,一气呵成不敢停辍。这样的速度,只在最初试笔写小说时有过。回头再改,文字或许不似以前讲究,意外得来一股一时不好拈掇的气势,便也不去多改。名字却是改了几个,先是《双生》,百度一搜发现早已被人反复用过;再是《报应之女》,觉得讲究,和小说本身的粗砺气质有所区别。忽然就想到《一天》,竟觉得好,本就是一天的事情,它们发生,它们结束。写完这篇,我确信自己以后要进一步扎进生活,有效地将自身的热情融入其中,细细观看它原本的质地和结构,遵从它自在自为浑然一体的章法。无须多写,我多么想以后像记日记似地写出余下的作品,最好它们不像是被我写出来,而是生活与我合谋留下的一些深浅不一的印痕。我们太多地违拗了这些最基本的东西,生活就在那里,远胜于我们费心的营造。当我们叫嚣“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时,就含有对生活的大不敬,就已远低于生活本身。
——田耳
田耳作品
《一天》精彩预览
比头茬闹钟更早的电话,一般都让人心惊肉跳。只响两声,我将手机接通,屏上蓝幽幽的来电显示,是我妻于碧珠。我起床往外走,不忘扭头看看床头,女儿小萤在睡,嘴角挂笑,显然做着好梦。她已三岁,开始做梦,好梦噩梦都有相应的表情。妻在县医院当护士,昨晚的夜班。这个时候,通常不会打电话来,怕惊醒女儿。她上班前哄小萤入睡,待次日小萤睁开眼,又能看见她。
像大多数佴城人家一样,私建小楼房,我住二楼,楼下住了老父母。楼下座机也在响,两边电话同时地响,这时,我隐隐感觉到某种关联。
“你堂哥家的女儿又出事了。”妻开宗明义。
“哪个堂哥?”
“还能有哪个堂哥?”
“跟我共一个爷爷的堂哥,有五个。”我提醒,于碧珠未必个个认得全。我又说,“我晓得你是讲哪个?”
“还能有哪个?”
“三凿?”
其实妻讲了头一句话,我便自动想到三凿。曾经,堂哥三凿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是双胞胎,名字还是进城跟我父亲讨来的。我父傅桐川,曾是蔸头村头一个大学生,毕业分到县城工作,有文化。父亲给这一对侄孙取名傅单妮、傅双婕。“婕”字难写,后改为“洁”。后来,三凿家里只有一儿一女。
我呼吸顿时有些浊重。清早时分,空气很潮。远处看去,六点半的光景,山的轮廓已然明朗,鸡也鸣狗也叫,河对岸的马路有了不少车辆。楼下的电话有人接,不出意外,是我父亲。母亲有眩晕症,不是随时能起身。
五点多,天还浓黑,下面救护车声音又紧了一阵,ICU收来县高级中学送的重病号,说是一女生从五楼跌下。是否跳楼,尚无定论。这样的事件,隐藏有故事,自是得到最快的传播。我妻在内一科,听人讲起。当时她正往多份病历上填写测查数据,错一项都可能是医疗事故,不敢分心。忙完那一阵,她才问起那女生的情况。一个同事说,女学生名叫傅单妮。妻有印象,赶紧再去打听。ICU大门紧闭,家属还没赶来,学校只有管女舍的阿姨和几个帮着抬人的老师,个个一脸错愕,尚未回过神,问什么全不肯说。稍后ICU门敞开,那女学生被推车推着跑,好几个医生护士护住,不让人靠近。后面就转了院,转到地市人民医院,那里有更好的医疗设施以及水平。“女孩盆骨都骨折了,我们不敢乱动。”ICU的凌医生跟那些老师解释,“她还小,我们技术不过硬,要是没接上来搞成残废,那真叫抱憾终身。地市医院水平比我们高,希望更大。”
摆了基本情况,妻便依照经验,又讲起她的看法。“……显然,凌医生讲话是有策略。他怕惹麻烦,只肯讲骨折。他找一堆理由,把事情推给市人民医院。真实的情况,肯定要比这严重。”
“有没有生命危险?”无疑,此刻,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与此同时,脑里浮现着八年前的画面,犹在眼前。
“这不好说。”妻迟疑下又说,“换是以前,院长还是王景旷,没人会把这种病人往外推。王景旷维护下属,出了事他一人出去顶。那时遇到垂死的病号,医生敢接,毕竟抢救费用高,救不活也有几万。王大胆去年底出事,现在邹院长不敢担责,放话说谁的病人出事故,谁自己认赔。这一来谁还敢给自己找麻烦?稍微有风险的病人,都打发去市医院。”
“你是说,要是王大胆还当院长,医生拒收单妮,情况反而凶险;换了院长,同样拒收,单妮可能还有得救?”
“只是猜测,凌医生不肯讲真实情况。这种事谁会跟人讲?”妻不由感叹,“现在当医生,随时可能惹祸上身。”
“家属来没来?”
“三凿两口子赶到时,救护车正要出发往市医院去。他俩也上了救护车,堂嫂上车就哭,被拉下来,止了哭再爬上去。”
“你再去打听,随时跟我讲。”
“你和爸肯定要过去,帮着处理情况。”妻想得周全,“我跟他们打个招呼,马上赶回家,你只管去。”
我从侧梯下楼,站到一楼门口抽烟,刚扔掉烟蒂,门打开,他走出来。我父七十五,头发依然油黑,平时梳得丝丝不乱。现在,那一头零乱的发,像临时添加了几笔岁月的风貌。他脸纹深密,有如木口版画。
“碧珠跟你讲了?”父亲问我。
我说:“三叔打来的电话?”
“他叫了癞叔开车,正往城里赶。”
“半小时能到。”
“我去换一换衣服,你等下陪我去市医院。”
……
起初,高级中学是有五人在场:四个老师,两男两女;一个宿舍管理员,当然也是妇女。医院廊道总是深长,墙壁和地面都散漫地反射着顶棚上惨白灯光。他们本是坐在尽头的条椅上,一时都站起迎接,神情木然、客气、恭谨,有男老师给我们打烟。倒是那个女舍管,姓欧,双手垂膝,在扭头时眼仁忽闪一下,显然浸过泪光。我当时就想,是不是她觉得这事跟她关系最紧?我看着她时,她身体仍有微颤。
女舍管欧春芳近五点听到女生的尖叫,不敢怠慢,打了电筒,循着声音跟着光晕往前走。看到地上的人,她说她也尖叫一声,脑袋有些发蒙。地上躺着一个人,旁边站着两个女孩,这两个女孩并不认识地上的人。稍后,欧春芳向人打听单妮属哪个班。她又不能亮起舍灯,只好一间一间去查。不少女生已经醒来,站在寝室口张望。一刻钟后,得知这女孩是高二7班的,叫傅单妮,从而拨通班主任宋奎元电话。
“……我当老师十八年,当班主任五年,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宋奎元瘦高个儿,教体育,非主科,本来可以不当班主任,但老婆是半边户,收入捉襟见肘。他反复争取当班主任,多拿津贴。一个体育老师当上了班主任,纵有些励志,又显意外。宋奎元本人表示,班主任的课会让学生格外偏重,他管的班学生身体素质一好,语数外便得到齐头并进地发展。宋奎元本是要讲单妮的事,一岔神便讲起自家事。很快,他发现说话脱题,回头又谈单妮。“……在我印象中,她是个很阳光的女孩,热情开朗,虽然成绩不算很好,但班上同学对她评价都不错。我还想着下次改选班委会,让她来当生活委员非常合适。她腿长,能跳能跑,很快运动会要开,非常需要她。”宋奎元长叹一口气。
不远处的路灯在众人的恍惚间同时熄灭。
那是最大的一间急救室,一溜过去四张床,床头上方密布各种插口,可接各式管线。在妻的科室,我经常见到插满管线的病人,经常误以为,那病人是正待成型的某种工业产品。单妮躺第二张床,其他三张床都放空。一张白色薄被,盖了浑身,却露出左侧的一只手和一只脚,失血蜡黄。一众女眷围在床畔,当然是要哭,一旦哭起,便忍不住要用哭腔念白。土家女人,“哭诉”是一种习惯,特别在乡间,时时处处用得着,会哭的女人往往好嫁。有一戴眼镜护士守在一旁,不断提醒,不要大声,不要影响别的病人。有人恨声说:“人都死了……”护士娴熟地答:“不要为难我,这是医院。”那表情分明在说,死人了不起?她委实看得太多,也许在她眼里,隔几天没见死人,才是怪事。护士前脚一出门,女眷们哭声骤响。
我在病室站一会儿,不知能干些什么。这时,有个姓岑的男老师主动过来跟我聊,发烟,我就跟他出去喷几口。他说当年复读,我读文科班,他理科班。他对我有印象。我说原来是你,其实脑里根本翻找不出他当年模样。我俩聊一会儿,得来却是失望,他没有提供新的信息。他住在学校,被宋奎元拍响门窗,叫他一块儿去帮忙。他赶到,前面的人已经将单妮弄上一个担架,他帮着抬,一边走,一边听别人纷乱的交谈。
“应是……自己跳下来的。”岑老师看看我,又说,“她是住女生宿区第二栋二楼,却从第五栋的第五层跳下来。女生宿区一共五栋楼,就那个位置,最适合自杀。”刚才,我四下里走,同样的说法已经反复听进耳里。我想问,你怎么判断哪个地方适合自杀。我们眼神碰了一下,他便说:“你到地方,看一眼,自然明白。”其实还有诸多问题,比如她为什么到那里去;是她一人,或者还有别人?真相必然要对所有的疑问做出解答。岑老师承认自己知道的都讲,不必藏掖,又说,“现在正在调取监控,监控最能说明问题,到底怎么回事,等下全都清楚。”我点点头。我经常看央视十二套的《天网》,看各种案件,早已得知,现在警察破案,十个有九个半要借助摄像头。“天网恢恢”,早已不是形容之词,是每个人身边存在的基本事实。
岑老师能说,又回忆复读时候的事,但我不想听那些。老师总是很能说,或者一个不能说的人当上老师,只好将自己变得能说。我斜眼看向那边,现在我知道她叫欧春芳,是高级中学资深女舍管,工资却非常低,以前靠门卫室一部电话赚外快,打出去按时计价,打进来五毛钱呼叫费(学生管这叫口水钱)。有学生煲电话粥,她便掐着表,每十分钟加收一块,也是理所应当。现在人手一只手机,这项外快也断掉。我一直看她,也不知为的什么。她个儿挺高,此外并不吸引眼球,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任何理由去鉴赏一个女人的样貌。岑老师发现我并不在听,又递一支烟,咕哝着走开。欧春芳便走了过来,勉强地一笑,说你是傅浩淼傅老师,你篮球打得好,以前五一节,我最喜欢看你打球。我一笑。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我二十几岁,能弹能跳,靶子准,因打球得以调回县城,平时去城北农贸市场收一收摊位费,主要的工作却是代表单位打球。并不是我打得有多好,小县城扒拉一遍,能找出一堆高个儿,但身体僵硬,最缺乏能将一支球队盘活的控卫。我打球时,经常会想起一部叫《僵尸肖恩》的电影,我当自己在陪僵尸做游戏。欧春芳还提到曹云丽和蒋薇,看来对我真是有几分了解,作为县里小有名气的控卫,年轻那阵,我也免不了造下几段绯闻。后面NBA不断篇儿地直播,本地人打球,再也找不来观众。后面我就结了婚。她讲起两人的下落,无非是恋爱并结婚,生下一个小把戏,男人对她们并不好,但也只能将就着把日子过下去。身在小县城,能有什么新鲜活法?我还不是一样?
这时,去回忆往事,显然不是时候。我目光四下游走,看见三凿。他一人站在一个角落,夹一支烟,刚抽进去又吐出来。他是强自镇定,身体却像不断遭到强电流击打,一阵阵抽搐;而他脸上,只是越发地皱,皱纹严实地掩盖了哭。有人向他走近,似要安慰,他便扭头往厕所方向走。他是个闷人,不爱说话,偶尔有了心情,便唱起动听的山歌。
很快,欧春芳跟我聊了半个多小时,准确说是我一直在听。我想着彼此人生中也只这一次交集及交谈,便耐心听,眼一直往那边瞟。这期间三凿连上三次厕所,进去又出来,进去又出来,又进去。
三凿人生最辉煌的时刻,是十年前,一个美籍华人音乐家来小城搞音乐会,全县范围搜寻两百来个山歌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排好队,密密匝匝地站到江心临时搭建的高脚架台,给一个北京来的民歌手当背景墙,唱几段和声。我当然是要捧场,音乐会散场请他消夜。他问我听没听到他的歌声,我说听到听到,在两百个声音中,我能精确地搜寻到、接收到并清晰听到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和北京来的民歌手珠联璧合,此起彼伏。三凿自是振奋,充满感激,用山歌劝我再猛搞一口。
九点刚过,急诊科外一阵喧哗,两男两女四个老师整齐地往外奔,迎接来人。来人是县高级中学教导主任范培宗,岑老师已介绍过,这位是学校五把手,将带来从监控里查看到的情况,是否有别人在场,如何往下跳,都将得到明确解答。我也不知一个学校里领导如何排位,在我看来,是很高冷的知识。来个领导,气氛是有不同,当教导主任被他们簇拥着走入,家属一方,我父、三叔、癞爷还有一帮女眷走出来,自然排成队列。范主任在宋奎元介绍下,一一握手,排序当是有经验,首当其冲应是三凿,可能又去了厕所,下一个便到三叔,再到我父,然后是癞爷……宋奎元不忘用目光找我,我过去,同五把手握一握。走近了,闻见一鼻子男性香水味,很意外。这教导主任实在是个潮骚的人物,年纪比我大,头上戴的饰帽很像毛主席井冈山时期戴的八角帽,发脚剪至齐耳,外套常见,里面穿的却是V领的海魂衫……还有,裤脚阔大的八分裤。如此穿着,混在一个县城教师队伍中,又被一众人簇拥起,有那么点鹤立鸡群。他长得像某个旧日的影星,达式常郭凯敏那一辈里头的,具体我想不起来。“我对你很有印象,你会后仰跳投,很准。”“是吗,好久以前的事。”“我也打球,也司职后卫,但我俩没碰过。”“现在打不动了。”“是啊,打不动了。”手一握,竟有些唏嘘。他用了“司职”后卫,我没听岔,便怀疑是教语文出身,找人一问果然是。
他用目光检点在场的人,又四顾一下环境,说我们到外面坐着讲。于是,进来时四五人,这时往外走人头就攒动,他走在最前面,健步,沉稳,显然摆平过很多头疼的事情。地点已经找好,在一丛月桂树下,有花坛,水磨石的坛边缘已被屁股磨得溜光,坐下去,冷气幽幽钻入肛门。他一安排,众人皆坐,像是被人按下双肩。他却站着,开口前,目光要在每人脸上刷一遍。
“我刚才迟迟不来,一直在看监控。”范培宗轻咳一声,“多亏现在有监控头,每一层楼都有,有图像,这是我们最可以相信的东西。根据女生二栋二楼监控的记录,傅单妮同学是两点十五分第一次走出来,两点二十三分回宿舍;又于两点四十分再次走出。这两次出门,身上着装不一样,显然是有意识地换了衣服。换到五栋五楼的摄像头记录,傅单妮同学两点五十分进入画面,在楼梯口徘徊一会儿,三点过七分下楼。有跟踪显示,她下到二楼,又重新往上走。从三点过十分开始,傅单妮同学一直坐在楼梯口,基本一动不动,犹如她上课,也是一动不动,受到老师们的普遍好评。楼梯口旁边有个小窗,监控画面无法显示。三点二十分到三点四十二分,傅单妮同学出离监控画面,是走到了窗前。楼下电杆上的摄像头可以看见五栋的侧面,调出查看后,发现她有数次将头探出窗外,朝下面看。同时,她应该是在吸烟……”
“我家单妮从不吸烟!”秋娥听不下去。
“对不起,人在这种状况下,干一些平时没干过的事,并不奇怪。刚才,我们在窗前找见几枚烟蒂,应该可以作为佐证。之后,她又回到楼梯口,一直坐着,可以猜测,这段时间她心里一定想了许多事情。四点十一分,她再次去到窗前,纵身往下跳。经两个监控画面比对,这次她没有犹豫,可以说是……一气呵成地跳下去。整个过程中,只有她一人在场,别无他人。这一点,也可以肯定。”
范培宗说完,目光含有期待,准备答问。现场却是一片枯寂,三凿拿眼睛找我父,之后又找我,希望我们问一些恰切有效的问题。这时,他脑中定然千头万绪,却不知从何问起。
于是我问:“你讲的监控画面,家属可不可以看到?”
“这没问题。眼下还要等一等,我们报了案,公安已经介入,不但查看视频监控,还调取傅单妮的手机信息和QQ通话记录。很快会有结果,你们要相信警察,现在他们办案手段专业,效率很高……”
“为什么报案?”一个老乡脱口问出,人却没有站出来。这一问,像是被风从远方吹来的声音。
“问得好!”范培宗表情再度沉重,又说,“因为傅单妮的同学汇报一个情况,引起我们的重视。傅单妮一年前和一名省城的男子进行了网恋……”
“这怎么可能?”
“请听我说,先请听我说……这种事,我绝不可能开口乱说,一定是有根据的。事实上,在傅单妮的日记和QQ通话记录中,已经找出相应的证据。这一情况,她身边几位女同学都是知道的。”
又有个声音,从人群中冒出来:“我们单妮,是不是被那个狗杂种祸害了?”
“两人没有发生性关系。这一点,我相信你们都清楚。具体的情况,马上公安局会有人跟大家说明,我也不方便多说……我知道的,暂时就这些!”范培宗将话讲完,还搞一个双手合十。
事实上,我们刚来时,也从医生口中得知单妮的伤情——浑身多处骨折,同时多个脏器破损、衰竭。一并告知的,还有对她阴私处的检查,处女膜完好。急诊科的医生显然有经验,见跳楼者是一位花季少女,不需交代,就进行相关的检查。他们有经验,这必然用得着。这当口,我松了一口气……对的,我竟松了一口气。万一单妮不是处女,事情是否会变得复杂?即使她与网上恋人发生过性关系,这又能说明什么?我如何跟三凿解释,即使她被那个狗杂种祸害了,只要跳楼时那狗杂种不在场,你就没有理由去找他的麻烦。如果我敢这么说,三凿一定用眼神质问:你跟那狗杂种一伙?
我偶尔和他们喝酒——三凿,还有和他一同干活的兄弟姊妹。稍微多喝一些,不免要讲到城里人,嗓门儿势必抬高,会开骂。有次他们争起来,有的说城里人大多是狗杂种,有的说城里人正好一半是狗杂种,有的说,讲句公道话,在我看来,只有少数个别城里人,算是狗杂种……总之,仿佛这只是个比例问题。说到欢畅处,有人一瞥我也在场,就拍拍我肩说:“当然,浩淼,我们讲的不包括你。”
……
摘自中篇小说《一天》,作者田耳,原刊《钟山》
全文请关注《小说月报》2018年中长篇专号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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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2018年第2期,2018年2月1日出刊,总第4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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