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心梦微刊 心梦文学
文|刘维祥 编辑|燕子 图片|均来自网络
进了饭店，朋友总喜欢点一盘烧牛肉。朋友说，现在的猪肉让人吃得不放心，饲料添加剂和瘦肉精流行，几十天就能催熟一头小猪崽，难怪专家不主张人们炖猪排骨汤来补钙:这些畜生也缺钙哩。老板端上一盘熟牛肉上来，肉片被切得薄薄的，红鲜鲜的，再配上一碟蒜汁，色香味俱佳，不由你不食指大动。看着朋友们大块朵颐，我却难以下咽，因为我想到了我家的那头老黄牛。
不知从何时，我就对牛产生了依恋。父亲常说，牛性温顺，难怪家乡人总是夸赞那些忠厚人，他老实得就像头老黄牛。从孩提时起，我就喜欢与牛相伴。那是头年轻的小黄牛，个不大，却腰背平直，干起活来有耐力。小时候我喜欢与牛玩耍，而不喜欢驴，驴这畜生是个犟种，脾气倔，保不准惹它不高兴了，它会突然赏你一蹄子。驴娇贵，不像牛，干完活就默默流汗，它要打打滚撒撒娇，还要恃宠耍赖地叫唤两声，让人生厌。最让我受不了的是，驴这家伙一点也不知羞耻，什么时候都会发骚情。小时候，曾看见驴献宝似的伸缩那丑陋玩意儿，小孩子是不懂事的，我不由惊奇地大叫起来，惹得生产队里的年轻女劳力们个个掩嘴胡卢而笑。牛是不欺负小孩的，你可以抚摸它，和它对视，牛的眼睛里满是温顺柔情，像慈母，像情人。
牛是有灵性的，它听得懂人们的话。在生产队时，好奇好玩的我，悄悄爬上了木耙。“驾”的一声稚嫩童音，那头黄牛居然缓缓拉动了钉耙，惊得父亲把我好一顿训斥。打场时，看着父亲站在场中央指挥牛拉石磙，不由得玩兴又起，央求父亲给了撇绳，我吆喝着又开始转起来了圈圈。这头牛其实不用指挥也会干活，可惜我总站在一处，拉紧撇绳总是转同一个圆。父亲说，这头黄牛从没挨过鞭子。老牛自知耕耘重，不用扬鞭自奋蹄。
父亲是个忠厚的人，队里社员都信任他，让他做了生产队会计，还把饲养生产队牲口的活交给他。父亲便让我和他一起看牛屋。牛屋里很暖和，父亲在贴墙处用豆秸和麦秸铺了一个厚厚的地铺，窝在里面，嗅着庄稼秸杆清新的气息，听着牛驴刷刷地吃草料的声音，我兴奋地难以入睡，心里有一股温情在洋溢，它长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也永伴在我以后人生的漫长岁月里。现在想来，对于少年失去父爱的我，那也许是亲情吧，不错，那就是永违的父爱。
生产队解散以后，我家分得了一头牲口。那天，父亲居然把那头我最爱的黄牛牵来了，我欣喜若狂。从此，在周末节假日，我便有了新的任务，每天都要为这头黄牛薅草。每天我都要扛两大篮子草回家，用水洗净，铡成细段，牛特爱吃。把草扛回家的我，这时便俨然成了功臣，再不用担心母亲的训吵，安然地提溜着象棋袋子去找小伙伴们去玩要，虽吃饭时喊个三番两次也不怕。
冬天，没有青草，则把碾得柔软的麦秸铡碎，倒入牛槽，撒上水，再拌上一层玉米面，便成了黄牛的美味。这黄牛便会急不可耐地吃起来。这牛有时也奸馋，吃过一层饲料，便眼巴巴地等你加料。每当这时，我便喜欢拿着料瓢，大声喝斥着，施舍般地往牛槽里倒一点面料。牛是不懂得什么叫嗟来之食的，它一头埋进槽里欢快地吃着。我站在那里，竟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愉悦感。地里耕种有了拖拉机，牛的农活日渐减少，父亲却忙碌起来:他在家开了村里的第一个代销店，去供销社买布，还和人一起开起了粉条加工作坊。八十年代初期是农民们充满希翼和激情的时代，他们个个在昂扬奋发，满怀信心地去迎接未来的新生活。牛愈加肥壮，而我父亲的身体却累跨了。
父亲走了，家里的担子全落到母亲一人身上。地少了，收入减少了，喂一条牛便不容易。二孩小，还得上学，咬咬牙，接着喂这头牛吧，母亲说。那时，我还小，还不知道人世间有太多艰辛。我仍然默默地每天薅草，直到有一天小伙伴燕子来找我。高中放榜很多天了，有你的名，现在纸榜都让人撕没了，你不知道？
我无悲无喜，淡然告诉了母亲。去吧，孩子。家里有这些地种着，还有这头牛，……。黄牛默默地看着我，我默默看了看牛，继续了我的高中生涯。母亲说，这牛挣气哩，每年养一个好牛犊子，一个牛犊子能卖五六百块钱。
咱家的牛犊子不怯生，母亲说，村里的老陈去赶集，把那个牛犊子冲走了。到了晚上，牛犊子还没回来，母亲慌了。母亲在周围村里转了两天。把牛还给俺吧，俺一个寡妇不容易，二孩还上着学。赶集的人们都说，这小牛犊没过三分干大河，肯定让人牵回了家，八成被藏在申河口。在派出所上班的堂哥便领着我村的村干部，开着偏三轮摩托车，围着申河口转了一天。也许是怜悯我们母子，也许是慑于专政的威力，也许是那时的人们还没被利欲完全蒙蔽良心。
第三天晚上，有人终于送牛上门了。我的心里可算放下一块石头，母亲说，我那时三天三夜都没合眼。吓破胆的母亲终于下决心卖牛了。那牛是有灵性的，它不舍得走。卖它前几天，它不肯吃食，眼里还汪着泪。母亲回忆着，声音里有着不尽的难过和沧桑。
老黄牛终究远去了，远去的还有那段难忘的岁月。日子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远逝的是青春芳华，换来的却是苍颜白发。日升月落，周而复始。万象更新，不变的却是永驻人们心底的温情和亲情。
一盘佳肴在前，我却浮现出那一泓温泉，不忍下箸，遂做此文，以慰愧疚之思。
作者：刘维祥，鄄城县引马中学教师，鄄城县作协副秘书长，菏泽市作协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华楹联学会会员，雪藻兰襟步蟾宫室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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