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致强 (左三)在某部戏中当“背景板”。讲述者供图。
摘要:
重庆错落的地形上,灰色调的方形楼房挨挨挤挤,很多影视剧在这里借景拍摄。当地有一大群等待被挑选的“背景板”——混在片场的群演和特约演员,“两千以上”,“参与过的上万了”,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人,拍的戏辐射整个川渝地区。
不同于横店,这里是另一方群演江湖。演“棒棒”的要抬着冰箱,沿着朝天门的石阶上来下去十多遍,拍到后面,腿都软了。被导演骂也有人敢骂回去,“你他妈叫我站着我就站着?我要休息!”骂人的演员坐过十几年牢,很多工作干不下去,却在片场留了下来。
这里没人关注你的过往。你可以是大学老师,也可以是卖机油的,有案底的,做理疗的……很多人都是兼职,等戏的时候蹲在田坎上,剧组走了到街边接点散活。耗时长,苦,给钱少,有时甚至有生命危险。今年六月,四川内江的一个剧组拍夜戏时,两名剧组演员落水溺亡。剧组投资方公开回应,溺亡者是“武行”人员,演打戏的配角。
但群演们的通告群里仍然喧嚣,不断有人把简历发到“群头”的手机上。在山城的缝隙中,角色是别人捡剩下的,零星几天戏的报酬也支撑不了生存,但总有一些理由让他们留在了片场。或许早已习惯了戏份被剪掉,在交谈的最后,几乎所有群演都会表达,“(这篇文章里)我的部分,会不会被拿掉?”
文 | 张雅丽 编辑 | 陶若谷
会抢戏的替身在重庆龙套圈,夏致强很容易被外界注意。微信群一有通告发出来,“我来!”他总是很快跳出来回复。对媒体约访,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有什么不好?”他还有一个自己准备的服装包,解放鞋、几套衣服全塞在里面,拎起来很重——因为瘦弱,片场的衣服多数不合身;另一方面,他希望用这种与众不同增加存在感。这个包偶然被一个北京的制片人看到,赞扬了他的态度,还合作拍了广告。自此,他更是试镜的时候都背着。
和王俊凯一起拍过戏,这是夏致强在讲述龙套经历时不会被落下的一个细节,尽管只是因为配戏演员需要开车而他不会,夏致强就演了替身,和王俊凯并排坐在车里。他回想,镜头应该没有拍到自己,即使有,“也只是一个人影。”
“我还跟王俊凯说话了,我让他系好安全带”,他继续说,“我还演过贾樟柯的《一个桶》。”在圈里,跟名导演合作过是演技最好的证明。即便他在那个6分钟的短片里只出现了2秒,坐在主角旁边睡觉。
抢戏的热情在片场更甚。夏致强非常乐于介绍在现场“找饭吃”的经验:站位很讲究,拍特写的时候没法抢镜;跑到主演前面属于错误抢镜,肯定挨骂;最佳时机是镜头拍到主演时,判断好背景里能装进几个人,想办法填进空隙。
之前在拍年代戏的剧组,他原本演一个只有零星镜头的地下党,是个存在感很弱的跟组演员。在现场,他抓住一切机会推荐自己。只要导演问,哪个群演能“做反应”?他就冲上前,“我!”还好多次蹭到主角中间,凭借这些,又多演了一些镜头。“全重庆抢戏第一。”人们这样叫他。
身高一米六八,体型消瘦,一副饱经困苦的长相,怎么看都不是演艺圈里会受欢迎的类型。但在重庆,很多人觉得夏致强长得像“棒棒”,专门请他去演山城运输工。这里遍布石阶,很多剧组在“朝天门”取景。有一次,他抬着冰箱上来下去,十多回,机器在脸上扫来扫去,没拍好,要返回石阶下,重新爬,拍到后来,腿都软了。
忍耐是要在片场最先学会的。除了扮演民工,还要演一些挨打的戏。他的第一场打戏没有武术指导,两个人戴上拳击手套直接开打,不得要领,脸上双双流了血。
演戏中的夏致强。讲述者供图。
稀里糊涂地,夏致强在今年春天,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角色。跑了六年龙套,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四月的一天,他收到一个剧本,他习惯到打印店印出来。结账的时候,老板说出一个昂贵的数字。二十一、三十四……仔细翻过标着数字的剧本,夏致强才注意到,这似乎是电视剧集数,自己竟然要参演一部电视剧。
在此之前,他是个通常只有一两句台词的“背景板”,一个中特演员,36岁。如果说也当过一些主角的话,那一定是在高校学生的作品里。
“戏份这么多,我能不能拿得下?”拿到戏他心里没底,拨通了经纪人的电话。夏致强来自偏远农村,当群演之前几乎只说方言,分不清平翘舌。初中毕业就不再读书,进了汽修厂,背台词很慢,别人背五分钟就过的词,他要反复背好多遍。他从没接过这么重的戏,三十多页剧本。对方回答,没关系,用方言演。
过往经验告诉夏致强,这是难得的机会。“一定要演好!”不过三十页戏份,台词只有两页。在往后的几天里,他对着那两页台词,开车的时候背,夜里背,背到过了零点。
在这个剧组,夏致强一度觉得要转运了。后来灯光组找到他,说半小时的戏,他十分钟就过了。导演也对他说,演得可以,下部戏还合作,“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再找我,但起码听了踏实。”他还遇到了大特杜国盛,对方演过的戏多,片酬高,两人原本不是一个圈子。夏致强很自然地把自己归为“土”、“底层”的那一类,但这次,杜国盛请他吃了半个西瓜。
戏很快拍完了,夏致强又回到兼职打零工、等戏的生活里。受天气和疫情影响,这个六月的片场更加冷清。他只演了几天戏,每天收入几百块。没戏的时候,他以卖机油为生,日常工作是谈客户、送货、给老板开车,算下来,月收入勉强有几千块。
六月末的重庆闷热无比,夏致强不得不出门去酒店,他接了婚庆布场的活儿,两天一共给400块,夜里一直干到三点。
喝喜酒的人当中,突然有人认出了他。对方问他,没演戏了吗?他回答说出来做点兼职。夏致强并不觉得尴尬,他为此开心,在这种场合竟有人能认出自己,“不可思议。”
资料图,源自视觉中国。
“我们缺工会,真正的工会”一场拳击赛从白天开始,熬过了通宵,已经打了将近二十个小时。被打的拳手“血浆”(道具)喷出来,喷到围观的一个“女观众”脸上和身上。没人在意她,摄像机可能都拍不到她,导演喊开拍的时候,她就站起来,不拍的时候就到一旁,随便干什么,人在就行。这是一个44岁女群演拍的第一场戏,没有一句台词。
那天结束,女演员一共拿到150块。有人中途离开了,但她没走,如果没收工的时候就走了,一分钱都拿不到。
女演员叫胡芳,40岁那年才开始跑龙套。在一个学生电影里,夏致强演男租客,她来搭戏。“我们是一挂的,都土。”胡芳说。拳击那场戏拍完,胡芳觉得自己心力交瘁,很长一段时间不愿再接戏,“太辛苦了。”过去她卖服装,也自己开过店,但跟当群演比,“那些简直称不上辛苦。”
她印象最深的一场戏,水柱从消防车水管里喷射而出,不带丝毫犹豫地冲向自己,很快连内衣都湿透了。浑身湿哒哒站在场地上三四个小时,即便已经是初夏的五月,她还是忘不了那天的冷。
那是刚入行不久,听说现场可以打伞,她什么都没准备,穿了一双有点贵的皮鞋,就去拍了。但那场戏之后,工作人员夸她,“没要求加钱,能吃苦”。那场戏她拿到一百多块钱。在当时,群演一天可以拿到50块钱,如果演够十小时,超出来的时间算加时费。
通常,剧组给一个群演200,经过副导演、群头、领队,发到群演手里,就是50块。晋升通道也相对清晰:没词的一天70;群特可能有词,底价一天100;然后是小特、中特、大特……直到有了相对固定的圈子和戏路,一天能有几百,多的时候过千元。
在片场,基本不需要和别人搭话,就可以辨认出谁是群演,谁是特约。等戏的时候,有人在田坎上等,有人在休息室,前者往往是群演,后者则是演员和一些特约,会被叫作“老师”。特约几乎只跟特约待在一起。
像胡芳这个年纪的女群演不多,多数人要照顾家庭。她单身,有一段不愿提及的感情过往,没有家事缠绕,就一天一天在片场上扎了下来,时常在下午两点到场,近凌晨两点收工。演戏以前,胡芳被夸奖的次数很少,她有一个控制感很强的父亲,性格内向怯懦。但在片场能听到“可以、可以”的声音,反馈她演得不错,她太需要那种声音了。
为了上戏,演员们请群头吃饭也是常事。“串串儿”,他们私下里这样叫群头。有一次要拍几百个人端着水缸一饮而尽,夏致强竭尽所能往前站,结果被群头拎出来,“导演!有个群演抢戏!”为了缓和关系,他后来花了600块报了这个群头办的演技培训班。
夏致强早就明白了一点:在重庆跑龙套,没谁不可替代,演不好,立刻被换掉。第一次拍戏那天,群头是个爽快的东北人,夏致强殷勤地冲过去握手,感谢他给自己机会。可是当导演要的“反应”他没做出来,他立刻被换下来,没有任何容错机会。
圈里人说,在横店独立于群演的“武行”(专演打戏的配角),在重庆是没有这个类别的,戏份也是由群演和特约们来承担,“没什么门槛,能摔就行。”
夏致强演过一个挨打的人——在过去,瘦弱的形象令他总接到这样的角色——奔跑时摔倒,在地上蹭两米,爬起来继续,来来回回近十次。地面把他的裤子擦破了,腿上生疼,“我真的想发火,我也是个人。”但最终他没有走,怕坏了名声,只在心里骂。还有一回,铁链勒得手腕乌青,他蹭到导演旁边说受伤了,他记得导演说“演得不错”,然后笑笑。
拍打戏时,夏致强的裤子破了。讲述者供图。
最险的是一次拍宣传片,屋里起了火,夏致强扮演的角色要逃生。防护措施是一个简易钢丝,通常,工作人员会慢慢地放钢丝。但真演起戏,为了演出紧急的感觉,他从屋里冲出来,没有犹豫,从八米高的窗户往下跳。绑在身上的钢丝断了两三根,最后他落在垫子上弹起来。制片人吓坏了,冲过来问他,人有没有事。“幸好我没事,如果有事的话,就要赔钱了。”夏致强语气轻松,在他看来这样的事情已经习惯了。
做过副导演的杜国盛跟过一个国外的剧组,每天只工作八小时。他总结,高效的拍摄得益于一个完备的工会,在片场说话算数的不是导演也不是制片,而是工会。它监督让演员按时吃饭、休息,演员权益在片场能够得到保障。
重庆群演们的权益怎么保障?杜国盛显得无奈,“要么就不接(戏),接了就不一定能保证。我们缺工会,真正的工会。”
在山城的缝隙中扎在片场里的龙套们大多面目模糊,没人关注你的过往。你可以是大学老师,是囚犯,或者是机油销售员。对49岁的张宏河来说,这意味着某种程度的平等。在这个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形象里,他能获得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在夏致强三年前拍过的一场戏里,有个演员一下子吃了四碗白水煮面,就是张宏河。“有戏请说,台词功底贼好,秒入戏,留有大胡子。”张宏河这样介绍自己。
他曾穿着消防服在太阳下站了几个小时,中间想休息,导演说,“叫你站着,你他妈就站着。”张宏河骂了回去,“你他妈叫我站着我就站着?我要休息!”已经演戏六年,回忆这段经历时,张宏河依然气愤,“一点都不尊重人。”
张宏河曾混在街头,坐过十几年牢。出狱后又在外漂泊,回到重庆时,已经快四十岁,一直没有成家。他当过老板、进过工厂、当过保安,但都干不长。“觉得累,身体受不了。”哥哥是个包工头儿,带他去学木匠,结果学了半个月,他连钉子都钉不稳。后来家里人索性不管了,只要不惹事就行。
偶然的一次,他被拉进了一个群演群。他不喜欢做力气活,却可以在五分钟内背好340个字的台词。第一次接戏的时候,张宏河以为是一个很正规的场合,要政审,结果压根不需要。片场留下了他,一演就演了六年。他“追杀”过冯绍峰,在张子枫的戏里演过神经病,“只不过我们片酬不同。”
重庆是一座有电影气质的城市。错落的地形上,灰色调的方形楼房挨挨挤挤,很多影视剧在这里借景拍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等院线电影上映后,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洪崖洞,这里成为一座网红城市。
重庆资料图,源自视觉中国。
张宏河记得第一次看电影是在很小的时候,走好几公里路,到其他村的空地上,跟很多人围坐在一起看“坝坝电影”(露天电影)。“演员赚钱多嘛”、“能出名”,带着这样的想象,他觉得这比出苦力有意思。在角色中第一次被叫“大爷(二声)”的时候,张宏河心想,“装了半辈子孙子,终于做大爷了!”
跑群跑群演的人中,不少人来自底层,有真的“棒棒”,有生存于街头的销售员,还有像张宏河这样,没有固定收入的人,因为各种原因挤进了片场。剧组拍完戏走了,留下他们继续蛰伏在山城的缝隙中。也有例外,夏致强遇到过一个大学老师,她坦白,来到片场纯属兴趣。
在重庆武隆区黄莺村,没人相信夏致强能当上演员,尽管他最初的演员梦也是来自于村里的“坝坝电影”。家里在村子是排得上的穷,他少年时期就意识到,因为穷,同龄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一样。强烈的想法在脑子里冒出来:走出农村,赚更多的钱。
据夏致强说,就因为同学在走廊里吹牛说了句,“刘德华以前是修车的,还不是当了明星”,他真的让母亲到处托关系,到县城边缘的汽修厂当小工,后来又到重庆市区打工。
但他的生活半径还是在工地、工厂、送货之间。工地上的钢管又粗又重,自己动作慢,一起干活儿的父亲在后面催,让他快一点,话也难听。在父亲面前,他不敢提当演员的想法,之前提过一次。“做什么白日梦,发疯。”他记得父亲说。
机会在29岁那年出现。夏致强想娶老婆,闯进了一个护士群,有人发了个通告,他立刻给经纪人拨过去——在此之前,为了找到这么一个机会,他做过很多努力——报名参加《生活麻辣烫》,参加电视相亲节目;在路上捡到车牌,联系报社采访自己;为了认识更多人,他从修车工转行做了销售,卖机油,直到等到了那个通告。
演戏的报酬一天只有几十块,他不在乎。为了能在片场留下来,他住在350块一个月、几平米的老房子里,用公用厕所,吃几块钱的盖饭。拍完戏就坐轻轨或者公交,几乎不打出租,重庆最晚的公交在凌晨两点。但为了提高演技他愿意花钱,花1800块学普通话。
学生剧组经费紧张,不太挑演员,一天给个几百块。夏致强演的大多是“农村家暴男”、进城打工者一类的角色,他不在乎,“能演就行。”
刘德华在重庆拍电影《失孤》。图源自东方IC。
将跑龙套进行到底因为嘴甜,夏致强获得过不少“照顾”。通告要求男演员一米七以上,但他只有一米六八,因为和群头相熟,他拿到了角色——在一排黑衣打手里,他看上去最瘦最矮,靠在墙边,冲镜头笑。在那个拿到两页台词的片场,混迹圈子二十多年的杜国盛除了请他吃西瓜,还聊了不少生存心得。“他很执著。”杜国盛说。
二十多年前,杜国盛28岁入行,和夏致强相似的年纪,也曾想出名、演主角。但今年54岁的杜国盛早就接受了自己,“演不出来了。”据他的经验,很多剧组建在北京,主要角色在北京就已选完,留在重庆选的,多数都是被剩下小角色,戏份有二十场都算多。
“我们挑不了角色,是角色挑我们。”杜国盛说。他也当过几年副导演,在北京的酒店住了半个月,见到的演员不仅高的高、帅的帅,还来自知名电影学院。“平台要好”,他总结,没有好的平台,压根接触不到好的资源。“你想想,在北京有多少好的影视公司?能留给重庆的资源又有多少?”
在他与夏致强合作的剧里,杜国盛的角色也是临时顶上的——原定演员因为疫情,来不了了。眼看第二天就要开机,他被临时通知,赶快做核酸,“要不然的话,连这个角色都没有。”
夏致强还在想着,或许这部戏之后,自己可能获得来自北京的机会。在过去,他一直在找一个舞台。2018年,他独自去了横店,接拍了一个学生作品,一天片酬两百块,路费、车费都是自掏腰包,“就是想去看看。”但没待几天他走了,回到重庆。“横店的舞台很大,但都是泡沫。”夏致强说。
两年后,在重庆北碚的一个废弃工厂,他第一次被看见了。一个剧组在当地找了好几天电焊工,要么不会电焊,要么演技不行,因为汽修时会电焊,夏致强通过了筛选。作为五个配角之一,与主角马丽一起,被聚拢在场地中间。那天结束,现场还有一个女群演主动跟他打招呼。
夏致强扮演电焊工。讲述者供图。
杀青的时候,轨道拆下来,布的景被拆掉,摄像机里的身份在那个时刻消失了,夏致强又变回夏致强,“想的都是生存。”
片场之外,真实的生活让他心焦——演戏带来的快感、声名与生存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相悖的力。36岁,没结婚,没房子。今年初,他跟母亲频繁吵架。出门的时候母亲会说,“你又要去演那个戏吗?”家里人希望,他能找个有养老金的工作,哪怕是进工厂。听到这些,他有时烦躁得想跳楼。
如果不演戏,生活会是什么样呢?“不知道。”夏致强想了想,接着说,“可能起码买了房吧。”
在现实中他目前最想要完成的目标是买房、娶媳妇、有戏演,但每一样看起来都不那么容易。儿时的梦想似乎实现了——走出农村来到重庆主城区,但似乎又没有完全实现,他和母亲租住在这里,房租要靠母亲每个月到火锅店打工来支付。
耗时长,苦,给钱少,好多人演着演着就消失了。夏致强留了下来,片场似乎成为了他的某种逃离,“演戏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
能留下来的龙套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不想走,或者走不了的理由。张宏河出狱后这些年,在重庆市区没有家,只能暂住在一间倒闭的传媒公司办公室里,睡在沙发上。不久前,他在这里还拥有了一张床,结果回老家待了一个月,床被别人占了,他的住处变成了一张沙发。
到了49岁的年纪,他可能连挨打的机会都没有了。演戏六年,他只当过一次“武行”——在行里,年纪大的男演员很难被选上,机会仅此一次,往后再没了。即便不演武戏,去年在片场,他从滑轨上摔下来,右肩立刻肿起来。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自己,他想试水直播,结果直播间人数连十位都突破不了,多数时候是“零光蛋”。
张宏河盘算,熬到六十岁就是五保户了,每月能拿到几百块钱补贴,但那还有11年。他没有别的打算,就继续留在片场,倒是保持了某种乐观,“至少来说,我胡子比绝大多数人要长,这就是长处。”
除了糊口,演戏还有什么意义?在夏致强看来,“还是希望人家认同我一下。”他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戏给家人看,但会发到别的群里,有一次被妹妹看到了,来私信他:“你神戳戳地老炫耀什么,你看人家鸟你吗?”夏致强不管,还是发。
几年前他花一万块,给自己做了一个“棒棒”形象的雕塑,雕塑高一米七五,符合圈里对男演员身高的基本要求,比自己高了七公分。原本,他打算把雕塑放回到老家,“我出来了,总该思念家乡。”
但最终他改变主意,放在了重庆的一个影视基地。他希望被更多导演看到。后来,那尊雕像被挪到了别的地方,社区给他的理由是,“吓到人了。”
夏致强订做的“棒棒”雕塑。讲述者供图。
(文中杜国盛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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