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瑞桓
作为中国封建文化的百科全书,《红楼梦》关于“过年”的描写可谓细致入微。
从“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到“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用了二回的篇幅生动展现出一幅封建大家庭“过年”的“清明上河图”,其仪式之繁琐、阵仗之豪华真堪与皇家的大典媲美。
“祥和”是春节的主题词,“年终奖”自然就成了喜乐的助燃剂。
皇上给权贵发,权贵给族人、下人发,恩赏一级级传递,多少不论,烘托的就是个气氛。
皇帝给贾府的“年终奖”有多少?
曹公没明说,只是说“净折银若干两”。
用贾珍的话说不管多少都是“皇上天恩”“祖宗的福”,“咱们哪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又体面,又是沾恩锡福的”。
皇帝赐的“年终奖”也的确不是给贾赦、贾政、贾珍等在朝当差的年终辛苦奖,“皇恩永锡”的黄布口袋上,还印有“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的字样。
就是说:这“年终奖”是赐给仙逝的列祖列宗的,目的是教育后代“承福”要念“祖德”,“勋业有光昭日月”“以后儿孙承福德”。
所以贾府“年终奖”也不是论功行赏,与个人工作量多少、质量如何都毫无关系。
给族人是按“等第”一人一份,给家奴和戏子是随机撒钱,能得多少全靠抢,图的就是一乐。
“年终奖”体现的是望族大户的仁慈,维系的是家族的稳固与尊卑的秩序。
如果论功行赏,荣国府的CEO王熙凤应该拿头奖。
可凤姐非但一分钱没得,大过年的还两次“躺枪”:
一是说书女先儿讲的《凤求鸾》故事中的男主角儿撞了王熙凤的名讳,
二是贾母讲的“巧嘴”媳妇喝猴尿的故事,两个故事合起来就是“效戏彩斑衣”。
“重名讳”“喝猴尿”,王熙凤得的这“年终奖”可真是不名誉。
要知道“名讳”这在古代可是大忌。
历史上的帝王为“名讳”,有改日月读音的:
如“正月”的“正”本读[zhèng],因与秦始皇嬴政音讳改读成了[zhēng];
有改神仙名的:如“姮[héng]娥”,因避汉文帝刘恒音讳,改称“嫦娥”;
有改地名的:如开封在春秋时叫启封,因避汉景帝刘启名讳,改为开封。
先撞名讳,又喝猴尿,难道贾母是要雪上加霜,有意当众羞辱劳累了一年的阿凤?
以贾母之仁慈与智慧绝不可能,她的本意应该是点拨凤姐,担当一家之大业,光像耍猴一样能说会道演戏不行,还要厚德载物。
以王熙凤的聪慧机敏自然也能听懂贾母的暗示,但生于末世的王熙凤面对的是一群“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推倒油瓶子不扶”的“刁奴”,和盛世当政的贾母所处的环境已截然不同。
那时贾府不乏焦大这样自己喝马尿在死人堆里背主子逃命的义仆。
生于末世的凡鸟(凤)——凤姐,能照搬贾母持家理政的全套方案吗?
虽说“天不变 道亦不变”,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道”,是封建社会存在的根本,但处在“昏惨惨似灯将尽”“忽喇喇似大厦倾”的末世的王熙凤,早已呼吸到一股遍被华林的悲凉之雾。
她机智地用两个故事不动声色地回敬了贾母对她的教诲:
一个是用极尽渲染的开场白,讲了个大家族正月半的酒宴有头无尾的故事;
一个是聋子放炮仗没到地方就散了的故事。
王熙凤那绕口令般的“祖婆婆、太婆婆、婆婆、媳妇、孙子媳妇、重孙子媳妇、亲孙子、侄孙子、重孙子、灰孙子、滴滴搭搭的孙子……哎哟哟,真好热闹”的隆重的开头,吊足了爱热闹的贾母的胃口。
见凤丫头突然住口,就急着问:“你说你说,底下怎么样?”
凤姐却笑道:“底下就团团的坐了一屋子,吃了一夜酒就散了。”
众人也不甘,还是要打破砂锅问(纹)到底。
凤姐却拍着桌子说:“好罗唆,到了第二日是十六日,年也完了,节也完了,那里还知道底下的事。”
过了今天哪知明天,这表面鲜花着锦的豪门贵族,也是千里搭长棚,散是必然,不散是梦幻。
就像放炮仗的聋子,明明炮仗已经散了,自己听不见,却还抱怨“卖炮仗的扞的不结实,没等放就散了”。
王熙凤在过年的盛大家宴上,三次说到“散了”,这里有凤丫头的心寒也有对贾家摇摇欲坠的预感。
王熙凤自然不缺那“百两金子千两银”的“年终奖”,但她需要对自己“苦劳”肯定的褒奖。
可封建社会的道德核心是“仁义礼智信”,“礼之用,和为贵”,处在封建末世的凤姐怎么“礼”,怎么“和”呢?
她在协理宁国府时用“责任到人、赏罚分明”的办法,才保证了一个早就“忒不像”宁国府,能为秦可卿办个风风光光的大出殡。
在“和为贵”的文化伦理下,“脸酸心硬”的“烈货”王熙凤没得到“年终奖”,是在“情理之中”但又在“意料之外”。
所以当炸晦气的鞭炮响起时,见贾母搂住黛玉,薛姨妈搂住湘云,王夫人搂住宝玉时,她说了句“我们是没人疼的了”,强势的王熙凤用戏谑的语言表达出——
她其实也需要一个真心的“抱抱”:
我懂你老太太的担忧,你也得懂我的不易。
宁国府那边也有个没得到“年终奖”的名唤贾芹,原因是他在荣府那边有了差事,一年到头油水捞了不少。、按说宁国府的年终奖是一种“恩赏”,无论族人个人的年收入如何,都该人人有份。
但当贾芹出现在领赏队伍中时,被贾珍训道:“我这东西,是给那些闲着无事无进益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如今你在那府里管家庙里和尚道士们,除分例外,和尚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也太贪了。你在家庙里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
贾芹这“年终奖”落了空,落空的主要原因是他在荣府那边有差事。
至于聚赌养小的道德问题有但不是根本,贾家弟子奴才有几个不诲淫诲盗的?
再者就是宁国府今年收成打了对折,没钱豪横的大发“年终奖”了。
按贾珍的预计贾府的收入,一个庄“至少有五千两银子”,两府各剩八九处田庄该有五万两银子的进项。
但这年“三月开始下雨,接接连连直到八月,九月里又一场碗大的雹子”。
黑山村庄头乌进孝只送来了现银二三千两,所以贾珍说“真真是叫别过年了”,可见贾家这年不好过。
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就说,这荣宁二府“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
“剩下了八九处园子”,说明贾家已连年亏空,早开始变卖田产了。
深居后花园内的探春,从大管家赖大家的兴起,看到了“抓经济”的重要。
但大观园内的兴利除弊,不过是昙花一现、雨过地皮湿,贾府败落是迟早的事。
贾府的“年终奖”不是现代社会多劳多得的奖励机制,而是封建社会权贵行“慈善”的道场;
而“慈善”是一种道德行为,既不能以力相逼,也不受条律的约束。
“年终奖”怎么赏?
赏给谁?
赏多少?
被赏者是没有丝毫发言权的。
宝玉的大丫头袭人的娘,年前死了,王夫人赏了她四十两银子;
贾母的大丫头鸳鸯的娘,年前也死了,就没有这份赏赐。
以至于当赵姨娘的弟弟赵国基死了,就拿袭人做比,闹了个人仰马翻。
现代社会的“年终奖”是按劳分配,体现的是对劳动者个人的尊重,激励的是创造者的工作热情。
所以无论是机关算尽的凤姐,还是杀伐决断的贾珍,没有从创造者的角度制定的奖励机制保驾护航,终将是“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
现代社会的“年终奖”是竞争中有公平,肯定的是劳动者的劳动。
“年终奖”虽然岁岁年年不相同,但不管过去的一年历经了多少磨难,踏过千重浪也要回到家人的身边,欢欢喜喜过个祥和的大年,是华夏民族永远不变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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